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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自考试后,又连着几天不见陈程和林珂的踪影,好像二人专门是为了考试才回来的。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一节晚上的自习课。
雨来的突然。
雨先是三两滴试探性地敲在窗棂上,而后便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
教室里的夜光灯在玻璃窗上投下白蒙蒙的影子,与窗外黑色的天空交融,将整个空间浸在一种朦胧的光晕里。
下课铃响得突兀,像一把碎玻璃撒在寂静的教室里。
铃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锋利。
走廊很快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球鞋踩过积水的地砖,发出湿漉漉的挤压声。
向枳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慢慢地合上书,结束了一天的学习。
她扭过头,看向周妤好。
同桌睡得正熟。
向枳叹了一口气,轻轻戳了戳周妤好。
“妤好,别睡了,该回家了。”
周妤好眼睛半睁半闭,浓密的睫毛簌簌颤着,如同受惊的蝶翼。
少女软嫩的脸颊还印着校服褶皱的红痕,惺忪的睡眼蒙着层水雾,瞳孔在强光下不适地收缩。
她点点头。
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
“妤好,下雨了。带伞了吗?”
向枳问。
周妤好茫然地摇头。
“那一起吧,”向枳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糊涂虫。”
印着Hello Kitty的粉色雨伞下,并排走着两个手挽着手的少女。
站在左边的向枳悄悄的把雨伞往右移。
周妤好感觉到了少女的善意,她微微往左看,怔了一下。
那把伞又往左移。
察觉到向枳在看她,周妤好赶紧目视前方,抿着唇,沉默。
片刻后,周妤好说,
“……你的头发被淋湿了。”
向枳似乎意外少女的话,她怔了怔。
然后她的笑忽然绽开。
嘴角先是一点矜持的抿起,而后突然抑制不住地上扬,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向枳的身子往右边靠,二人挨得紧紧的。
“……”
周妤好的局促像一片薄绯色的云,从耳尖慢慢洇到脖颈。
“这样子就淋不到雨了……”
向枳小声说道,眼睛里汪着未褪的亮光。
周妤好的身子紧绷着,呼吸变得很浅,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而向枳心怦怦地乱跳。
这么害羞干什么?
向枳低垂着眼,隐藏起开心雀跃。
搞得她也害羞死了。
直到看到前面的迈巴赫,二人停下脚步。
“妤好,你家的车?”
周妤好点头。
“谢谢你的伞。”
“我爸爸也在前面不远处呢。再见,妤好。”
周妤好钻进车里。
她透过迈巴赫的车窗,透过蒙蒙的雨幕,透过黑色的夜晚,透过无声的静谧,看到不远处的少女在向她招手。
周妤好不自觉的笑了下。
她在心里轻声说,“再见。”
通过车内后视镜,司机赵伯敏锐捕捉到了那一丝笑意,心中顿感欣慰。
“小姐,今天家主回来了。”赵伯道。
“姐姐?“周妤好笑意收起,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她点点头,“知道了。”
不知道周妤好对于周怀恩的回来是什么心情,但赵伯总觉得不是快乐。
回家的路程安静无比。
等周妤好下车时,雨基本上已经停了。
“小姐,伞……”
赵伯想把伞递给她。
周妤好低垂着头,
“不用了。”
周氏豪宅融合了哥特式的尖顶与巴洛克的华丽,正门是两扇沉重的黑铁雕花大门,门楣上盘踞着青铜铸造的狮鹫兽。
少女踏过湿漉的石径,足尖轻点,溅起细碎水珠。
裙裾扫过沾露的蔷薇,伶仃的脚踝在摇曳的枝叶间时隐时现。
青石板在她脚下断续地响,时而清脆,时而沉闷。
穿过混用泥土腥气和草木清香气息的花园,就是主宅了。
屋檐仍在滴着水,银线似的坠下来,砸在石阶上,溅起水花。
周妤好换了鞋,走进主宅。
她低眉,打招呼道,
“姐姐。“
周怀恩坐在沙发上,灰蓝色羊绒裙摆垂落成优雅的弧线。
黑色长发随意扎在耳后,露出珍珠耳钉温润的微光。
鼻梁线条像被素描铅笔精心勾勒过,投下极淡的阴影在脸颊。
周怀恩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女。
几缕潮湿的发贴着周妤好瓷白的脖颈,衣料与肌肤之间浮动着潮暖的暗香,像被揉碎的栀子混着雨水腥甜。
啧。
太狼狈了。
她平静地问,“淋雨了?”
是的,平静。
但周妤好却觉得她的姐姐心情不是很好。
“一点点。”
周妤好答。
一个叫小环的女佣叹气——
这样大的房子,实在太冷清了。
她凑上前去,
“小姐,换身衣服吧。”
周妤好点头,模样十分乖顺。
“谢谢。”
……
周怀恩十岁那年,父亲意外出了车祸,抢救无效身亡。
那时候母亲早就回到娘家,一直没回来。
周氏暂由旁系代管。
周怀恩还来不及伤心,就接到银行长的来电,
“尊敬的周小姐,很不幸得知周岳先生离世的消息,谨致深切哀悼,望小姐节哀顺变。
“周岳先生生前立下遗嘱,您作为周先生的长女,将得到他的全部财产。
“带您年满18岁,即可任周氏家主。”
什么?周岳竟早料到自己会有一死……
不是意外……
而是人为吗?
“周怀恩小姐,您在听吗?”
“我在听,您请继续。”周怀恩深吸一口气,拿着手机的手发着抖。
“是这样的。
“周先生说这一切都建立在您必须完成的以下任务上。
“您需要马上前往新安路171号康平福利院领养一个小女孩。
“领养手续您不需要费心。
“您的父亲早已知安排妥当,您只需证明身份即可。
“小女孩名叫周妤好,今年5岁。她是周岳先生和宁琳女士的女儿,是您血缘关系上的妹妹。”
周怀恩小小的身影站在客厅中央,寒意从脚底缓慢爬起来,好似要扼住她的咽喉。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可最终只呼出一团看不见的害怕,消散在寂静里。
这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
周怀恩见到了周妤好。
周妤好站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好像完全将周怀恩无视了。
令周怀恩惊讶的是,周妤好虽然生活在福利院,比同龄人消瘦矮小了点,但长得十分精致可爱。
那院长喊她的名字,她开始没有什么反应,后来好像才反应过来是在喊她。
周妤好抬头——眼睛大而清亮,琥珀色的瞳仁得像是能吸走所有光,可里头空茫茫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洗得发白的蓝裙子套在她身上,空荡荡的,露出伶仃的脚踝。
头发倒是柔软,被保育员扎了两个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边,带着清冷和破碎。
她很白,那种病态的苍白。
比起其他的孩子,她像是被人用心照料过的。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周怀恩向她解释完来意,周妤好就很乖的跟着她走,没有透露什么情绪,只是不说话。
倒是有几个比她大一些的小男生,目光紧随着周妤好,依依不舍的。
小姑娘却没回头看一眼。
……
回家之前,周怀恩特地嘱咐过佣人要像对她本人一样对待周妤好。
周怀恩并不了解周妤好之前的生活。
她问,“你叫周妤好,知道吗?”
周妤好用好像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周怀恩,明显不想理她。
“行,知道就行。”
周怀恩从来就没这么无奈过。
她从未见过这么话少的小孩。
根据周怀恩之前偷偷看网络小说的经验,她觉得周妤好一定是看透一切的天才。
直到拿到了周妤好的成绩单,
直到被叫家长,
——呵呵,不提也罢。
“我叫周怀恩,私底下你怎么称呼我都行,但在外人面前要叫姐姐。”
“……”
周妤好沉默地看着周怀恩,把她衬得像个小丑在自说自话。
周怀恩快要抓狂了。
周怀恩深吸一口气。
“我给你办了银行卡。
“之后高管家会将手机等重要物件交给你。
“我每个月会给你打生活费。
“有什么不适的、不懂的、需要的,可以向家里的任何人提。
“当然,也可以直接告知我”
“……”
啊——
周怀恩真是要疯了。
她平复了下心情,语速不自觉的快了些。
“吃饭了没?
“我猜你没吃。
“周妤好,现在去吃饭,洗澡。
“然后跟着高管家去卧室睡觉。”
周怀恩发誓,周妤好绝对是世界上最奇怪、最让人费解的小孩儿!
……
后来周妤好十岁。
“周妤好,我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家长。
“而且我自认为和你的关系也不算多浓厚。
“血浓于水这个词对我来说没什么价值。
“我是个商人,商人惯会精打细算。
“……”
周怀恩停顿了一下。
她怀疑发问,
“商人重利轻别离。白居易写的,知道吗?”
周妤好发亮的眼睛罕见的愣神,“?”
周妤好不说话,周怀恩就以为她不知道。
她释怀地点点头。
“好吧。看来我确实不适合搞教育,我只适合做生意。”
周妤好:有时候真挺想报警的。
她快速甩出一句,“《琵琶行》”
周怀恩还挺庆幸,
“挺好,不算是文盲。”
“……”
周妤好琥珀色的眼睛凝重,
“我给你丢人了吗?”
她一字一句。
看着她认真地眸子,周怀恩罕见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一时失语。
“我这样……让你觉得不光彩吗?”
“……”
周妤好不再说话,她还是温顺地站在周怀恩面前,低垂着头。
她看着不像是伤心,没什么情绪。
连刚刚说话时
——语气都是柔软的。
她好像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周怀恩很迷茫,
面前的情况是超出她的预料的。
她想不明白,
一个10岁的女孩子,
为什么能平静地说出这种话。
就像她一直搞不懂她。
“不是。”
听到周怀恩的话,周妤好难得愕然。
“我问你这些,只是出于责任。”
周怀恩语气坚定。
“周妤好,是我把你领回家的。”
“……那我是给你添麻烦了吗?”
周妤好问。
“是啊——”
周怀恩拉长了尾音。
“不过没什么。
“因为你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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