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

作者:听淞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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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要靠殿下垂怜


      晨鼓第三通敲响时,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寒。
      左掖门外的朝班已渐渐排齐,穆倚秋立在最末位,素色锦袍的边角被晨露浸得微潮,贴在脚踝处,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他垂着眼睫,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耳坠的缠丝玛瑙在朦胧天光中泛着温润的红,流苏垂在颈侧,随着往来官员衣袂带起的风,轻轻晃着细碎的光,像坠着两颗不肯安分的星子。
      温卿予藏在不远处的宫墙阴影里,指尖死死攥着袖角,指节泛白。
      昨夜穆倚秋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明日早朝,照做便是”,却没透露半分应对之策。
      他看着自家公子立在文官末列的身影,单薄却挺拔,像株被风雨反复冲刷却始终未曾弯折的桂树——想起昨日偏院新抽的枝桠,明明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根系却早已悄悄扎进了泥土深处,带着股韧劲。
      晨钟撞破天色时,厚重的宫门缓缓洞开,吱呀声响彻长街。
      文武官员依品阶鱼贯而入,朱红宫墙映着青灰朝服,脚步声整齐划一,踏在青石板路上,沉闷如鼓。
      穆倚秋随着人流走过金水桥,桥面上的汉白玉被朝露浸得凉滑,他踩着前人的脚印,步幅分毫不差,既不刻意落后,也不争先,像一滴融入江海的水,低调得让人几乎忽略。
      到奉天门前,鸿胪寺官高声唱喏“入班”,百官分文东武西两侧列队站好。
      穆倚秋恰好站在左班最末,抬眼便能看见御座旁立着的萧逸舟——太子身着玄色朝服,衣料上绣着暗金色的麒麟纹,玉带束腰,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玄色朝冠压着他的额发,眉眼在晨光中显得愈发清冽,正垂着眼听身旁内侍低声回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朝带间的玉扣,动作从容,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
      待皇帝升座,三声鸣鞭声响彻丹墀,震得檐角的铜铃嗡嗡作响。
      百官齐齐跪下,行一跪三叩大礼,衣袍摩擦地面的窸窣声此起彼伏。
      穆倚秋俯身时,耳坠流苏扫过地面,沾了点朝露的湿意,凉得像一道轻吻。
      起身时,他目光微抬,恰好撞上萧逸舟投来的视线——那目光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却像一道无形的线,轻轻缠在他的耳坠上,带着点探究,又带着点了然。
      朝会的前两桩事是边境奏报与外邦贡使觐见,穆倚秋始终垂着眼,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捻着那枚银桂花簪的簪头。
      簪身被体温焐得温热,花纹硌着指尖,提醒着他昨夜的布置。
      直到鸿胪寺官再次唱“奏事”,户部尚书李嵩忽然从文官队列中快步出列,朝服的摆角扫过丹墀上的青苔,发出细微的摩挲声,打破了朝堂的平静。
      “臣李嵩,有本参奏!”李嵩的声音苍老却洪亮,像惊雷般炸响在奉天殿内,震得丹墀上的晨露都轻轻颤了颤,“南楚质子穆倚秋,身系故国,却不思安分,私通故国旧部秦云霄,暗传消息,图谋不轨!其心可诛,请陛下下旨将其收押,彻查其罪,以儆效尤!”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静水,朝班中顿时起了细碎的骚动。
      官员们纷纷侧目,目光落在穆倚秋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幸灾乐祸。
      穆倚秋依旧垂着眼,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是耳坠的流苏轻轻晃了晃——他算准了李嵩会拿秦云霄做文章,却没料到对方会如此急切,在朝会上直接发难,连半分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御座上的皇帝微微蹙眉,指尖叩着龙椅扶手,沉声道:“李卿既有此奏,可有确凿证据?”
      “臣有!”李嵩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卷叠得整齐的帛书,高高举过顶,“臣有秦云霄贴身携带的密信为证!信中明确提及‘倚秋兄助我潜回郢城,共图大事’,字迹与穆倚秋往日在东宫所书别无二致,陛下一看便知!”
      内侍快步上前,接过帛书,小心翼翼地呈到御座前。皇帝展开帛书,目光扫过其上的字迹,眉头蹙得更紧,抬眼看向穆倚秋:“穆倚秋,李卿所奏,及此密信,你可有话说?”
      穆倚秋终于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朝班,最后落在御座上的皇帝身上。
      他脚步不疾不徐地从班末走出,走到丹墀中央,屈膝跪下时,朝服的褶皱都铺得平整,没有半分慌乱。
      他没急于辩解,反而转向李嵩,耳坠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晃,恰好扫过李嵩攥着朝笏的指节,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李大人说这信是秦云霄被俘时贴身携带的,不知是何时、何地,由何人搜出的?”
      李嵩没想到他会率先发问,愣了一瞬,随即沉声道:“自然是三日前,太子殿下在西郊破庙擒获秦云霄时,由随行内侍当场从他怀中搜出的!”
      “哦?”穆倚秋的声音很轻,却恰好能传遍整个奉天殿,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疑惑,“那大人可知,秦云霄被俘那日,穿的是哪件衣衫?是锦袍,还是短褐?是新衫,还是旧服?”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李嵩一时语塞——他只想着拿密信做弹劾的利器,哪会留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脸色涨红,支吾了半晌,才硬着头皮道:“不过是件寻常衣物,臣如何记得清楚?穆倚秋,你莫要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穆倚秋忽然笑了,那笑意像晨雾里的桂香,轻而淡,却裹着点不易察觉的锐利,“大人连秦云霄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确定,这封信是从他身上搜出的?”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点掷地有声的笃定:“臣倒是记得清楚——秦云霄被俘那日,穿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补丁摞补丁,连个像样的口袋都没有!他亡命天涯,食不果腹,哪来的财力用这样的帛书写信?又哪来的闲心将密信贴身存放,等着被人搜出?”
      这话一出,朝班中顿时有人低低笑出声。李嵩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穆倚秋,气得声音都在抖:“你、你血口喷人!这信上的字迹分明是你的!宫中不少人都见过你写的字,你休要狡辩!”
      “字迹可以仿造,纸墨却仿不了。”穆倚秋抬手指向御座前的帛书,目光坦荡,“大人这信用的是大梁东宫专供的松烟墨,墨色乌黑发亮,带着松针的清香;纸是澄心堂纸,质地细腻,纤维绵长——这等名贵纸笔,寻常官员都难得一见,南楚旧部亡命天涯,朝不保夕,又从何处得来?”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另一卷早已备好的帛书,递向内侍:“这是臣昨日在东宫藏书阁随手写的几行字,用的便是东宫的纸笔。
      陛下可将两卷帛书对比,纸墨材质定然一模一样——若臣真要私通旧部,传递密信,岂会愚蠢到用东宫的纸笔留下把柄?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内侍将两卷帛书一并呈到御座前。皇帝拿起帛书,仔细对比片刻,又让身旁的翰林学士查验,最后沉声道:“确是同一纸墨。李嵩,此事你如何解释?”
      李嵩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朝服都被浸湿了,却仍强撑着辩解道:“那、那便是穆倚秋故意用东宫纸笔写信,混淆视听!他心思狡诈,定是早就料到会被发现,才设下这等圈套!”
      “混淆视听?”穆倚秋忽然抬眼看向御座旁的萧逸舟,耳坠流苏恰好晃过萧逸舟的视线,像一道无声的问询,“殿下那日亲赴西郊别院,派去的内侍也都在场,不知他们是否看见,秦云霄身上有这封所谓的‘密信’?”
      萧逸舟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那日擒获秦云霄时,儿臣确在现场。他身上除了半块干硬的饼子,以及一些碎银,并无任何文书信件。儿臣的内侍可以作证。”
      站在殿侧的几位内侍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所言属实,那日确未从秦云霄身上搜出任何帛书。”
      这话像一枚锤钉,直接钉死了李嵩的弹劾。李嵩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栽倒在地,指着穆倚秋和萧逸舟的手都在抖:“你、你们……你们串通一气!陷害老臣!”
      “李大人慎言!”穆倚秋的声音冷了下来,耳坠流苏垂得笔直,带着点凛然的怒意,“殿下是储君,身负国之重任;臣是南楚质子,命悬一线。我们二人身份悬殊,立场各异,串通一气,能图什么?图大人您这‘风闻奏事’的弹劾?还是图被陛下治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朝班,声音带着点掷地有声的质问:“大梁律例有云,风闻奏事虽不需确凿证据,却不可凭空捏造,更不可伪造证据构陷他人!大人拿一卷仿造的帛书,便想定臣的罪,这是藐视国法,还是另有图谋?”
      “风闻奏事”四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李嵩脸上。
      朝班中的官员们也纷纷交头接耳,看向李嵩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身为户部尚书,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构陷一个质子,实在有失体面。
      御座上的皇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龙颜大怒,将手中的朝板重重一拍:“李嵩!你身为朝廷重臣,却以伪证构陷质子,藐视国法,该当何罪?”
      李嵩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丹墀的汉白玉上,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恕罪!臣是一时糊涂,被奸人蒙蔽,才犯下这等大错!求陛下念在臣为大梁效力多年的份上,饶臣一命!”
      “奸人?”穆倚秋忽然向前膝行两步,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青苔,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大人口中的奸人,可是三殿下萧默然?”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整个奉天殿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立在右班的萧默然——三殿下身着浅蓝锦袍,本就面色阴柔,此刻更是白得像纸,双手紧紧攥着朝笏,指节泛白。
      穆倚秋没等萧默然开口,继续道:“昨日午后,臣在东宫偏院的桂树下看书,恰好看见三殿下的贴身内侍鬼鬼祟祟地与李大人的管家在角门私会。
      那管家手中拿的,正是这卷帛书。
      两人交接时动作匆忙,那内侍不小心掉落了一枚玉扣,被臣捡了起来。”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扣,递向内侍:“这玉扣上刻着三殿下的私印,陛下可验。想来是三殿下授意内侍送密信给李大人,让李大人借此弹劾臣,好坐收渔翁之利。”
      玉扣被呈到御座前,皇帝拿起玉扣,看清上面的私印,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再次将朝板重重一拍:“萧默然!你可知罪?”
      萧默然慌忙跪下,身子抖得像筛糠,语无伦次地辩解:“儿臣不知!儿臣根本不认识李大人的管家!是李嵩陷害儿臣!陛下明察!”
      “够了!”皇帝的声音带着滔天怒意,震得殿内的梁柱都仿佛在颤抖,“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李嵩构陷朝臣,滥用职权,贬为庶民,即刻逐出京城!萧默然结交外臣,图谋不轨,禁足东宫三月,闭门思过!若无朕的旨意,不得踏出东宫半步!”
      旨意落下的瞬间,李嵩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萧默然也没了往日的气焰,耷拉着脑袋,满脸绝望。
      鸿胪寺官高声唱“奏事毕”,三声鸣鞭再次响起,皇帝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沉默的官员和一地狼藉的朝露。
      百官散去时,穆倚秋依旧静静地立在丹墀中央。萧逸舟迈步走到他面前,玄色朝服的摆角扫过他的素色锦袍,带来一阵微凉的风,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
      太子垂着眼看他,眸子里没了朝堂上的威仪,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味:“你什么时候拿到的那枚玉扣?”
      “三殿下的内侍给李大人送密信时,掉在偏院的桂树下。”穆倚秋抬眼,目光与他平视,耳坠流苏轻轻晃着,恰好擦过萧逸舟的袖口,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殿下昨日特意提醒臣‘李嵩会参我’,臣便想着,既然要应对,不如一次性解决干净,顺便拉个垫背的。”
      萧逸舟看着他眼中闪烁的细碎晨光,忽然笑了——不是朝堂上那种敷衍的假笑,是带着点无奈又觉得畅快的轻哂:“你倒是厉害,连我都算进去了。就不怕我当场拆穿你?”
      “殿下不会。”穆倚秋的语气很淡,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臣若是倒了,三殿下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殿下。唇亡齿寒的道理,殿下比谁都清楚。”
      萧逸舟的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他耳上的残月坠,冰凉的玛瑙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像条温顺的小蛇,缠了缠他的指尖,又轻轻滑开。“你倒是把所有路都算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哭笑不得,又有点棋逢对手的欣赏。
      “不算死,怎么活?”穆倚秋缓缓起身,理了理朝服的褶皱,动作从容不迫,“殿下不是说,臣是颗省心的棋?有用的刀,自然要替殿下分忧。”
      萧逸舟看着他转身走向左掖门的背影,素色锦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干净,耳坠的流苏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像一道无声的宣告。
      指尖还留着玛瑙的凉意和流苏扫过的触感,他忽然觉得,这人,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他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而是能与自己对弈的棋手。
      回到东宫偏院时,温卿予早已候在门口,见他平安回来,眼圈瞬间红了,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方才在宫门外听人说李嵩弹劾您,我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穆倚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迈步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桂树新抽的枝桠上还沾着晨露,嫩绿的芽叶在晨光中泛着莹润的光。
      他走到桂树下,仰头看着那截新芽,忽然道:“去取把剪刀来,把那枝新芽剪下来,泡在玉瓶里。”
      温卿予愣了愣,虽不解其意,还是连忙照做了。他取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那截带着晨露的新芽,插进案上的白玉瓶中。
      穆倚秋看着玉瓶里亭亭玉立的新芽,耳坠流苏垂在瓶沿,轻轻晃着:“萧逸舟不是傻子,他知道我在利用他。”
      “那殿下为何还要帮您?”温卿予忍不住问道,脸上满是疑惑。
      “因为我们是共犯。”穆倚秋指尖轻轻碰了碰瓶中的新芽,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他需要我挡下三殿下的暗箭,稳定东宫的局势;我需要他保我性命,帮我处理南楚旧部的事。我们就像绑在一条船上的人,谁也离不开谁。这盘棋,我们得一起下,才能赢。”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穆公子,太子殿下请您即刻去显德殿议事。”
      穆倚秋转身时,耳坠流苏晃了晃,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看来,殿下也想跟我好好谈谈了。”
      显德殿的窗开着,晨风吹进来,带着院子里桂树的清香,驱散了殿内沉闷的气息。
      萧逸舟坐在案后,案上摆着两盏刚沏好的茶,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让他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仪淡了几分,多了些许平和。
      “坐。”萧逸舟指了指对面的席位,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熟稔,“今日朝会,你倒是给了我个不小的惊喜。”
      穆倚秋依言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茶盏的温度,不烫不凉,恰好适口:“殿下也给了臣惊喜。臣以为,殿下会等李嵩再逼一步,坐收渔利,却没想到殿下会如此干脆地开口作证。”
      “你都把玉扣递上去了,证据确凿,我若还不开口,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太子很没用?”萧逸舟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探究,“三殿下禁足三月,李嵩被贬为庶民,东宫的隐患除去了大半,你这一步棋,走得很妙。”
      “妙吗?”穆倚秋笑了,耳坠流苏垂在茶盏沿,轻轻晃动,溅起细小的水花,“臣只是不想再被人当软柿子捏。在这东宫,在这大梁,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活得安稳。”
      萧逸舟放下茶盏,指尖在案上的兵符上轻轻敲着,发出清脆的声响,节奏不疾不徐:“你帮我除去了李嵩和三殿下的威胁,想要什么赏赐?是金银珠宝,还是更高的权位?”
      “臣想要的,殿下早就知道。”穆倚秋抬眼,目光坦荡地迎上他的视线,耳坠流苏恰好晃进萧逸舟的眼底,带着点坚定,“南楚旧部里,有一半人执念复辟,冥顽不灵;另一半人只想安稳求活,无意争斗。臣能帮殿下拉拢那些想求活的人,为大梁所用,前提是——殿下得保他们性命,给他们一条生路。”
      “保他们性命?”萧逸舟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审视,“你就不怕引狼入室?那些人毕竟是南楚旧部,对大梁未必真心归顺,若是日后反咬你一口,你该如何自处?”
      “他们若敢反咬,第一个死的是他们自己。”穆倚秋的语气很淡,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狠厉,“臣手里有他们私通大梁官员的账簿,包括秦云霄记的那本。上面记着他们的姓名、住址,以及与大梁官员往来的明细,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萧逸舟的指尖顿住,敲动兵符的声响戛然而止:“你什么时候拿到的?秦云霄‘死’前?”
      “正是。”穆倚秋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账簿,轻轻放在案上,推到他面前,“殿下可以看看——这里面,不仅有南楚旧部的名单,连李嵩当年私通南楚、收受贿赂的记录都有。这也是我为何笃定李嵩会弹劾我,因为他怕我把这本账簿公之于众。”
      萧逸舟伸手拿起账簿,缓缓翻开。
      泛黄的纸页上,字迹工整却带着几分仓促,记录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交易,涉及的人名繁多,既有南楚旧部的将领,也有大梁的官员。
      他越翻越沉,眸子里的神色也愈发凝重——这本账簿,简直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帮他稳定局势,也能引发朝堂的轩然大波。
      他抬眼看向穆倚秋,眸子里终于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郑重:“你留着这东西,就不怕引火烧身?若是被陛下知道,你私藏如此重要的账簿,怕是难逃罪责。”
      “烧身总比死了好。”穆倚秋的耳坠流苏轻轻晃着,语气平静,“臣若是死了,这账簿便会通过隐秘渠道,出现在陛下的案头——到时候,牵连甚广,殿下的太子之位,怕是也坐不稳。”
      萧逸舟忽然笑了,不是之前的轻哂,也不是敷衍的假笑,是带着点棋逢对手的畅快与无奈:“你倒是把我们绑得死死的,连一点退路都不留。”
      “绑得死,才不会散。”穆倚秋端起茶盏,轻轻与他的茶盏碰了碰,清脆的声响在殿内回荡,“殿下是储君,臣是质子,我们的船绑在一处,只有同心协力,才能顺流而下,抵达各自的目的地。殿下要的是稳固的储君之位,要的是大梁的安定;臣要的是活下去,要的是南楚旧部能有一条生路。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甚至可以相辅相成。”
      茶盏相碰的轻响,像给这场持续已久的博弈画了个新的起点。
      萧逸舟看着穆倚秋眼中闪烁的光,那是一种混杂着算计、坚定与求生欲的光芒,与自己何其相似。他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对手兼盟友,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好。”萧逸舟放下茶盏,指尖在账簿上轻轻敲了敲,语气郑重,带着不容反悔的决心,“我答应你。只要那些南楚旧部真心归顺,安分守己,我便保他们性命,给他们安排妥当的出路。但你记住——若是敢耍花样,若是那些人敢图谋不轨,这账簿,便是你的催命符。我会让你和他们一起,万劫不复。”
      “臣不敢。”穆倚秋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耳坠流苏垂在颊边,带着点释然,“毕竟,臣的命,还得靠殿下垂怜。而且,臣比任何人都清楚,背叛殿下,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萧逸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那枚耳坠上的缠丝玛瑙,红得愈发温润,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鲜活而有力量。
      他忽然想起初见时,这个南楚质子身上带着的疏离与倔强,而如今,却多了几分从容与算计,像一块被打磨过的玉,褪去了棱角,却愈发温润锋利。
      “你想要的,我答应你。我想要的,也希望你能做到。”萧逸舟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南楚旧部的事,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人手,什么资源,都可以跟我说。但有一点,所有的动作,都必须让我知道,不许有任何隐瞒。”
      “臣明白。”穆倚秋起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带着刻意的疏离。
      走出显德殿时,晨阳已经升高,金色的阳光洒满了东宫的宫道,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耳坠的流苏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坠着无数颗小星星。穆倚秋抬手,轻轻碰了碰耳上的残月坠,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他知道,这场博弈并没有结束,只是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他与萧逸舟,从最初的质子与太子,到后来的共犯,再到如今的盟友,彼此的羁绊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危险。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没有退路。
      为了自己,为了母亲的嘱托,为了那些想求活的南楚旧部,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与萧逸舟在这盘棋局上,继续对弈下去。
      风穿过宫道,带来远处的钟声,悠扬而绵长。
      穆倚秋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桂树的清香与阳光的暖意。他抬眼看向远处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澄澈。
      或许,这场看似危险的羁绊,并不会如他想象中那般糟糕。
      或许,他与萧逸舟,真的能在这盘棋局上,一起走到最后。
      耳坠的流苏轻轻晃着,带着点期待,也带着点警惕。
      这场以命为注的棋局,才刚刚进入白热化阶段。而他与萧逸舟,这两个各怀心思的棋手,终将在这盘棋上,写下属于他们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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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还要靠殿下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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