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沈簇就着这样的动作，昏暗路灯下像个雕塑，他这才看到秦沨孑后颈的医用止血抑制贴。
　　“什么？”沈簇呢喃着，后退的双腿互相绊住一个踉跄，跌倒之际又被秦沨孑眼疾手快甩过来的大衣垫在了地上。

　　“你的腺体原液？什么意思？什么，你在说什么！？”沈簇固执且像听不懂话的蠢蛋一样一次次问道。

　　秦沨孑跪着，闻言膝盖在地上蹭着靠近沈簇，托起沈簇的手掌。

　　“我知道你想成为Beta，但我找到你时你已经注射很久了。我错了，对不起。但是，沈簇，我不后悔。”

　　“只要这条腺体还在，你就还有可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即便你厌恶这条腺体，也厌恶我，我也不会放手。我有最好的资源，不管是金钱还是权势，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我问过医生了，市面上的抑制剂对你的身体都有所损伤，但与你匹配的腺体原液不同，只要我抽出腺体里的信息素原液制成抑制剂。”
　　“你会用吗？不想用也没关系，我可以一直......”

　　啪。
　　秦沨孑的话音被脸庞上那只手赏过来的耳光打断。然而比起上一次的巴掌，这一次落下的声音只小小而过。像一个表面张牙舞爪背后却小心翼翼的叹息。

　　“闭嘴。”沈簇站起身，手捞起地上的大衣，狠狠甩在了秦沨孑脸上“站起来，我让你站起来！”

　　黑紫的夜空下，沈簇看着秦沨孑诚惶诚恐地站起身，他终于在医院红色大十字的映照下，再也无法忍耐地道“秦沨孑，一条腺体就值得你做到如此吗？你以为我是谁，是什么等待救赎的可怜虫吗。”
　　“是你，利用腺体让我所有的注射前功尽弃，现在你在这扮可怜给谁看？”

　　两人相视，沈簇话尾轻颤“我不需要别人的钱，也不稀罕所谓的权势。我过得很好，不会成为谁的Omega，更不会被逼迫妥协。不管你从哪里来，都回那去。”

　　“对不起...”
　　“我不需要。”

　　两人眼底皆泛着隐晦的光，分不清是泪是悔，是怨是怒。
　　“够了。”沈簇错过秦沨孑的肩膀走回医院。
　　秦沨孑那双炽热的手只来得及堪堪捻住沈簇袖口的一块布，又转而空了。

　　沈簇一步步回到医院。
　　“您的费用已经缴过了。”一楼收费处，护士查询着说道。
　　“谢谢。”

　　沈簇又一路沉默地回到了病房。门口的保镖依旧站在那里。
　　躺回病床，侧头摸了摸，保温饭盒盖子上能感受到温热，是又换过的了。

　　单人病房、医药费，还有饭食，都是秦沨孑花的钱。然而他刚刚才说了那样一番话。他嘲讽自己道，真是又当又立。

　　失眠之余，沈簇拿出手机看了看鹿佑回转发给他的学校通知。

　　【学校为缓解学生学习压力等，将在各年级陆续实行为期三天两夜的春游。星期一二高二年级摸底考结束后进行春游，请各班主任下达通知统计人数。】

　　如果不是鹿佑回发给他的，他乍一眼看到一定会认为是诈骗。而通知下面就是一个帖子。
　　沈簇点进去，里面是关于这一次春游的讨论帖。在一条条调侃嘲讽的评论中，沈簇看到了最早点赞数最多的一条评论。

　　【你们不知道？是高二一个班女生在宿舍精神压力太大闹着要跳楼，学校才整了个春游】
　　回复【我也听说了，根本不是什么学习压力，听说那个女生是被霸凌很久了】
　　回复【我也听说霸凌的事了有人拍到过，那画面真挺惨的】

　　沈簇皱眉，刚要再向下划手机，画面中出现了网络加载中的标识。等了一会无果，沈簇退出再进帖，却发现已经打不开了。
　　【您所浏览的内容已丢失】

　　关了手机，沈簇平躺着望着天花板。一直到慢慢睡去。

　　夜寂静无声，直到后半夜，病房的门又被推开，秦沨孑如同鬼魅一样悄无声息来到沈簇的病床边。
　　良久，直到空气中的灰尘分子也睡下了，他依然没有动作。

　　他身上还穿着曾垫在沈簇身下而粘上灰土的大衣，他只低头，视线如切如磋划过沈簇的眉眼，或许这时候他可以卑鄙地低头，偷下一个吻。
　　但他没有这样做。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病房只剩的朦胧月光下那样深沉，像一柄哀求而悲伤的利剑，但他面对的一双不曾敞开的眼窗户。
　　我们之间，只剩下腺体的联系。

　　再次醒来，是被8点30的闹钟叫醒的。
　　沈簇睁开眼，今天是一个大晴天，微敞开的窗户外吹来徐徐春风，阳光暖洋洋照在沈簇身上，窗台花瓶里的一支白山茶缓缓摇曳。
　　床边放着一堆东西，沈簇看到上面贴着的一张便利贴。
　　【小花，这是我带来的慰问品哦！还有最爱的零食！检查完再吃！】

　　沈簇打开大塑料袋，里面果然是各种零食，还放了一次性的日用品。
　　拿出牙刷牙膏沈簇进卫生间洗漱一通，擦过脸，沈簇抬头，罕见地照了会儿镜子。

　　镜子里的人，因常年睡眠紊乱而长出青黑色的黑眼圈，肤色白得发灰，脸背也瘦得骇人。
　　太丑了。

　　他一会看看自己的眼睛，摸摸鼻梁，看了看发际线，一切都无法让他满意。
　　直到对着镜子张嘴看了看自己整齐且没有蛀洞的牙，才略有满意地收尾。沈簇就着湿漉漉的手捋了捋头发，视线又落到被发尾掩盖的后颈。
　　他撩开头发侧头，那里的皮肤依旧平坦，有些无法想象这里会生长出一个腺体，作为Omega，一个被标记的地方。
　　秦沨孑那张脸忽然闪现在他的脑袋里。

　　“啧。”沈簇拍了下脑门，拿着手机打开门，轻车熟路地往何医生的办公室走。

　　【腺体专科主治医师何寂然】在办公室外，沈簇捏着挂号单坐在等候区。

　　坐了没一会，几个患者进进出出后，何医生果然准时准点出了办公室的门，照常歪头看见了坐在那的沈簇。
　　“等很久了吗？”何医生拿着检查报表道。
　　沈簇摇了摇头“我是掐点来的。”

　　何医生看破不说破，两人向核磁共振那一层走着。
　　“不用担心，你来时检查过一次，身体的各项指标没有紊乱。”何医生缓缓道。
　　“嗯，何医生，我还能注射抑制剂吗？”沈簇顺其自然问道，何医生的脚步却停下了。
　　沈簇一同停住，抬头看向他。

　　“沈簇，你要做一个听话的患者。”

　　之前你超额注射抑制剂已经对你造成损害了，接下来你最好不要再注射信息激素抑制剂，否则你的身体比你想象的还要快病变。”何医生那双手术刀一样锐冷而令人踏实的眼睛透过镜片看着沈簇。

　　沈簇扣了扣裤子边线像认错的孩子“嗯，我知道了何医生。”

　　“哎。”何医生叹了口气，重新迈上楼梯，但愿他的这位患者是真的知道了，而不是嘴上答应得顺溜，该犯的错却一点不落。

　　门外，何医生拍了拍沈簇的肩膀“没关系，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会帮助你按你最想要的结果发展。”

　　“谢谢医生。”沈簇道了谢，却没进一步应允，仿佛这样的话就不会达成一个诺言的合同或者契约。

　　戴上耳塞，沈簇躺在蓝色粗布的检查台上，感觉自己被推进仪器里。
　　机器的轰鸣声被大部分隔绝，但沈簇依然能隐约听到。

　　霎时他忽然生出一股恐慌的情绪，他想要立刻从这个仪器里离开，想要逃离这里，离开所有人，回到自己狭小的出租屋里，等到完全分化，完全适应Omega的身份，或者干脆做手术去除腺体，一直待到可以再次走出家门。

　　然而沈簇只闭着眼攥着拳忍下去了。身体的关节里生出痒意，他好像生出幻肢，每一双手都在身上抓挠着，从解痒到鲜血淋漓。
　　曾被他刻意忽略的，曾被当作最后一根稻草的成为Beta的决定，唯一自己做主的过往，才堪堪反扑。

　　时间到了，耳边的声音停止了，沈簇又被缓缓推了出来，白色炽光灯让他久闭的双眼眯了眯。
　　而后他将耳塞取下，穿上鞋，站在门口等待着门的打开。

　　何医生在外面等着，在沈簇出来时，递给他一杯温热的牛奶。
　　“谢谢。”沈簇自然接过，何医生跟他说这是医院对未成年人做核磁检查的福利。

　　何医生摇了摇头“结果大概会在20分钟出来，你在等候区稍作休息，很快。”
　　“好。”沈簇点头，最后在何医生办公室那一层的等候区坐下了，看着已经有不少人在办公室前焦急地排队等待。

　　温热的甜牛奶入喉，沈簇的紧绷感缓解很多。不时，沈簇感觉到一股停在自己身上的强烈视线，他抬头看去，是一个小男孩正看着他……手里的牛奶。
　　一大一小对视了片刻，双方都刚想要说些什么，广播的叫号已经响起，旁边的妈妈只好牵着男孩离开。

　　沈簇看着两人向腺体视觉神经科走，这才注意到母子两人身上穿着黑色的亲子装。那孩子小小的脖颈上贴着一个大大的止血贴。
　　沈簇望着母子的身影出了神，想象那个孩子被牵起的手是什么感觉，是否温暖。他又低头握了握自己的手掌，最后还是抱着牛奶瓶子，也有温度传来。
　　他忽然想，如果是他，黑色也没那么讨厌。

　　半晌，叫号声叫到了沈簇的名字。沈簇拧好牛奶瓶走进何医生的办公室。

　　何医生坐在电脑桌后，面色如常，沈簇回身关上门，坐到了何医生对面。
　　“医生，检车结果怎么样？”

　　何医生像是吐了口气，而后缓缓道“抑制没有失效，但由于你受到外部的刺激，你的腺体躁动性成长，所以除去那个影响你的信息素，其余的信息素包括你自己的，目前无法感知到。”

　　沈簇听着，才想起何医生并不知道秦沨孑与完美契合的事情，只好补充道“是的，他说他是和我完美契合的Alpha。”

　　何医生讶然“你们见过了。”
　　“几面而已。”沈簇接着道“何医生，那我还有抑制的可能性吗。”

　　何医生罕见地温柔下来“很遗憾，信息激素抑制剂失效，普通抑制剂也并不能作用于你现在的特殊情况。但没关系，由于你的生长滞后性，你对那位完美契合的Alpha并不依赖。你还有很多选择，或许可以和他隔离。”

　　沈簇愣愣地看着何医生，直到何医生的话音落下，他才抿了抿唇，将早已盘算好的计划说出口“何医生，我想切除腺体。”

　　何医生早有预料却还是皱眉，刚要说些什么。

　　啪！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沈簇身后乍起，办公室门板的隔音并不差，理应不会听得如此清晰。
　　沈簇愕然回过头，办公室里面的小隔间打开了，一个沈簇从没想到会出现的身影裹着温热踩着急切的脚步闯进来，将沈簇一把拥住。

　　瞳孔皱缩，沈簇心脏紧张地迅速跳动，含酸呢喃道“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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