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白玉铃

作者:倚竹簪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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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剧烈摇晃,她这一扑直接趴在了地上。
      马车外传来女子的声音:“公子?”
      姜觅铃还未从痛觉中缓过来,嘴已先一步作出反应:“救我!”
      “公子,有人来了。”车外之人再次出声。
      不消人提醒,车内公子已将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
      姜觅铃尝试撑着起身,奈何又脱力趴了回去,再次求救:“请救救我……”
      “击退。”一道温润冷静的声音响起。
      车外之人得了令,很快与追来的山贼交起手,刀剑相击,嘶吼痛呼不绝于耳。
      姜觅铃好不容易才从头晕眼花中挣脱出,入目第一眼瞧见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轻若流云的衣袂。缓缓抬首,便能瞧见此人腰间悬着的一枚麒麟云纹玉佩,银丝流苏仍晃动不止,且其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裂纹。
      她的视线定在玉佩上,连此人的脸都忘了瞧。倒不是这枚玉佩有多精美绝伦,只是这块玉乍一看跟她的那块朱雀云纹玉太像了,她几乎都要开始惊讶怎么自己的玉佩跑到了别人腰上了。不过细瞧,也能发现纹样不同,只不过两枚玉佩成色相差无几,应当是出自同一块玉……
      “公子可有受惊?”车外打斗声渐渐平息,山贼应该是落荒而逃了。
      “无事。”
      姜觅铃这才看清此人的脸。
      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神色淡然,眼眸被一条三指宽的白绫掩住,叫人无法辨认他是喜是怒。
      眼盲与玉佩一同出现,姜觅铃终于想到他是谁了。
      白彧白易宣啊!
      当年姜觅铃生母程夫人与白夫人得了一块上好的东陵玉,便让人将它雕成了双配,两个孩子一人一块。
      姜觅铃不常佩玉,在婚约解除后,怕遭人非议,更是再不示人了。
      至于白易宣这一块,郢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乃他的“平安符”。
      在他年少时,一位得道高僧途经定北侯府,见了白易宣,道他命中有大劫,将此玉佩开光后可减轻灾厄,若是玉碎即为化灾了。当年白易宣病重失明,病愈后此玉无端出现一条裂纹,是以侯府都对那高僧的话深信不疑,让白易宣一直配着这玉,不得取下。
      这厢姜觅铃沉思着,那厢白易宣听出闯他车的是个姑娘,正思索着是否要伸手扶一下。
      不待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姜觅铃已自己爬起来了。
      她坠马时在地上滚了一圈,如今灰头土脸,活像个小泥人。
      白易宣轻声道:“姑娘没事吧?”
      姜觅铃坐起来,刚要习惯性地抖掉身上的尘土,猛然想起这是在马车里,真抖了两个人都要被呛死。悻悻放下手,周身擦伤嗑伤沾了土仍疼得厉害,她答道:“不妨事不妨事,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白易宣有些意外,他外出云游数年,从不乘侯府的马车,按理不该被人认出来才对。
      此时车外响起一个先前从未出声的男子的声音:“公子,贼人已逃,前方有一具马尸。”
      闻言,姜觅铃撩开帘子,探出头去,解释道:“诸位,那是我的马,中了贼人的箭。”
      她暗自扼腕,这么好的一匹马……可怜。
      车外立着一男一女,皆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剑,都注视着她。
      姜觅铃突然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道:“诸位,我不是贼人同伙,我是姜觅铃。”
      白易宣:“姜觅铃?”
      她以为他忘记了姜觅铃是谁,补充道:“骠骑将军府的姜觅铃。”
      车外两人没说话,仿佛在等白易宣说话,而白易宣不知在想什么,竟也迟迟不说话。
      姜觅铃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几个来回,有些发窘。
      她轻咳一声,实话实说:“不瞒世子,我是逃婚逃出来的,走得急,身上没带信物……”
      谁能想到会遇到这种突发事件?谁会日日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带在身上呢?
      白易宣未答话,缘于他听见了关键的两个字,“逃婚”,正在惊讶。
      姜觅铃接着道:“但我知晓麒麟云纹配的来历。我有一块朱雀云纹配,云纹叠宝相纹,外圈有缺口。”
      白易宣的灵玉自是声名在外,可鲜有人知此乃双配之一。
      他致歉道:“白某方才并非怀疑姑娘,若有唐突,多谢海涵。”
      姜觅铃松了口气,笑道:“世子救了我,如何能让世子道歉呢?”
      自从她闯进来,白易宣便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他问道:“姜姑娘受伤了?”
      姜觅铃不愿麻烦他太多,只是道“不碍事不碍事”。
      白易宣没打算就这么放着不管,起身摸索着一旁的车舆钻了出去,道:“初鸾,帮姜姑娘更衣上药。”
      他虽眼盲,可动作娴熟,想来剩余的四感灵敏非常。
      初鸾上车,帮着姜觅铃上药。
      她有些诧异,这女孩不曾习武,如此一个高门贵女,不是整日与好友听戏赏花,竟独自一人策马逃婚。手臂上摔得几乎没一处好地方,清理上药的时候这姑娘硬是忍得一声没吭。
      “姜小姐,你身上伤处太多,以防伤至筋骨,不如回京寻个大夫瞧瞧吧。”
      姜觅铃惊道:“不可不可,若是回京,我就白跑了。”
      “可伤处不宜耽搁啊……”
      姜觅铃双手合十,央求道:“好姐姐,求你了。我略通医理,我清楚的,绝对没有伤至筋骨。求你了,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啊!”
      初鸾做不了主,叹了口气,下车去询问白易宣。
      很快,白易宣在车窗边隔着一帘子同姜觅铃说话。他没提要送姜觅铃回京,只是问:“姜姑娘离开京城,是要去何处?”
      姜觅铃答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决定南下,其余的,还未想好。”
      白易宣道:“姑娘独自一人吗?”
      姜觅铃:“是。”
      白易宣轻声:“姑娘应当知晓,山野处处可能遇到像方才那样的流匪,若是独自一人,只怕容易遇险。”
      姜觅铃:“嗯……我知。”
      “如此,姑娘仍要离京吗?”
      姜觅铃毫不犹豫:“要。”
      白易宣微微一笑,有些小心地询问:“我前不久从西北来,回京探望,如今也打算南下。不知姑娘介不介意与我同行,我可护送姑娘南下。”
      姜觅铃眼眸一下变亮,喜道:“当真?我求之不得!多谢世子!”
      白易宣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爽快,还是觉得有必要许诺一下:“我不会唐突姑娘,也绝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姑娘尽可放心。”
      姜觅铃:“我相信世子。”
      “我可以上车了吗?”
      “啊……可以可以!”
      末鸢扶着白易宣上车来坐下,白易宣摸到小案上的茶壶,示意末鸢斟杯茶再出去。
      “姑娘先休息片刻,我们即刻去方溪镇。”
      姜觅铃接过他递来的茶盏,看见他袖子被轻扯,露出一个白玉手镯,与雪等色,置于腕上,不辨谁白。
      她道:“方溪镇?今夜是要在那里落脚吗?”她记得方溪镇是距此处最近的一个小镇。
      白易宣:“是,还有姑娘身上的伤,还是寻个大夫瞧瞧更稳妥。”
      姜觅铃一愣,叹道:“世子真是个好人。”
      白易宣笑了笑,不置可否。
      姜觅铃看着他如冬日暖阳一般的笑颜,脑中蓦地冒出一句话:亲曾见,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
      白易宣吩咐初鸾陪同姜觅铃回头去清点掉落的行囊,收拾一番便要出发了。
      很快,车轮辘辘转动,末鸢驾车向着方溪镇去。
      姜觅铃与白易宣一句接一句地闲聊。
      她道:“世子,你方才说你从西北回来,跟我讲讲西北的事吧?”
      白易宣:“我记得,姜将军曾驻军在西北。”
      姜觅铃笑道:“不错。我儿时曾随父亲行军,还去过一回。”
      白易宣莞尔:“姜姑娘见多识广。我在西北时,曾走进一片沙漠。前方荒无,本想折返,忽而起了一阵风沙,我们便躲进一个石窟内避风。待风沙停止后,周围环境已变了样,沿途的记号也被掩盖。”
      姜觅铃听得聚精会神:“啊,那怎么办?”
      “风沙散去,我们瞧见不远处有片绿洲。水要饮尽了,别无他法,只得去碰碰运气。”
      姜觅铃托腮:“在沙漠中时而会出现蜃景,眼见不一定为实。”
      白易宣赞许道:“不错,姑娘实在博闻强识。所幸我们运气好,遇见的是真的绿洲。一小城傍绿洲而生,名为固月。
      “固月城有个传说。相传一年中有些时日,在城中,整整一日都能瞧见明月高悬的奇景,因而此城得名固月城。”
      姜觅铃:“那世子可有求证?”
      白易宣苦笑道:“姑娘忘记了?我双目失明。不过想来应当是有的,只是我瞧不见,他人应当瞧见了。”
      姜觅铃大惊,正要道歉,车外与末鸢一同驾车的初鸾突然道:“我们不曾看见终日高悬的明月,只是城中的白日来得晚些。”
      白易宣:“是吗?竟然没有吗?固月节人人欢庆,我还当真有此异象。”
      初鸾皆是道:“城民说,城中已有多年不见异象了,他们以为是神明觉得他们不够心诚。还说,只要年年供奉,神明总会再次庇佑他们的。”
      “原是如此。”白易宣了然,“方才所说,是固月城中的固月节,我们在城中休整,恰好赶上。”
      “嗯嗯。”想着白易宣目不能视,他说一句姜觅铃便“嗯”一句,表示自己在听,顺便发问:“沙漠地带有种美食名为烤蜈蚣,公子尝试过吗?”
      白易宣有些赧然,诚实道:“的确有,我没敢试……”
      姜觅铃咯咯直笑,想不到白彧还有这么呆的一面。
      白易宣以为她在笑自己胆量小,无奈地辩解:“沙漠条件艰苦,其余的尚且能接受,只是这个……实在……呃……”
      姜觅铃怕逗得他窘了不乐意接着讲了,立马收敛,给他台阶下。
      她道:“人之常情,我也只是好奇,想来若是我,我也接受不了。不提这个,然后呢然后呢?”
      白易宣从善如流地接话:“经城中人指路,兼之我们一行中有人颇通奇门遁甲之术,算出方位,我们方得以脱困。”
      姜觅铃评价道:“有惊无险,运气不错。”
      她怕白易宣口干舌燥,为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白易宣稳稳接过去了,她才有心思细细品尝此茶。
      此茶茗香四溢,沁人心脾,她问道:“太平猴魁?”
      白易宣:“不错。我独爱此茶。姜姑娘也爱茶么?”
      姜觅铃放下茶盏,道:“惭愧,我品过不少名茶,却无甚喜爱。平日里喝惯的,是我自己配的茉莉茶。”
      话都说到这了,她双眸亮闪闪:“世子是否愿意赏脸尝一尝?”其实邀请时,她就已经在解包袱了。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白易宣惊讶的另有其事:“姑娘……出行还随身带着茶?”
      不重么?
      “是呀,我好像带了很多看起来用不上的东西,一身使不完的劲儿……还好没摔碎!”姜觅铃翻出一个小瓷罐,一打开,茉莉茶香盈满车厢。
      “使不完的劲儿……”白易宣忍俊不禁。
      实际上刚出城就去牵马了。
      姜觅铃假装没听见他笑:“如何?闻着不错吧?”
      花香茶香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裹挟着一股清苦的药香。
      这丝香藏于馥郁的花茶香之内,常人不易觉察,可白易宣偏偏不是常人,他问道:“茶里加了药材?”
      姜觅铃诧异:“你这么厉害?这都闻得出来?”
      白易宣对这方面的夸赞向来照单全收,自信道:“自然,我的嗅觉比常人更灵敏。”
      姜觅铃笑嘻嘻地把茶罐塞到他手里,道:“那你不妨试一下,闻闻看我都加了什么?”
      白易宣仔细嗅了嗅,思索片刻,道:“茉莉,青茶。”
      “嗯,还有呢?”
      “石菖蒲……还有,白术?”
      “不错不错,还有还有。”
      白易宣沉吟,而后缓缓道:“剩下的要么放得极少,要么本就气淡味浅,太为难我了。姜姑娘不妨将茶沏出来,我一尝便知。”
      姜觅铃啼笑皆非,依他所言沏茶。
      白易宣啜了一小口,笑道:“原来是茯苓。”
      姜觅铃几乎要为他喝彩了,赞道:“厉害!正是茯苓!茶里加了这几味药,可渗湿健脾,宁心安神。世子以为如何?”
      “前人有言,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
      姜觅铃:“三碗搜孤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正是。”
      姜觅铃:“白玉公子,这是否太折煞我了?”
      白易宣莞尔:“姑娘莫要妄自菲薄,此茶虽不及名槚醇厚,却也清冽淡雅,味如甘霖——姜姑娘很喜爱茉莉?”
      姜觅铃乐呵呵道:“是啊,我还种了很多茉莉。茉莉无论是煮茶还是做花饼都好。唔,有一回荀尚书家的女公子办花宴,席上所有人都夸了我的鲜花饼。”
      白易宣将茶饮尽,点头微笑表示赞许。
      姜觅铃掀开小帘瞧窗外,只见水软山温,目不给赏,一如她内心的盎然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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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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