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第二天一大早，严玺准时起床，等他穿衣洗漱把俩人行李打包完顺带还给酒店被子叠了叠垃圾倒了倒后，霍童才磨磨蹭蹭起来了，不看表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都快九点了！
　　他蹭地一下蹿起来，一看房间更是惊呆了，哪里来的田螺姑娘？
　　严玺带着打包回来的早饭默默地站在门口，道：“你好，你的田螺小哥来了。”他把吸管插到保温杯里，又打开饭盒，包子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你的豆浆还有包子，我看早餐快结束供应了，就给你带回来了。”
　　霍童坐在被窝里揉了揉一头毛，吸了口热乎乎的豆浆，豆浆甜滋滋的，他也甜滋滋的，嘴上却还哼哼唧唧：“你怎么不叫我？”
　　严玺笑而不语，当着他的面点开了手机录音，上边显示时间为八点十五分，录音时长为一分钟，霍童刚听了十秒就尴尬得脚趾抓地，内容无怪乎是严玺喊他起床而他翻了个身打了个滚喊着“妖魔鬼怪快走开”并接着呼呼大睡。
　　“有录音为证，你可不能赖我。”霍童怎么看都觉得他异常狡诈，很有种表里不一的奸商派头，当即喝道“拿来吧你”，他使出一记小擒拿手，想要销毁赃物，怎料奸商不愧是奸商，对他想要除录音而后快的心理拿捏的极为精准，就在他碰到手机屏幕前的零点零一秒，飞快地撤了回去。
　　“严尔玉！”霍童非常生气了。
　　严玺道：“好了好了就是一段录音嘛，也挺可爱的。”
　　哪里就可爱了？他作为直男非常不能理解！
　　严玺又道：“这样吧，你要是叫我一声哥，我就答应你。”
　　奸商！他是搞艺术的是有气节的，才不会让资本家如愿以偿！
　　“哼！”霍童报之以一声冷笑。

　　出省的道路变得异常艰难。
　　小长假人满为患，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们还没出省，就遇上了堵车，倒在了奔向苍茫蓝天与辽阔草原的第一步。霍童心中内牛满面，不是说好了这条道人少吗，怎么会这样！
　　严玺表示，中国有十四亿人，这意味着再小众的餐馆都有大众点评，再小众的选择都会从“人”叠人头变成“从”“众”。
　　霍童悲愤地挖了口冰淇淋，保持沉默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他起晚了，他们被卡在车队里有他的一口锅，要换做万恶的旧社会他就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那个昏君而严玺就是那个子不知父父不知子忠言逆耳以头抢柱的贤太子啊！
　　他沉默也没有太久，过了半个钟头，又一个红灯一灭，前方长龙终于勉为其难地挪了挪屁股，霍童欣喜若狂，坐在副驾驶里指挥严玺这个新手上路的老司机：“动了动了！快快快！”
　　严玺随即启动了他这台从家里地下车库十几辆车里拉出来溜溜的七系宝马，据他所说，这辆黑马是他家一堆跑车里最不显眼的了，霍童当时听了一下子就火大了非常想要和他们有钱人拼命。虽然吧，他家现在条件也不差，但跟严玺家比起来那就是小菜一碟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但鉴于霍童没有驾照，路上还要倚仗犬子，只好忍了这口窝囊气。
　　严玺车技不赖，虽然寒假才拿到驾照，但他早在中学时候就会开他家那堆车了，区区国道不成问题。然而，再好的车技遇上堵车也没辙，严玺这一档挂了还没两分钟，前方车辆就又歇火了。

　　毁灭吧。

　　事已至此，还是先听个歌吧，霍童让严玺连上蓝牙，打开车载音乐——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雄浑磅礴的大合唱扑面而来！震耳欲聋！前后左右的车主和乘客纷纷看过来，回头率百分百。霍童大惊失色，手忙脚乱赶紧切歌，下一首歌声悠扬，却是《我和我的祖国》。
　　“怎么会这样？”霍童崩溃了。
　　“之前五四歌会，你不是让我听歌认谱吗，我就把这两首放列表里了。”
　　“换下一首！”
　　严玺随手一按，猛地一顿。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是《友谊地久天长》。不是电影英文版也不是经典合唱版，是霍童自个唱的版本。两年前，严玺考上M大，霍童前去送行，临别前，霍童清唱了这首歌给他。
　　霍童怔了怔，道：“你……录下来了？”
　　“嗯。”严玺道，“你唱的，我都录下来了。”他看着霍童道，“你唱的很好听，比我强多了。”
　　霍童却知道，高三那会，他连谱子都没法认了，脑子里来来回回只记得那么几首歌，几句歌词，唯一一首能完整地唱下来的，就只有这首《友谊地久天长》。
　　那天他送严玺到M大校门口，严玺又送他回来，来来回回送了好几次，不到一小时的路程硬是被他俩走了大半天，活生生嘞个梁祝十八里相送（哪里不对？没事不要在意都是同窗嘛）。最后在地铁口，还是霍童说：“别送了吧。”
　　他看着严玺，淡淡一笑：“放心，我还记得回家的路。”
　　列车呼啸而过，灯光折射在车窗上，映出来两张年轻的脸。他们站在两边，一路向西，一路向东。霍童忽地想起来从前语文课上学过的那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他们并肩而行了十多年，却在这一年，第一次走在了人生的分岔口。
　　那天他唱这首《友谊地久天长》，是不想忘了严玺，也是不想严玺忘了他。要是他的病一直好不起来，最后也该记得这首歌和歌里的这个人。两年过去，他毕竟没有忘记严玺，严玺也毕竟没有忘记他。
　　霍童一时不知道是哭还是笑。高中三年，坎坷如斯，有友如此。
　　歌声缓缓流淌，似乎有些温暖，又有些忧伤和惆怅。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两人相视一笑，一块合唱。这一次，合该只有温暖，没有忧伤。

　　一路上走走停停，堵车堵了几个小时，严玺终于得以驾驶着这辆宝马逃出生天，奔驰在缤纷的长天下，辽阔的草原上。
　　背后是远去的夕阳，路旁是成群的牛羊。霍童迎风大笑，一边笑一边跟它们打招呼：“你好三千，你好一万……”
　　严玺皱眉道：“这是什么梗？”
　　“三千一只羊一万一头牛啊。”霍童道，“它们都可值钱了，这群牛羊起码几百只，估摸着得有个几十上百万吧。”
　　“喔。”严玺道，“那跟这辆车差不多。”
　　“……我不跟你这种有钱人说话。”
　　严玺笑了笑，又道：“你不是之前还想过当牧羊人来着？”
　　霍童道：“可不，塞上牧牛羊，多浪漫多自由啊。”
　　“嗯。”严玺看着他，“是挺浪漫的。”有夕阳，有草原，身边还有一只快活而自由的小羊。

　　两人赶到星空露营地的时候，天色已快黑了。霍童还颇为懊恼地道：“这天黑的……晚上能瞧见星星吗？”
　　严玺道：“能瞧见。”
　　“你是大仙啊？”严尔玉别张口就胡来好吧？他又不是从前对各路神仙故事都深信不疑的小豆丁。
　　“星星能瞧见你啊。”
　　……滚。

　　两人晚上吃了一顿大餐，手挽着手，在草地上走了一圈。对此霍童要郑重声明，不是他想和严玺手牵手，实在是他刚才好奇心害死猫，喝了一小口牧民自家酿的青稞酒，谁知道人家酿的酒纯度高得离谱，他就喝了一小口，脑袋就晕乎乎的，走路都看不清道，只好拽着严玺当拐杖。
　　回到房间，霍童总算清醒了点，他躺在床上，期待万分地按下天窗按钮，真的有星星！他开心死了，严玺看着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一眨一眨，也像是星星。
　　霍童看了一会就又要眼花了，星星是漂亮，可天上的星星他一颗也不认识。严玺指给他看道：“那是天琴座，是由一群恒星构成的，其中亮度高于6等的有53颗，高于4等的……”
　　霍童表示他听不懂天文观星术语。
　　严玺很快换了一套讲解词，又道：“人眼能看见的最亮的七颗星里，最著名的就是织女星，这七颗星样子很像竖琴，所以人们就叫它做天琴座。你记得小时候咱们一块看过的古希腊神话故事吗？你很喜欢的那个音乐家俄耳甫斯，就跟天琴座有关。”
　　“噢！”霍童想起来了，“那个为了救他老婆下地狱跟冥王哈迪斯讨价还价，千辛万苦谈妥了却在地狱入口一回头老婆就没了的故事！”
　　“……也可以说是这样。”
　　霍童想了想，道：“我要是俄耳甫斯，就不会回头。”
　　他说：“我要把我的爱人一块带回人间。”
　　严玺看着他，心想，B612星球的小王子，你已经做到过了。
　　霍童总爱提起严玺对他的好，却总是忘记自己怎么样对严玺好。不过没关系，他不记得，严玺一辈子都记得。
　　霍童曾不止一次把他从地狱拉回人间。很多年来，霍童是他错误的世界里唯一正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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