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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封夹杂在出道五周年纪念信件中的信,外表与其他粉丝精心装饰的信封并无二致。淡紫色的信封,上面用银色的笔写着“To 峻文”,字迹甚至带着少女特有的娟秀和雀跃。它混在一大摞充满爱意与祝福的信件里,被助理小刘抱进周峻文酒店套房的客厅时,毫无异样。
周峻文刚刚结束一次高强度的暴露治疗,身心俱疲,却带着一丝久违的掌控感。他原本只是想随意翻看几封,感受这份来自粉丝的暖意,作为对自己近期努力的慰藉。指尖掠过那些带着香气的信纸、可爱的贴纸、手绘的小像,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
直到他拆开了那封淡紫色的信。
没有祝福,没有手绘,只有一张打印的A4纸。纸上的内容,像一桶冰水混合着毒液,迎头浇下!
“你以为躲起来就安全了?你拉上的窗帘,挡不住我的眼睛。你肮脏的皮囊,不配活在光下。周年庆?是你的忌日倒计时!我会看着你,在尖叫中腐烂!......后面紧跟着大段对周峻文和他家人的咒骂。”
字体是冰冷的标准宋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周峻文刚刚有所愈合的神经。恶意扑面而来,带着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和对隐私被窥破的精准嘲讽!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仿佛被抽离,只有尖锐的耳鸣疯狂嘶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跳动,随即又像失控的引擎般疯狂擂动!眼前的光线急剧扭曲、发黑,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尾椎骨闪电般窜上头顶,四肢瞬间僵硬冰凉。
“啪嗒。”打印纸从他完全失去力气的手指间滑落,飘到地毯上。
小刘察觉到不对劲,快步走过来:“峻文哥,怎么了?”他低头看到那张纸上的内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惊恐地将纸张揉成团。
周峻文却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额角迅速渗出的、豆大的冷汗,证明他还活着。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封匿名邮件里冰冷的警告、陈医生关于安全感的剖析、机场的窒息、浴室窗外那贪婪的镜头……无数被刻意压抑的恐怖画面,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药库,轰然炸开!
冰冷的窥视感再次如跗骨之蛆般爬上他的皮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恶毒!刚刚在治疗室艰难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掌控感,在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瞬间被碾得粉碎。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身体沿着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双臂死死抱住膝盖,头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
“峻文哥!”小刘吓坏了,想去扶他。
“别……别碰我!”一声嘶哑破碎的、带着极度惊惧的低吼从臂弯里传出,像是受伤野兽最后的呜咽。
深渊的寒意,再次汹涌而至,将他拖入冰冷彻骨的黑暗。好不容易透进缝隙的那缕微光,被这封来自地狱的信,无情地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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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影视城,《长风破浪》剧组片场外。
初秋的午后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聚集在警戒线外粉丝群中的焦躁和隐隐的不安。她们翘首以盼,怀里抱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和信件,希望能亲手交给收工出来的周峻文。
然而,这一次,走出来的只有助理小刘。他的脸色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他站在安保人员身后,深吸一口气,拿起便携式扩音器,声音通过电流传播出去,清晰却带着沉重的分量:
“各位峻文的粉丝朋友们,大家好。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喜爱。”
人群安静下来,期待地看着他。
小刘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热切的脸庞,以及她们手中厚厚一叠的信件,喉咙有些发紧,但还是清晰地说了下去:“在此,受峻文本人委托,向大家传达一项重要的决定:即日起,峻文将不再接收任何形式的粉丝信件。”
“什么?!”
“不收信了?为什么啊!”
“我们写了那么久……”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愕、不解、受伤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动。质疑声、不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小刘提高了音量,压下骚动:“请大家理解!这个决定非常艰难,绝非不珍视大家的心意!而是基于峻文目前个人安全和心理健康的严肃考量!近期发生了一些……极其恶劣的事件,对峻文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和伤害!为了确保他能更好地专注于工作,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希望大家能够理性看待,给予理解和支持!谢谢大家!”
解释并未平息风波,反而像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安全?心理?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矫情啊?收个信能有什么安全问题?”
“就是!我们那么爱他,写信怎么了?难道我们粉丝是威胁吗?”
“太伤人心了!我熬了几个晚上写的信啊!”
失望和受伤的情绪在粉丝群体中迅速蔓延、发酵。一些情绪激动的粉丝当场红了眼眶,更有甚者,愤怒地将手中的信件扔在了地上。
小刘看着眼前失控的局面,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他匆匆鞠了一躬,在安保的护卫下,迅速转身离开这片喧嚣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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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的发酵速度远超想象。
小刘片场外的通告,被无数个手机镜头捕捉下来,迅速上传网络。短短几小时内,#周峻文拒收粉丝信#的词条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热搜榜。
黑粉和营销号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呵呵,刚有点起色就飘了?真当自己是什么国际巨星了?粉丝信都嫌碍眼了?”
“收个信都能扯到安全?卖惨人设立过头了吧!心理脆弱就别混娱乐圈!”
“耍大牌实锤!粉丝的爱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心疼那些熬夜写信的妹子!”
部分粉丝的愤怒和失望也被点燃:
“五年了,就换来一句‘拒收’?我们的真心算什么?”
“脱粉了,心寒。原来在他眼里,我们的爱是负担,是威胁。”
“工作室出来给个说法!到底发生了什么‘恶劣事件’?遮遮掩掩算什么!”
当然,也有理智的声音试图辩解:
“尊重个人选择!艺人也有隐私和安全的权利!”
“肯定有原因,等官方说明吧,别急着骂!”
“之前机场被堵成那样,还有私生追车偷拍,换谁心理不出问题?理解一下!”
支持、反对、谩骂、质疑……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充满恶意的舆论漩涡,将“周峻文”三个字牢牢钉在风口浪尖,反复炙烤。每一个弹出的新闻推送,每一个相关的评论区,都充斥着刺眼的指责和嘲讽,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向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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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上跳动着刺眼的两个字——“张薇”。
周峻文独自待在酒店房间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喧嚣,却隔不开网络世界投射进来的冰冷恶意。他蜷在沙发角落,脸色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手里紧紧攥着窗帘的一角,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他失焦的瞳孔。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指尖冰凉,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
“周峻文!”张薇冰冷严厉、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瞬间刺破听筒,没有任何缓冲,“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拒收粉丝信?谁给你的胆子做这种决定!经过公司同意了吗?”
周峻文喉咙发紧,干涩地开口:“张总,是因为……”
“因为什么?!”张薇粗暴地打断他,语速又快又急,像连珠炮,“心理问题?安全问题?我告诉你,这些都是借口!在娱乐圈混,谁没压力?谁没被骂过?收几封信能要了你的命?!矫情!”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神经上。他攥着窗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粉丝是什么?是衣食父母!是流量!是根基!”张薇的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功利,“她们花时间花精力给你写信,那是看得起你!是给你热度!你呢?一句‘拒收’,把所有人的心都踩在地上!网上都炸锅了你知道吗?耍大牌、忘恩负义、心理变态!这些标签你想背多久?!”
周峻文闭上眼,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解释那封死亡威胁信,想解释那种被窥视、被诅咒、隐私被彻底撕碎的恐惧,但喉咙里像是堵着浸透冰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在张薇绝对的利益逻辑面前,他的痛苦和挣扎,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矫情”。
“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张薇的语气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不容反驳,“立刻!马上!给我收手!粉丝信,照常收!收了不看,堆在仓库里发霉都行!姿态必须做出来!安抚好粉丝的情绪,挽回形象!这是命令!”
她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一分,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峻文,你要懂事。公司培养你不容易,别为了一点所谓的个人感受,把大家的心血都毁了。粉丝的心伤了,流量没了,你拿什么立足?嗯?”
周峻文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他靠在冰冷的沙发靠背上,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被彻底工具化的冰冷席卷全身。
他不会再拆看任何一封信了,那封淡紫色信封里的恶毒诅咒,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视网膜上。但张薇的逻辑无懈可击——收了,堆着,做个样子。既满足了粉丝的情感投射,哪怕是无望的,又维护了公司的利益。至于他个人的恐惧和那份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心意”是否构成另一种辜负?无人在意。
“听到了没有?”张薇追问。
“……听到了。”周峻文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嗯。”张薇似乎满意了,语气一转,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利落,“明天的行程调整一下。‘星璨’珠宝的秋冬发布会,原定是王璞去,现在你顶上,后天飞杭市站台。还有,《风尚》杂志的封面加专访,时间定在三天后。具体行程助理会发你。打起精神来,别给我掉链子!把拒信这事的风头盖过去!”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空洞地回响。
周峻文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硬地坐在黑暗里。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最后一点光亮消失,房间里彻底陷入浓稠的黑暗。他慢慢松开紧攥窗帘的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麻木。
杭市……站台……闪光灯……尖叫的人群……无数窥探的眼睛……
刚刚才因死亡威胁而剧烈波动的PTSD症状,尚未平复,新的、密集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刺激源又像沉重的枷锁套了上来。公司只需要一个光鲜亮丽、能带货的符号。张薇的话像冰冷的刀,把他好不容易在治疗中拼凑起来的一点“人”的感觉,再次剥离。
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灵魂被反复挤压、扭曲后,再也无法复原的枯竭。
他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垮塌下去,像一座被风沙侵蚀了千万年、终于支撑不住而缓缓倾倒的孤峰。黑暗中,只有他压抑到极致的、微不可闻的喘息。那封淡紫色的死亡威胁信,和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矫情”、“耍大牌”的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无声地交织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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