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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朋友
当日暮西垂,学生们裹挟着青春的风浪冲出学校大门,镇子的街道被火热的生命填满。
土豆夹杂着油脂气息四处弥漫,小卖铺里挤满了满脸渴切的学生。
有些学生买到心里念叨了一整天的零食,兴奋地飞奔向外,蓝白色的校服像翅膀一样,飘展在风中。他们涌入父母的怀里,牵着父母的手,一步一步地蹦蹦跳跳地走回家。
有些学生,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谈天说地。
我路过这个与我遥远的世界,一步一脚,稳稳地踩在土地上,往家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脚底都像在土地里生根发芽,每走一步,就又一种撕扯的拖坠感,狠狠地压着我的腿。
茂密的树叶迎着傍晚的逆光不停翻转。
我推开溢出时间的木门,轻轻放下书包,往厨房走去。
家像敌人的碉堡,我无数次在心里想把它炸毁。
可那些回忆又为家筑造城墙,藏着过去的甜丝。
每次推开家门,就像啃了一块甘蔗,甜丝丝的气息融入血管里,一旦汲取完汁水,卡在牙齿里的残渣却死死的扎在心里,让人烦躁。
爱与恨纠缠,如同雨后的蘑菇一样的,见风就长。
打开微弱的灯光,看着水龙头里倾泻的水柱,我心里感到一阵烦躁。
自从家里失去妈妈的身影,我与他的碰面不断减少,这让我有了喘息的机会,生活还要继续。
青菜在水上飘荡,我将它们捞起来,抖了抖水珠,抛入锅中。
滋滋声传入耳朵,一门夕阳,水一样涌进来,铺满桌台。
我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月光在屋顶上走动,它们赶着黑暗,爬上墙,趴在了我身上。
“今天会累吗?”归寂在我的手心放上一朵四叶草,轻声问道。
“不会,就算是累的,也是开心的。”我顺着叶脉的纹路,轻轻地抚摸着。
月光占取大片天地,树林里也染上了月光,我轻轻靠在归寂肩头,静静地等待明天的到来。
我和归寂经常去土堆边呆着,这里人少,让我很安心。
看着河堤边飘摇的柳树,那抹毛茸茸的绿色走进了我的心里,十分耀眼。
往常一样回家的路上,归寂陪在我身边安静地走着。
推入家门前,归寂拉着我的手,一路小跑来到了土堆旁。
一棵细小的柳树在斜阳里慵懒的立着。柳树和我们一样高,只有几只小小的枝条。
我呆呆地望着这棵柳树,不知所措。
复杂的心情盘踞在我的心头,我只能听见心跳汹涌的声音。
扑入归寂的怀里,哭泣声被夕阳照亮,短暂的幸福满当当地挤拥在我心里。
来不及感动,时间就逼着我往家走,一天又要落下帷幕。
“今天小老师要讲什么内容呢?”归寂安静地坐在板凳上,纯白的衣服在月光下微微流动着光泽。
“今天上课前,先感谢归寂同学。谢谢你。”我眼角留不住的泪还是离开了我。
我曾无数次想,有谁能听到我的心呢?
也曾好奇地问过归寂,“你能听到我的心吗?”当时笑笑没回答的寂静,由一棵柳树来回答,最后生长得枝繁叶茂。
“十分荣幸。”她轻声回答道。归寂的眼里填满了我,是触手也不能磨灭的身影。最虔诚的听众坐在做简陋的屋里,听着最不成熟的课程,淡淡的月光包围着一方天地。
有时我总是压不住眼里的泪水,像一条涓涓不息的河流,就像站在湖边,水汽茫茫连了天。
但归寂总是安静地抱着我,像一条河床,包容我的哭泣。
已经分不清多少次看见这种场景了,村里一个女孩子在菜园里锄地,我们在妈妈的葬礼上见过一面,后面常常在菜地里见面。她总是穿着一件深黑色的衣服,扛着锄头,在阡陌中穿行。
滴滴汗水在脸上流动,我坐在菜地的栅栏下,拿着草帽扇风。
几只虫子伸出密密麻麻的腿,在土面上肆意地爬行着。
微风裹挟着青草气息,带着一些泥味扑入我的身体,我摸着身旁的草叶,心里有些焦灼。
随着秋天的席卷,草已经渐渐有些褪色了。
归寂坐在身边,轻声说:“想去就去吧,没事的。”
我侧头看着她鼓励的眼神,心里暖暖的。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归寂把我抱在怀里,给我一些勇气,我跺了跺脚,同手同脚地向那个女孩的方向走去。
来到栅栏旁,我揪了一片红色的叶子,在手里不断揉搓,心里的紧张让我不由得朝归寂的方向望去。
风里卷起朦胧的雾,将视线蒙上了一层纱,但我还是能看清归寂点头的动作。
我点点头,手中的叶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了个身。
“你好,能和你聊聊吗?”我的声音在风中抖动,把我吓了一跳。
村里人口本来也不多,大多数都分散居住。我们家坐落的位置也很偏僻,靠近村里的后背山,除了耕种的需要,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
我在村里也不受待见,为数不多的几个小朋友也不愿意和我玩,若不是上学,我几乎快要失去语言功能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压下去了,我还是有归寂这个很好的朋友的。
这个女孩投来打量的目光,我条件反射,直接立正站好。
也许是这个动作逗笑了她,她突然笑了起来。
我有些好奇和紧张,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归寂。她靠在栅栏上,发丝顺着风轻轻飘向远方,笑着看着我。
我有些生气,给了一个眼神威胁,示意她不许笑了。
她笑着点点头,让我把目光投回去。
“想聊什么?”她撑着锄头,笑着问我。
我被这句话打得溃不成军,逃跑的想法盘踞在我心头,只等找准时机。
我晃晃头,从黑色的裤兜里拿出一个创可贴,轻声说:“你的脚,好像流血了。”
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紧张,于是我直接将创可贴双手递到她的面前。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可能是刚刚被茅草割了。”她低头看着伤口处,一滴鲜血顺着上一滴流过的路线,继续向下。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搞笑,仿佛脑子有病一般,有点憋不住,突然笑了起来。
归寂看着我的样子也有些无奈,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我实在是觉得自己有点笨,又从袋子里拿出纸巾,轻声说:“不好意思,忘记拿纸巾了,你先擦一下。”
“你有点搞笑了吧?这么喜欢笑?”女孩有点无语,但是可能被我的笑感染了,也和我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啊!”一阵笑声结束,女孩以这句话做了结尾。
就这样,她慢慢和我聊了起来。
她说没怎么看见过我,我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做什么解释,她也猜出来了大概,自动跳过了这个话题。
好像以前似乎都在家里附近活动,没怎么出现,只有上学的时候,我才会在其他地方活动。
比起嘈杂的人群,我还是更喜欢与山野为伴。我的心总是飞向了绿色的山。
她说她比我大三岁,小学毕业后没有读书了,每天在家里续命。
我的脑子里不禁浮出了一个被冷酷的时间无情啄烂的躯体,我突然战栗着身体。
一阵沉默后,我问她还想不想读书,她说想也是白想的,我想为她交学费,我想她也有享受教育的权利,她让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她按着我的肩膀,笃定道。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是滋味。
大脑又在运转,灵光乍现,我告诉她,如果她愿意,每天我们可以在这里聊天,我可以和她讲课本的内容虽然不是很专业,如果愿意的话。
她点点头,握着我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看着她泪水翻腾的双眼,我也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
看着不远处的归寂,她朝我笑着,表示肯定。
归寂嘴唇微动,我看清了她的话:“做的好。”
我的心东倒西歪,又东倒西歪地回了家。
就这样,我的课堂又多了一位同学。
天淅淅沥沥下落着小雨,屋檐水滴答滴答滴着,黑暗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又忍不住笑了。
归寂也无奈地笑了笑,有些溺爱地说:“笨蛋,人家的名字你也不问。”说着装作要敲我的脑瓜。
我假装捂着脑袋,痴笑地说:“笨也是你教的,你也不提醒我。”
敲我脑瓜地手轻轻抚上我捂着脑瓜的手,我的手最后轻轻卷入归寂的手中,拉进被子里。
暖空气将我冰凉的手包裹,归寂抱着我,轻声说:“早点睡觉吧,小心长不高。”
“你长高就好了,我不要长高。”我缩进归寂的怀里,听着平稳的心跳,渐渐沉入梦乡。
当太阳即将落于山脚下时,我踏着金色的夕阳,走向另一个知识的殿堂。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我说完这句话,明珠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看了看黯淡的天色,有些抱歉地说:“明天再继续吧,已经天黑了。”
一阵拍手声里,李明珠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说:“咱两个人也可以有稳定性吧?”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我一个顶俩。”说着将手臂展开,形成一个破损的三角形。
明珠的双眼亮了,激动地跑过来,双手重叠,形成“一”字。
我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归寂,眨了眨眼睛,轻声说:“快来!”
归寂一步一步坚实地踩在黄土地上,走到我身边,将双手叠加在我的手上。
“完美!”我兴奋地笑着,心像捧着花一样幸福。
摆了好一阵,明珠拿起菜刀,走到旁边的土地上去割菜。
一棵棵绿色的菜叶被装进青黄色的竹篮筐,我拉着归寂的手晃了一会,才转去拿镰刀。
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种出来的成果更幸福的了。
一篮青菜混着一些野草安静地卧在一起,我轻轻地把镰刀放在菜堆里,拍了拍手坐在田埂上。
明珠也收拾完毕,跑到我身边坐下,双手撑在身后,看着隐隐出现的星星,笑着说:“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辛苦你了。”双手撑着脑袋,我笑着说。
“有什么想要的?”明珠抱着双手,笑着说。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我撑起脑袋,指着闪烁的星空。
“没有问题!想要哪一颗?”她立马站了起来,拍了拍胸脯,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最后双手抱胸,肯定地问道。
“我想要这个。”我指着天边的启明星,左右晃荡着脑袋,憨憨道。
“那就可以早点睡觉了,梦里啥都有!”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点头肯定道。
“看来你的江山在梦里啊。”我有些好笑又无奈地说。
“欢迎来我梦里做客。”明珠满意地点点头,跳到我身边坐下。
月光扫视着地面上的一切,照过树林,扫过村庄,快找到我们时,一片云轻轻遮住了月的目光。
几声鸟鸣填补了声音的空白,看着云里透出的微光,我们搓着手上的泥土,心里都沉浸在片刻的安宁里。
“我经常偷偷去小卖铺蹭电视看,电视里面人的手真好看啊。”明珠有些感叹地出声,手不断地搓着泥,搓下地尘土像雪,轻轻盖住了心事,又被风吹化。
月光拔出了困在云里的腿,四处扫射,照在了她坎坷的手上。
明珠把手蜷在身后,转头看着月光,轻轻吹起了口哨。
“如何呢?”
木栅栏被压在明珠身下,“嗯”了一声,我也点点头,用力“嗯”了一声。
口哨声再次想起,悠悠扬扬卷住月亮,拉住村庄,时间好像被定格。
我轻轻坐着,听着着独奏的音乐。轻轻摩挲这自己的手,我的心里一惊,连忙抓住了归寂的手,身体满是惊恐地转向归寂。
“什么?”我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归寂握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
无助像电流一样在身体里流动着,它在传递,它在产生灼烧。
天空就像抹了一层水泥,看起来阴暗又坚硬。我觉得月亮不是走在我前面,而是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天选地转,我晕在了归寂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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