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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如诉(一)
蒋意近日来心情格外畅快。
想是那夜昙花满园,暗夜幽香,被情欲迷了眼。
刚用过午饭,蒋意准备窝在榻上看会儿书,正站在书架前选书,就听外面脚步纷乱。
抬眼见来人匆匆跑进兰堂,“小少爷,叶先生那里出事了。”
“你跟我走,路上说。”蒋意刚走几步又转身回内室取了东西。
车子疾驰,“怎么回事?”
“上午我去叶先生那里送帖子,刚到那里就看见几辆车停在门口一帮人闯进去。刚准备去看看,就被人拦下了。帖子没送成,我就急忙跑回来了。”
蒋意下车时险些被绊倒,匆匆忙忙进去,倒是没碰上所谓的那帮人,只见一地狼藉,几个人正在收拾。
他无暇顾及屋内情况,慌张四望,没寻着人正准备往后院去,“阿意!”蒋意闻声顿住,身体一瞬有些僵硬。
他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叶怀远倚在柱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面色虽不好,但也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可怖,刚展颜泪水便落了下来。
叶怀远见他泣珠如帘,微微蹙眉。
相处日久他就愈发了解他,这个人如水晶般剔透,可惜太过美好,他曾不知自己该如何完成蒋家的托付,貌似当下,事态已经不受控制了。思及此,他叹口气,扶着额头笑出来“我没事,何苦这时候赶来?”
蒋意只是盯着他,泪水不断,紧抿嘴唇。
叶怀远笑着打量一下几日未见的人,目光逡巡,最后将目光锁在蒋意手中紧紧攥着的檀木盒,“拿着什么来的?”
蒋意不理人,转身往后院走去。
自蒋意冠礼之后,与孟家的婚约便不了了之,蒋意此后便常常着人递帖子,午后歇过晌便去叶怀远家中消磨时间。
现下冷静下来,看叶怀远的样子,也知道来的那帮人是谁了。除了孟、叶两家还有谁?
自从同孟家撕破脸以后,他一点也不关心孟家到底如何。可叶怀远到底在血缘上与他们割不开,就算他想甩开那帮人,可架不住别人上赶着。
思及此,蒋意心里升起一股怒气,可这愤怒里面还夹杂着无奈。
这房子虽是修复不少但有几处一直是断壁残垣,叶怀远想恢复如初,却也无计可施。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再好的修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蒋意初次见时只是多看了几眼,就不再将目光放在残垣之上。
叶怀远那时还想着若是蒋意问了他会如实相告,谁知他并未问过。不过他再来时便带了几株寒梅来,看着那梅树,叶怀远只觉心中熨帖。
蒋意贴心得让他心发痒。
叶怀远看着对面还在赌气的人,给他斟了酒,“菊花酒,去年酿的,尝尝吧!”
蒋意端坐,并未端起酒杯,他把带来的盒子推给他,“给你的,临时起意,有些粗糙。”
叶怀远挑了挑眉,好奇地打开檀木盒,见到里面的东西时凝眸片刻。尔后,蒋意听见清脆的一声,檀木盒关上了。
蒋意不解,叶怀远笑了,“你觉得这东西我会没有吗?”
“不一样。”
“是”叶怀远撑不住放声大笑出来。一直郁结的心绪终是得到释放,“你的成年礼都舍得给我?!”
听出叶怀远口中的调笑,蒋意不甚在意,“左不过是一把枪。”
“德国新货,这手枪就是在军队都找不出几把,你父亲很在意你。”
蒋意不管,有些撂脸子“我自小送人的东西还未拿回来过。”
叶怀远点点头,诚心诚意地收下了,“那可以尝尝这酒了吧?”
见人收下了,本来撂着的脸换成笑颜,叶怀远看着蒋意眼中跳跃出来的笑意,心有波澜。
两人喝了一下午,蒋意让叶怀远把藏着的菊花酒都挖出来了,叶怀远再一次认命般给蒋小公子做苦力。
是夜,两人搭了梯子上了屋顶。
“暮秋之夜,玉盘明朗,点点星子,凉风习习,佐以菊花酒,美哉美哉!”
蒋意捧着瓷杯子,盯着杯中酒映衬出夜幕星点,“古有琥珀盛月光,这算是清酒映星辰吗?”
想是饮了酒,带着醉意,叶怀远眼波里存着些湿意,不再如往日似猛兽之瞳,盯着人便让人觉得心里发冷。此般看着就令蒋意心房颤动,似是握不住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液随着他的动作泛起阵阵涟漪。
叶怀远调笑道:“这叫月下赏美人,快哉快哉!”
叶怀远倒也不算胡说,蒋意的父亲年少时素有美名,蒋意的外貌承了其父,性格随了其母,从里到外浑然天成,气质上自成一派。又因饮了酒的缘故,坨红现在面庞之上,如点了胭脂般,自然配得上叶怀远口中的美人。
蒋意闻声脸庞更是染上一层绯色,将头略略低下,余光却是偷看叶怀远。
他现今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对叶怀远的感情名叫“心悦”。
初初知晓时他在院中枯坐一夜,看着早已凋落的昙花,恢复原样的院子。他脑海中想着得都是那夜叶怀远讲的那个神话传说。心里咀嚼几遍,却是次次心惊,遍遍繁乱。
破晓,他迎着朝阳的光远望过去,心下一派轻松。他接受了,就算是不被世人所容纳,他都接受了,并且他甘之如饴。
心悦于他,所慕是卿。
对于蒋意来说,这世间很多东西他都不是很在意,尤其是儒家所谓的君子伦理,因此,他未曾束缚自己的心意,反而坦然。
叶怀远想是心情极好,喝了不少,话中带着醉意,“晋宁”还未等蒋意开口,便又喃喃着:“阿意,有时我在想若是我与你一般出身,会不会我也会如你一般这么……这么美好?”
叶怀远又灌了一口酒,“可是,阿意,我走了一条很肮脏的路,我不想拉你下水。”叶怀远语气中尽是无奈,掺杂着心里的苦。
蒋意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叶孑然,你话说晚了。”
叶怀远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酒饮尽。手掌一瞬间松了劲儿,酒壶顺着房顶滚落,“啪!”霎时,壶身四分五裂。
叶怀远似是醉的狠了,不顾仪态顺势躺在屋顶上,闭目休息。蒋意一点点喝完杯中酒,呼吸间皆是菊花酒的香气,略略有些缠绵。
他听完刚才叶怀远的那段话,心中原也是气的,可惜意中人就在面前,再气也是抑制不住拳拳爱意,他妥协了,“叶怀远,任你的路如何肮脏、罪恶,我都陪你走下去。遇到你,我学会许多东西,不过是妥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谁叫我……”蒋意顿了顿,展颜一笑“甘之如饴”。
叶怀远仍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未曾抬起过。
蒋意不知道他是真的睡了还是在逃避,但话既己出口,他便不会后悔。更何况,他也没给自己留下分毫后悔的余地。
蒋家诸人没有怯懦之人,认准了就是认准了。他看着叶怀远的面庞,眼中浮现出爱恋,如微风般缱绻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流连。他似是着魔般慢慢伏下身子,菊花酒的气息在两人间交融、缠绕。
夜色温柔,秋风如诉。
蒋意将自己的爱意第一次展现在叶怀远面前。
叶怀远揉着头坐在桌前,面对满桌的精致食物有些食不知味,反倒是蒋意见他这般笑得不能自已,“人还是要服老,没事去什么屋顶,一待还是大半宿。”
叶怀远揉着头,有些无可奈何,“用了饭便回去吧!”
“回去作甚?”
“等下有位客人,你还是别见了。”
蒋意略略想了下便道:“孟葶祯?”
叶怀远闻言却丝毫也不惊讶,蒋意本就是通透的人,很多事他只是不屑于去做,并不代表他不懂。
“我与她做了一个交易。”
“昨日的事我没问,闻你之言,我便也明白一二了。”叶怀远不做声,凝眸看他,“你不说我也知道,孟家也好,叶家也罢,虽想借着你更上一层楼,可是手里的筹码被你夺走了,自然就像昨日一般撕破脸了。”蒋意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过,孟葶祯就这么有把握?用婚事做文章,不知该说她是聪明还是愚蠢。”
“怎么说?”叶怀远反倒有些疑惑了。
“如果,孟家当真愿意让她自主婚事,就不会有之前跟我的恩怨了。”
叶怀远笑了,很开心地笑出来,“想来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蒋意闻言也只是乜了他一眼,假作谦逊,语带调侃,“学生愚钝,还真不知先生至今到底教了学生什么?”说完便起身离开。
叶怀远在他身后喊道:“午后得空的话我去寻你!”
“不敢不敢!”蒋意抬起手作势摇了摇。
叶怀远看着他的背影,风拂过,卷乱了他的发,蒋意却是回过身,对着他歪着头笑了下,这才迈出大门。
叶怀远在看不见他的人后,才不由地伸手抚上自己的唇。好似昨夜饮的菊花酒仍旧沾染在唇上,香气似有若无,带着蒋意唇上的温度,化作丝线缠绕在他的心头。
微风习习,似是在抚平所有的情绪,独留一隅静谧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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