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瑞往事

　　Chapter 5
　　思瑞集团京州分部，肃杀的氛围像一层看不见的寒霜，悄然覆盖了整栋大楼。那份关于成立“思瑞集团第143届第14轮巡察（教育系统反贪专项）督导组”的红头文件，带着集团总部的电子签章和防伪水印，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块坚冰，在各级管理层内部激起了无声的震荡。文件措辞严谨、流程规范，完全符合集团内部监察条例，甚至显得有些例行公事——一个标准的Level 4督导组，成员三人：ISD资深调查员陈锋（Level 4），ITD精通国内经济犯罪诉讼的法律顾问苏清（Level 4），以及总部监察室派来的观察员赵明远（Level 3）。没有大张旗鼓的进驻仪式，没有兴师动众的排场。他们如同三枚精确制导的钉子，在文件下达后的次日清晨，便无声无息地嵌入了京州分部47楼那间早已准备好的独立办公室内。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磨砂玻璃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里面只有低沉的交谈声、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响。一种无形的压力，却透过门缝弥漫出来，让外面开放办公区那些穿着深灰制服的职员们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收敛了几分。督导组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沉默的宣告：有些盖子，即将被掀开。
　　张穆远站在自己那间临时的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映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影。他刚刚结束与督导组陈锋的第一次正式沟通。对方的态度专业而疏离，没有多余的寒暄，只确认了信息传递渠道和初步调查方向——重点正是他提交的“京州墨韵文化工作室”及其关联的异常资金流。一种被纳入庞大精密机器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感到一丝支撑，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起，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已刻入脑海的加密号码闪烁着。
　　“是我。”李划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异常安静，听不出具体位置，依旧是那种清朗平静的调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督导组到了？”
　　“刚对接完。”张穆远回答，目光扫过窗外楼下蚂蚁般的车流。
　　“效率不错。”李划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你那边，通勤方式需要调整。”
　　张穆远微微一怔：“调整？”
　　“从今天下午放学开始，”李划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坐我的车走。你的安全，现在是督导组工作的前提条件之一，也是‘零容忍’的底线。”他没有给张穆远任何质疑或婉拒的空间，直接切断了通讯，只留下忙音在张穆远耳边回响。
　　下午五点，放学的喧嚣准时席卷京州一中。当那辆通体覆盖着内敛奢华金黄色涂装的庞然大物——“汉A·SR001”——再次如同沉默的黄金巨兽般滑入校门前的林荫道时，引发的骚动远超昨日。学生们纷纷驻足侧目，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潮水。张穆远背着那个整洁的黑色皮包，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快步走向那扇无声滑开的宽大侧门。江小白在他身后不远处张大了嘴，厚厚的灰框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半晌才爆出一句：“卧槽！张纪委…真上贼船了？”声音淹没在更大的喧嚣里。
　　车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仿佛将外面所有的嘈杂、窥探和夏日的燥热彻底隔绝。张穆远踏入了一个与想象截然不同的空间。
　　没有预想中冰冷压抑的装甲堡垒感。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温暖、沉静、带着顶级皮革鞣制后特有的淡雅芬芳和某种稀有木料清香的混合气息。光线是柔和的暖黄色，均匀地从隐藏式灯带中流淌出来，照亮了车内的每一个细节。脚下是触感细腻温润的深色柚木地板，光洁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车壁覆盖着触感如同最上乘天鹅绒的深灰色软包材料，吸音效果极佳，车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呼吸声。
　　车厢内部空间被巧妙地分隔成两个区域。前部是驾驶舱，一道半透明的隔音玻璃将其与后舱隔开，只能看到司机专注的背影和一个穿着深色西装、坐姿笔挺如标枪的安保人员的侧影。后舱才是核心区域。两张宽大得如同单人沙发、线条却极其简约流畅的航空座椅占据中央，表面覆盖着触感冰凉滑腻、纹理细腻的顶级奶白色Nappa真皮。座椅之间是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小型实木圆几，深沉的胡桃木色，表面光滑如镜，摆放着一套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具和一个冰桶，里面镇着一瓶没有标签的矿泉水。
　　李划已经坐在靠里的那张座椅上，姿态放松。他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袖口随意地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普通的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他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封面上有一个三个箭头围着一个圆的图标的厚重硬壳笔记本，一支看起来极其普通、上用激光雕刻“Secure, Contain, Protec”、并且镶嵌着一颗蓝宝石的黑色钢笔，正夹在修长的指间。看到张穆远进来，他抬了下眼皮，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笔记本上，只是用拿着笔的手随意地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坐。”
　　张穆远依言坐下。座椅的包裹感和支撑力完美得超乎想象，身体陷入其中，长途跋涉的疲惫仿佛瞬间被吸走。他放下背包，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车内每一个细节。车窗玻璃从内部看是透明的，外面林荫道的景色清晰可见，但张穆远敏锐地察觉到那玻璃异常厚重，手指轻轻敲上去，发出沉闷如敲击实心金属的“笃笃”声。车顶似乎也做了加厚处理，整个车厢结构给人一种磐石般的稳固感。
　　“红旗国悦，定制版。”李划的声音响起，他合上了笔记本，那支带着幽蓝小点的钢笔被随意地放在圆几上，“车身、底盘、玻璃，复合装甲。车门能硬抗RPG直射，轮胎自封防爆，内嵌凯夫拉和特种陶瓷层。独立的供氧、三防（核、生、化）过滤系统，油箱是抑爆自封设计。卫星加密通讯，独立电源。”他语速平缓，像是在介绍一件普通家具的性能参数，“理论上，只要不是被战术核弹直接命中中心点，或者被大型钻地弹持续攻击，里面的人都能撑到救援抵达。”
　　张穆远听得心头凛然。这哪里是车，分明是一座移动的、武装到牙齿的堡垒。而李划的平静叙述，更让这堡垒的存在蒙上了一层冰冷的现实感——需要这样的防护，意味着他所处的世界，其危险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很…安全。”张穆远只能如此评价，目光扫过圆几上那支钢笔顶端幽微的蓝点，总觉得那点光芒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安全是基础。”李划端起圆几上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瓷茶杯，呷了一口，里面是清澈的茶汤，散发出清雅的香气，“舒服是附赠。”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张穆远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感觉如何？”
　　“有点…不真实。”张穆远坦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冰凉的金属边缘。
　　“习惯就好。”李划放下茶杯，拿起旁边一个平板电脑，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份文档投影到两人面前空气中一个悬浮的光幕上。光幕稳定清晰，如同实体屏幕。“督导组那边，陈锋动作很快。你锁定的那个‘墨韵文化工作室’，资金流有眉目了。”
　　光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资金流向图谱。一条条代表资金转移的亮线，从“墨韵工作室”的对公账户延伸出去，最终指向了几个不同的方向：一家注册地在开曼群岛的离岸空壳公司；一个与京州某建材商关联密切的个人账户；还有相当一部分，竟然回流到了标注为“京州一中教育发展基金会”的账户上，备注是“定向捐赠——校园文化建设”。
　　张穆远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回流？定向捐赠？洗钱？”
　　“手法很老套，但链条设计得还算谨慎，利用了基金会的非营利性质和监管漏洞。”李划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陈锋他们正在深挖离岸公司和那个个人账户，但这需要时间，也会打草惊蛇。苏清建议，先从内部、从资金最终沉淀的地方找突破口。比如…这个所谓的‘定向捐赠’。”
　　他指尖在光幕上划过，图谱缩小，另一份名单被放大——那是思瑞附属一中本年度的“未来之星”人才招募计划奖学金获得者名单及金额公示。排在第一位的名字异常刺眼：钱晓敏，高二（3）班。金额：特等奖学金，十五万元。
　　“钱晓敏？”张穆远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在担任学生会纪委书记期间，这个名字多次出现在违纪通报上：课堂公然顶撞老师、多次考试作弊未遂被监控抓拍、参与校外小团体打架斗殴、甚至有传言涉及校园小额“保护费”…典型的劣迹斑斑。品行考核一项，她是如何拿到最高分的？
　　“钱卫东的亲侄女。”李划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张穆远心上。光幕上，一份极其简略的亲属关系证明被调出，清晰地显示了钱晓敏与钱卫东的叔侄关系。“督导组调取了评审委员会的原始打分记录和会议纪要。很有意思，钱晓敏在‘学术潜力’、‘创新思维’、‘领导才能’几项关键指标上的分数，是评审委员会主席钱卫东副校长力排众议，亲自‘建议’其他评委修改后打出的最高分。所谓的‘力排众议’，就是他在评审会上暗示，钱晓敏同学的家庭为学校的‘发展’做出了‘特殊贡献’。”
　　张穆远看着光幕上钱晓敏那张带着明显骄纵之气的登记照，又看看那刺眼的十五万金额，一股冰冷的怒意直冲头顶。这不仅仅是舞弊，这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用本应激励真正人才的奖学金，来洗白肮脏的贪污所得！钱卫东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手段也更加无耻。
　　“证据链足够吗？”张穆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修改评审记录和钱卫东的暗示是事实，但缺乏直接证明奖学金资金来源于非法所得的录音或书面证据。钱卫东完全可以说那是他侄女应得的，他只是在评审中坚持了自己的观点。”李划分析道，“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能把钱晓敏账户里那十五万奖学金，和钱卫东贪污的钱明确联系起来的证据。或者…让评审委员会的人开口。”
　　他关掉了光幕，车厢内恢复了柔和的暖光。红旗中巴平稳地行驶着，窗外京州的街景飞速掠过，车内却静谧得如同另一个时空。
　　“先从评审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入手？”张穆远沉吟道。
　　“嗯，名单和背景资料督导组会同步给你。挑软柿子捏，找压力承受能力最弱的。”李划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和那支顶端带幽蓝点的钢笔，似乎准备继续他被打断的记录，“温水煮青蛙，一个一个来。钱卫东和他背后的人，现在一定像热锅上的蚂蚁，看他们下一步怎么动。”
　　张穆远点点头，也拿出自己的终端，开始查看督导组同步过来的评审委员资料。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静，只有李划笔尖划过厚重纸张时发出的极其细微而悦耳的“沙沙”声。张穆远的目光偶尔掠过李划专注的侧脸，掠过他指间那支看似普通、笔帽顶端却闪烁着神秘幽蓝光芒的钢笔，心中那关于思瑞集团背后更深层力量的疑云，似乎又浓重了一分。这支笔，这辆车，都透着一股超越世俗科技和财富的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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