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于盛夏之前

　　**（1）**

　　雨下了整整一夜。

　　沈昭站在便利店收银台后，听着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凌晨两点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水洼里投下摇晃的光影。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没有新消息，只有母亲半小时前发来的手语视频：【基金会的人明天来，记得穿校服。】

　　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疲惫的脸。

　　门口的门帘想起来哗哗的声音。

　　“欢迎光——”沈昭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林予阳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刘海滴着水，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防水袋。他的球鞋在瓷砖上留下一串水痕，像某种笨拙的足迹。

　　“夜班？”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得毫无芥蒂，“好巧，我来买点东西吃……”

　　沈昭盯着他发红的指关节：“你爬墙了？我走了以后你没回家啊？”

　　“没有……我们班班主任让我做题来着，七点学校大门就关了，我就翻墙出来的。后来和篮球队那几个打球去了。”林予阳把防水袋放在柜台上，推过来，“给你的。”

　　袋子里是一盒巧克力和用保鲜膜裹着的三明治，林予阳说道：“巧克力随身装着点儿，晚上你肯定没吃饭吧。”沈昭的手指悬在半空，没有碰。

　　“别误会。”林予阳拧着衣角的水，“我都说了只是来买吃的~还有来买几个创可贴。”

　　“买创可贴？”沈昭疑惑的看着林予阳，“又受伤了？”
　　他指了指膝盖，那里确实有一道新鲜擦伤，“爬后门铁栅栏时刮的。”

　　“你真是闲的……”沈昭嘴上嫌弃的说着，但还是从柜台那里给他拿了创可贴。

　　“谢谢啦~小昭同学~”林予阳笑着说道。

　　“滚……再这么叫我就让你死！”

　　“不要~”林予阳手欠的拉住沈昭的手。

　　便利店的荧光灯嗡嗡作响。沈昭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林予阳的拇指按在他脉搏上，轻声说：“你心跳好快。”

　　**（2）**

　　凌晨三点十七分，雨势未变。

　　沈昭坐在员工休息室的折叠床边，看着林予阳狼吞虎咽地吃泡面。对方湿透的T恤挂在空调出风口下，露出腰侧那道狰狞的手术疤。

　　沈昭没动。林予阳就突然说道：“其实我每天都会路过这家便利店。有时候买矿泉水，有时候买口香糖——但从来没遇到你值班。”

　　“我上周才排到这个时段。”

　　“我知道。”林予阳喝光最后一口汤，“我问过店长了。”

　　沈昭猛地抬头。林予阳却笑着指向窗外：“雨停了。”

　　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模糊了夜色。沈昭突然发现，林予阳的耳钉不见了——左耳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孔洞，像是被强行取下的。

　　“你的……”

　　“打架时弄丢了。”林予阳摸了摸耳垂，“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是便宜货。”

　　沈昭突然打断：“你不是说你打篮球去了吗？”

　　“是啊，”林予阳无所谓的说，“打完球以后打的架。”

　　“为什么打架？……”

　　林予阳的笑容僵了一瞬。他低头摆弄泡面碗，塑料叉子在指间转来转去：“我不告诉你~” 他笑着说。

　　**（3）**

　　凌晨三点四十分，雨势渐弱。

　　沈昭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林予阳把自己的外套硬塞进他怀里。

　　"穿上。"林予阳的头发还在滴水，T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隐约透出腰腹肌肉的轮廓，"你手冰得像死人。"

　　沈昭没动。林予阳就直接抖开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地往他肩上披。干燥的布料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像是被人穿过后又特意烘干的。

　　"你穿过的？"

　　"废话~"林予阳咧嘴一笑，

　　沈昭想把外套扯下来，却被一把按住肩膀。林予阳的手心滚烫，隔着两层布料都能感受到热度："别矫情，你嘴唇都发白了。"

　　便利店的玻璃门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沈昭看着镜面里林予阳固执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这个淋雨跑来的家伙，自己反而在微微发抖。

　　"你才像死人。"沈昭把外套甩回去，"自己穿。"

　　林予阳没接。他低头打了个喷嚏，水珠从发梢甩到沈昭手背上，凉得惊人。

　　沈昭暗骂一句，抓起收银台后的一次性毛巾砸过去："擦干。"

　　"林予阳一下子接住，一边擦一边笑："这么凶的店员，我要投诉。"

　　"擦完就滚。"

　　"不行，"林予阳晃了晃手机，"叫的车还有二十分钟到。"他凑近看了看沈昭的排班表，"正好送你回家。"

　　沈昭猛地合上登记簿："不需要。"

　　"但我想送。"林予阳的指尖划过玻璃柜台，留下一道水痕，

　　雨声忽然变得很吵。沈昭盯着那道水痕蜿蜒而下，想起音乐教室里同样潮湿的黄昏。

　　**（4）**

　　雨后的街道泛着微光。

　　林予阳坚持把外套给了沈昭，自己只穿着半干的T恤。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时不时就要踩到沈昭的鞋跟。

　　"你跟着我干什么？"沈昭第三次停下脚步，"不是叫了车？"

　　"先送你啊。"林予阳踢开一颗小石子，"这附近路灯坏了三盏，上周刚有人摔进排水沟。"

　　沈昭皱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林予阳突然卡壳，"……经常夜跑。"

　　这个停顿太可疑。沈昭想起那把音乐教室的钥匙，想起林予阳对七中巷的异常关注，某种荒谬的猜测浮上心头："你跟踪我？"

　　"什么？不！"林予阳差点被自己绊倒，"是……是篮球队集训要路过这边！别总是这么自恋好不好？"

　　沈昭眯起眼睛。林予阳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在昏暗的路灯下像两片半透明的花瓣。

　　"真的！"林予阳举起三根手指，"我要是撒谎，明天就——"

　　刺眼的车灯打断了他的誓言。网约车缓缓停靠，司机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

　　林予阳如蒙大赦般拉开车门："上车！"

　　沈昭站着没动。雨水从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沈昭？"林予阳的手搭在车门上，声音突然轻下来，"就当……让我确认你安全到家？"

　　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膨胀。沈昭低头钻进后座，故意远离林予阳。

　　**（5）**

　　车内空调开得太足。

　　沈昭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余光却瞥见林予阳在偷偷搓手臂——沈昭使劲裹着外套，身体微微颤抖。

　　"师傅，"沈昭突然开口，"关小点空调。"

　　司机嘟囔着调低温度。林予阳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你冷？"

　　沈昭没回答。他粗暴地扯下那件校服外套，甩到林予阳头上："滚。"

　　林予阳愣了两秒，突然笑得肩膀直抖。他慢条斯理地套上外套，还故意把领口往鼻尖拉了拉："好香。"

　　沈昭有些生气的看着他：“你他妈的有病啊……”

　　一下子被林予阳打断：“想啥呢？我说的是我外套的洗衣液的味道~”

　　"林予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完整的巧克力，"这个给你吧~完整的~这次可没化~"

　　“不用了……”沈昭冷漠的说道，头扭到一边，看着车窗外，“我喜欢化了以后又凝固的巧克力。”

　　车驶过跨江大桥，霓虹灯在雨后的车窗上晕染开来。林予阳突然安静下来，额头抵着玻璃，看江面上的游船灯光。

　　"沈昭，"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沈昭转头看他。林予阳的侧脸被彩灯映得忽明忽暗，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比如有些人，明明素不相识，"林予阳继续道，"却总会在奇怪的地方产生交集。"

　　江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潮湿的凉意。沈昭想起七中巷的雨天，想起便利店的巧克力，想起音乐教室里的夕阳——这些碎片般的瞬间里，都有林予阳的影子。

　　"不信。"沈昭说。

　　林予阳笑了。他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昭："我也不信。"

　　车缓缓停在老旧小区门口。林予阳抢先跳下车，伸手做了个夸张的"请"的动作："您的城堡到了，王子殿下~"

　　沈昭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别这么对我说话，我还比你大一岁呢，注意点分寸……”

　　**（6）**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

　　沈昭摸黑走上两级台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林予阳居然跟了上来，手里开着手机电筒："送你到门口。"

　　"不用。"

　　"万一有蜘蛛呢？"

　　"我不怕蜘蛛。"

　　"那老鼠？"

　　"林予阳。"沈昭停在转角处，"你到底想干什么？"

　　昏暗的光线里，林予阳的笑容模糊不清："就想看看……你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这个回答让沈昭胸口发紧。他加快脚步上到五楼，钥匙插进锁孔时才意识到——林予阳真的跟了一路，从便利店到小区，从车后座到楼道，像道甩不掉的影子。

　　走到三楼时，沈昭因为低血糖又犯了，一下子往后跌倒，林予阳稳稳的接住了。

　　“诶！什么情况啊！”林予阳反应过来时赶紧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过了好一会儿沈昭才慢慢缓过来。林予阳把沈昭抱在怀里，轻声问：“怎么样？好些了没？”

　　沈昭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冷漠的说：“没事了……”

　　两人到了五楼，沈昭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客厅的暖光漏出来。沈昭转身挡住门口："到了。"

　　虽说有暖光，但房子里破旧的家具却显得格外冰冷。

　　林予阳的目光越过他肩膀，好奇地打量着狭小的玄关。那里只摆着一双女式拖鞋，和一双洗得发白的球鞋。

　　"你妈妈……"

　　"睡了。"沈昭打断他，"走吧。"

　　林予阳点点头，却突然伸手拂过沈昭的衣领："沾了雨水。"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颈侧皮肤，"明天见？"

　　沈昭僵在原地。林予阳已经转身下楼，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直到那声音完全消失，沈昭才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到了大腿。沈昭掏出来——是那把拴着蓝绳的钥匙，钥匙齿痕深深印在掌心，像某种隐秘的烙印。

　　窗外，最后一滴雨水从屋檐坠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