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春与未远冬

　　小佩里觉得自己在做噩梦。
　　实在是太糟糕了，这个梦境！
　　一觉醒来，男孩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村庄的荒野里，还是一个好心的农妇发现了他。很许多村民一样，她出来捡一些庆典时大雪人烧剩下的树枝，准备回去攒起来当燃料，结果发现了这个走失了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家的呀？”村民们问他。男孩问清楚这是哪个村子，发现离自己家在的小镇不远，刚好有卖货郎要去城里面，男孩就这么蹭上了货郎的牛车。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从家里的床上，被扔到村子野地里，但是男孩现在一心只想赶紧回家。
　　“下次可别乱跑了，你爸妈该多担心。”货郎把男孩当作那种被骄纵得不懂事，竟然敢离家出走的小少爷，谁让男孩穿着打扮不像农户家的孩子，“这是这些年治安好了，不然放在二十年前，你哪怕不被狼叼走，也会被人拐了呢！”
　　小佩里不说话，心里却有点骄傲。那是当然啦，自从那位女领主来了之后，不仅村子里到镇上修了平实的土路，盗窃、拐卖之类的犯罪也开始渐渐变少了。女领主的骑士们甚至每年都会进山一趟，杀掉一些凶恶的熊、狼之类的野兽。不过这个货郎说话真怪，齐亚一家来了才四年呀，怎么一下子就上到二十年前了？
　　他和货郎在镇中心分别。货郎似乎完全不担心孩子会跑丢。佩里发现镇子好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了，他记得镇子没有这么多条街，也没有这么多挨挨挤挤的小房子，而且什么时候能在街头看见这么多热闹的商户，也随时能看见巡逻的民兵了？他问了问路人自己家在的那条街，结果却扑了个空。
　　街坊邻居们问这个小孩，你找谁家？然后七嘴八舌的告诉他，伯纳德家？那户大商人吗？他们家不是早就搬走了吗？
　　小佩里开始慌了。没人说得清楚伯纳德家搬到了哪里，一会儿说另外一个镇子，一会儿又有人说搬去了别的领主的封地。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爸爸妈妈怎么会离开故乡，怎么会离开想要报答恩情的女领主呢？男孩完全不理解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可是他头脑转得飞快，直接问镇民们，齐亚一家现在住在哪里呀？大家总不可能不知道领主一家的住址吧！
　　果然，一说到这个齐亚，所有人都有话谈了。小佩里这才明白自己好像不是半夜梦游，而是不知道怎么跑到了未来。现在竟然是齐亚当领主了！那个跑步都还会摔跤的笨蛋，居然真的好好继承了妈妈的封地，成为了这片土地的领主。而且未来的齐亚好像做得很好，所有人都在夸他呢，说他真是个好心人，大家这些年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他们还好心地和佩里说，如果你是遇见什么麻烦了，就直接去找他吧，齐亚老爷和艾萨老爷一点坏脾气都没有，可愿意帮助你这样的孩子了。
　　——艾萨老爷是谁？小佩里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觉得很奇怪，难道齐亚妈妈之后给齐亚生了个弟弟吗？
　　——是我们的主教阁下呀！街坊邻居觉着奇怪，怎么，你都知道齐亚老爷了，怎么会不认识他的好朋友呀，他们俩甚至一直住在一起呢！
　　这又是哪里蹦出来的好朋友！男孩越发觉得奇怪了，还有点和齐亚生气。齐亚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吗？要是齐亚不想一个人住，那为什么不住到我家里来？我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不是都可喜欢他了，每次他来我家里吃饭，妈妈都会把最大的鸡腿夹给齐亚，而不是我呀。他决定见到齐亚后，先不和他说话，未来的齐亚必须先给他道歉才行。
　　他怀着这样的疑惑，听从热心镇民们的指点，蹭上了要去庄园的板车。车夫说小佩里运气真好，庄园不是天天都有采买的需求，两位老爷加上几个仆人，人口也不多，齐亚老爷还喜欢自己在家里种地，十天半个月才会有仆人出来买点新鲜蔬果、点心之类的。不过听说最近艾萨老爷找到了自己的一个远房弟弟，估计年纪和你差不多，所以这次还特意订购了许多糖果。你可千万别贪吃，偷了车上的糖果。
　　我才不会偷别人的糖。而且只要我想，齐亚会把他的糖果都分给我吃的！小佩里气鼓鼓地想，而且完全不想继续听这个抢了他朋友的神官的事情，男孩鼓着小脸，央着车夫多说一些齐亚相关的事情。
　　——说说齐亚的事情吧？他今年多大了呀？
　　车夫被问住了。
　　——二十八？二十九？还是三十了？哎呀，齐亚老爷从来不庆祝自己的生日，搞得我们都记不清了。
　　哇。那可是真是好久了。小佩里还没有过十二岁的生日，他认识的齐亚也才七岁，男孩完全想象不到那个连隔壁领主名字都记不住的家伙，这么大的样子。可是他记得自己爸爸妈妈二十岁就在一起了，一年后都有自己了。
　　——那他结婚了吗？他是不是都有孩子了？
　　——害，说到这个真是怪了！你说艾萨老爷是神官，不能结婚生子都算了，可是齐亚老爷又不是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一点结婚的念头都没有，以前多少还会参加少爷小姐们的宴会呢，现在根本连门都不想出啦，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看见他结婚哇。
　　小佩里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了。齐亚怎么会不喜欢出门呢？齐亚不是可喜欢跑出去玩了吗？每次镇上、村子里有什么集市、庆典，他都会扯着我出去玩呀，大家明明都很喜欢和他玩。
　　他揣着满肚子困惑，觉得车怎么走得这么慢，好不容易才挨到了这个陌生的庄园。这不是齐亚原本的家。小佩里知道的，他去过齐亚家太多次，知道那个小小的庄园长什么样。但是相似的是，这两个庄园的大门看上去都很朴素，不像曾经那个骑在佩里家头上作威作福的贵族家，远远看着就金光闪闪、富丽堂皇。
　　他被客气的请进门，接引他们的下人还给了男孩一个糖。载着货物的车和车夫被引去了通往厨房的小路，而看起来是管家的妇人，一看见小佩里，就惊讶地问道：“男孩，你是姓伯纳德吗？”
　　“是的，女士。”他乖巧地说，“您认识佩里?伯纳德吗？听说他是齐亚的好朋友，我找不到他，所以想找齐亚。”
　　管家表情古怪，嘀咕了一句男孩没听懂的话。她牵着小佩里的手，快速地穿过花园，来到了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再往前是好几块开垦过的田地。不需要她说，小佩里就远远地瞧见了那个埋在地里的金发脑袋了。
　　“齐亚老爷！”管家高声喊到，她抓着小佩里的手十分用力，“您快点过来看看！这下才是真出事了！”
　　“怎么了？”未来的齐亚立刻跑过来了。他长得好高了，明明昨天的他还比小佩里矮半个脑袋。他看起来完全也不像什么领主阁下嘛，哪有领主大人的裤腿和袖子上蹭着泥巴呢？可是这确实又是小佩里认得的那个齐亚，哪怕他的脸颊更长了、眼睛和眉毛更高了，可是那团蓬松的金色卷发没有变，而且一看见男孩，他就蹲了下来，平视着小佩里的眼睛。
　　“您瞧他这个模样，这一模一样的棕发，还有这双红玉样的眼睛！”管家说，“他还说他姓伯纳德呢！伯纳德先生怎么回事，他不是在追求达德拉女爵吗？您赶紧写信让他回来处理这个麻烦！”
　　什么达德拉女爵？！什么追求！小佩里耳朵立刻竖起来，可是他注意力又立马被这个长大的齐亚给吸引住了。他很想开口喊齐亚对名字，问他认不认得我，可是又想起自己还在和齐亚生气，因为齐亚最好的朋友不是自己了，因此赌气地闭紧了嘴巴。
　　而齐亚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他抬起手，好像想伸手捏一捏小佩里的脸，忽然又察觉自己手上蹭着泥土，因此又缩了回去。
　　“佩里？”齐亚用做梦般的语气说，小佩里觉得他这样话说的样子真傻，“你现在几岁了呀？你怎么也来了？”
　　什么叫“也”呀！齐亚这个大笨蛋，还想谁来找他玩？他故意不回答齐亚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现在是领主了吗？齐亚。”
　　“算是吧。”齐亚笑了。他旁边那个紫发的男孩，本来低着头，听见这句话，忽然直勾勾地看向小佩里。男孩觉得对方这样很没礼貌，决定无视他。
　　“那我是不是要叫你领主阁下了。”佩里故意问。
　　“怎么会！”齐亚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话，“你是我的好朋友呀，佩里，过去是，现在也是。这边的你也只会叫我的名字的。我现在就给他写信，这么有趣的事情他一定不会愿意错过，肯定会扔下事情赶回来的。”
　　“我在干什么呀？”男孩问，“我没找到家。爸爸妈妈他们还好吗？”
　　齐亚给管家递了个眼神，无论这位女士多么为他们的对话困惑，她依然善解人意地退下了。金发青年站了起来，他想在裤子上蹭一蹭手，那个陌生的紫发男孩却更快一步，掏出来干净的手帕递给他。齐亚和他说谢谢，擦擦手，把手帕折进自己兜里，牵起了小佩里的手。
　　那是一双成年人的手了，男孩甚至感觉到齐亚的手心上有茧，皮肤有点粗糙，磨得他痒痒的。这感觉很奇怪。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小佩里的手心更大，可以牵住小齐亚，而后者的手心和手指都软乎乎的。
　　“那可有太多要说的啦。但是伯伯阿姨的身体都还很好，你弟弟在外地念书，妹妹正在选夫婿呢！你现在可是大商人啦，所以才会在外地跑订单……”齐亚语气快活，“来，我带你去吃些点心，和你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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