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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佛罗伦萨的秋雨来得猝不及防,像谁在天幕上打翻了墨水瓶,乌菲兹美术馆的穹顶在暗云中若隐若现。
苏棘梨摘下湿透的工牌,挂在员工储物柜前,水珠顺着金属牌边缘滴落,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拧干马尾上的雨水,指尖触到藏在发间的珍珠发卡 —— 那是今早出门前母亲发来的语音里,特意叮嘱她戴上的 "幸运符"。
“小苏,你的柜子在滴水。” 清洁员大妈路过时提醒道,意大利语里带着几分关切,“今天的雨邪门得很,像要把整个城市都泡软似的。”
苏棘梨勉强笑了笑,掏出钥匙打开储物柜。深褐色的皮质礼盒静静地躺在最上层,包装纸上缠着精致的金丝带,雨水在盒盖上凝成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指尖划过金丝带时,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储物柜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礼盒打开的瞬间,一本烫金封面的《瓦萨里艺苑名人传》映入眼帘,书页边缘泛着淡淡的檀木香气,显然是精心保养过的珍品。信封从书中滑落,淡蓝色的信纸上,一行钢笔字力透纸背:【别在三流餐馆浪费天赋。】
字迹苍劲有力,起笔处的转折与劳伦斯的签名如出一辙。
苏棘梨的指尖一颤,信纸边缘沾上了她手背上未干的雨水,晕开小小的褶皱。
她迅速回头张望,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展厅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像某种隐秘的心跳。
“棘梨?” 艾德里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慌忙将信纸塞进袖口,转身时撞进他带着雪松香气的怀抱。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雨水,“衣服都湿透了,会感冒的。”
苏棘梨勉强笑了笑,感觉到信封上的字迹正隔着布料烙着她的皮肤,像枚灼热的印章。
“我没事,” 她说,声音比平时高了两个度,“只是......”
话未说完,储物柜里的书册突然滑落,艾德里安眼疾手快地接住,指尖抚过烫金封面:“瓦萨里的著作?”
他挑眉,“看来有人很欣赏你的才华。”
苏棘梨的喉咙发紧。
她看着艾德里安翻开书册,目光落在扉页的藏书章上 —— 那是枚精致的玫瑰图案,与劳伦斯袖扣上的纹章一模一样。
“莫雷蒂家族的藏书?”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怎么会......”
艾德里安的手指顿了顿,笑容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劳伦斯的私人藏书阁里有这套书的初版,” 他说,“看来他对你的态度有所改观。”
苏棘梨咬住下唇,想起昨夜宴会上劳伦斯的冷言冷语,想起他银蓝瞳孔里翻涌的风暴,突然觉得这一切像场荒诞的戏剧,每个角色都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台词。
“我还有工作......” 她伸手去拿书册,却被艾德里安轻轻握住手腕:“今晚一起吃饭吧,” 他说,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我知道一家很棒的中餐馆,主厨会做你母亲喜欢的清蒸鲈鱼。”
苏棘梨的指尖一颤,想起母亲病历上的饮食禁忌,想起艾德里安不知何时调查过的这些细节,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对不起,” 她后退半步,储物柜的金属门硌得后腰生疼,“我今晚还要去餐馆兼职......”
艾德里安的眉头微蹙,却很快被理解的笑意取代:“傻姑娘,” 他说,“你的兼职工作已经辞了,从今天起,你的时间只需要用来欣赏艺术 —— 和陪伴我。”
这句话像块冰冷的石头,沉入她的心底。
苏棘梨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艾德里安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她想起母亲床头的红玫瑰,想起劳伦斯宴会上的讽刺,突然觉得自己正站在深渊边缘,每一步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
“艾德里安先生,” 她挺直脊背,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我很感激你对我母亲的帮助,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伸手去拿书册,却被他按住手背:“为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困惑,“难道你更喜欢在餐馆刷盘子,让那些粗鄙的客人对你呼来喝去?”
“因为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苏棘梨抬头,迎上他略显惊讶的目光,“我接受你的借款,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偿还,而不是......”
她顿住,目光扫过他西装上的家族纹章,“成为某种附属品。”
艾德里安盯着她,沉默良久,忽然轻笑出声:“你和劳伦斯果然很像,” 他说,“都有着不合时宜的骄傲。”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姿态优雅得像是舞台剧里的贵族,“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棘梨,记住,我的 offer 永远有效。”
他转身离去,皮鞋声在走廊里敲出规整的节奏。
苏棘梨靠着储物柜缓缓滑坐在地,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在书册上,将 “瓦萨里” 三个字洇成模糊的墨团。
她摸出袖口的信纸,再次凝视那行字迹 —— 这次她终于确定,那是劳伦斯的笔迹,每个笔画的转折处,都带着他独有的锋利与克制。
窗外的暴雨突然加剧,雷声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苏棘梨翻开书册,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美术馆贵宾厅的通行证,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卡片上多了行小字:【明晚八点,《春》的修复展,我需要专业的讲解员。】
她的指尖抚过字迹,感受到钢笔尖在纸上留下的凹痕,像某种隐秘的心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发来一张照片:病房的窗台上,劳伦斯送的红玫瑰旁,多了盆小巧的多肉,叶片上挂着水珠,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小艾说这是劳伦斯先生送的,” 母亲的语音里带着笑意,“他说多肉好养活,就像你一样坚强。”
苏棘梨咬住唇,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艾德里安会知道母亲喜欢清蒸鲈鱼,为什么劳伦斯会在宴会上刁难她 —— 因为从她拨通那个电话开始,就已经卷入了莫雷蒂兄弟的博弈之中,而她手中的这封匿名信,不过是这场博弈中,一枚带着温度的筹码。
暴雨声中,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塞进书册内页。
储物柜的镜子里,她看见自己的倒影 —— 眼睛通红,却在眼角眉梢处,多出了几分倔强的光。
她想起劳伦斯说的 “骄傲”,想起母亲床头的多肉,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她心底悄然生长,像暴雨中的藤蔓,越是压迫,越是要向上生长,追寻属于自己的阳光。
下班后,苏棘梨没有去餐馆,而是直奔图书馆。她在艺术史专柜前徘徊,最终取下那本厚重的《文艺复兴赞助人研究》,书页间夹着她在便利店写的笔记,字迹已经被咖啡渍染黄。
她翻开劳伦斯的书册,发现他在瓦萨里论述赞助人的章节旁,用铅笔写了批注:“美第奇家族的黄金时代,始于对艺术家的尊重,而非控制。”
这句话像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心底的某扇门。
她想起艾德里安的温柔,想起劳伦斯的冷冽,突然意识到,这两个男人虽然同为莫雷蒂家族的继承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世界观 —— 一个试图用资源掌控一切,一个则在尖锐的外壳下,藏着对艺术纯粹的热爱。
图书馆闭馆时,暴雨仍未停歇。苏棘梨抱着书册冲进雨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
黑色宾利缓缓停下,劳伦斯摇下车窗,银蓝瞳孔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清澈:“上车。” 他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送你回家。”
她犹豫了一瞬,最终拉开后座车门。车内弥漫着雪松与皮革的香气,暖气来得很及时,将她湿透的外套烘得微微发烫。
劳伦斯从后视镜里看她,目光扫过她怀里的书册:“查到《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的赞助人了?” 他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苏棘梨抬头,迎上他镜中的目光:“没有,但我查到了美第奇家族如何培养艺术家 ——” 她顿了顿,“不是通过金钱,而是通过信任。”
劳伦斯挑眉,嘴角微微扬起:“看来你对赞助人有了新的理解。” 他说,“那么苏小姐,你愿意成为我的赞助人吗?”
这句话让她愣住了。
劳伦斯转身,将一个文件夹递给她:“乌菲兹的修复展需要独立策展人,” 他说,“我看过你的方案,很有想法。”
苏棘梨翻开文件夹,看见首页用红笔圈出的 “荆棘与玫瑰” 主题,那是她昨晚在阁楼里写的策划案,字迹还带着熬夜的潦草。
“为什么?” 她听见自己问,“你明明认为我是......”
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因为你和波提切利笔下的三女神很像,” 他说,“看似柔弱,却在风暴中藏着倔强的生命力。” 他的声音低了低,“而且,我讨厌别人说我以权谋私 —— 尤其是在艺术面前。”
苏棘梨盯着他,试图从他银蓝瞳孔里找到一丝戏谑,却只看见认真的光。
车子在出租屋楼下停下时,暴雨已经小了许多。
她下车前,劳伦斯突然递来一个纸袋:“里面是治感冒的药,” 他说,“别在明天的会议上打喷嚏,会影响我对赞助人的判断。”
纸袋里除了药盒,还有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佛罗伦萨的鸢尾花图案。
苏棘梨攥着纸袋,看着车子驶离,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温暖的光。
她摸出匿名信,对着路灯举起,看见信纸背面隐约有枚玫瑰水印 —— 那是莫雷蒂家族的标志,却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一晚,苏棘梨在笔记本上写下:“匿名信不是陷阱,而是橄榄枝。劳伦斯?莫雷蒂的银蓝瞳孔里,藏着比暴雨更复杂的东西 —— 或许是欣赏,或许是挑战,但无论如何,我决定接住这份未知。因为在艺术的世界里,我们都是寻求共鸣的旅者,无关阶级,无关偏见,只关乎对美的虔诚。”
当她裹着毛毯在阁楼里细读《瓦萨里艺苑名人传》时,窗外的暴雨终于停了。月光穿过云层,落在书页上的玫瑰水印上,将那朵带刺的花照得晶莹剔透。
她咬了口巧克力,苦甜交织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像极了她与劳伦斯之间,那种微妙而复杂的关系。
这是她在佛罗伦萨的第 41 天,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劳伦斯?莫雷蒂并肩作战。
暴雨中的匿名信不再是谜题,而是开启新故事的钥匙。她知道,前方的路或许充满荆棘,但至少此刻,她手中握着的,是属于自己的画笔,正在命运的画布上,勾勒出第一笔充满希望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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