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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
不大的出租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除了窗外透进来的建筑设施的灯火外，再没有任何光源。
昏黑的客厅里，一道模糊的轮廓犹如剪影，此时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近乎要与空气融为一体。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楼房外街道上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渐渐远去，车轮疾驰路面的声响逐渐稀疏，店铺卷帘门拉下的哗啦声此起彼伏，最后也归于沉寂，只剩下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枯枝败叶，摩擦出单调而刺耳的嘎吱声，城市的夜晚逐渐归于宁静，沉入它深沉的、冰冷的睡梦。
客厅里的那抹剪影终于有了动作。
白琛明缓缓抬起脑袋，视线再一次望向那扇仅几步之遥却又无比遥远的小门，执着的双眸灼灼发亮，如同两点幽冷的磷火，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目。
次卧的门一整晚都紧闭不开，门后更是没一点动静，就好像与世隔绝一般。
长久折坐让下肢不过血，白琛明试探性挪动麻木的腿脚，每动一下都好像无数小针在扎。
—哥上次“自闭”是什么时候。
刻印在脑海中的只是些抽象的概念，而非具体的信息。
那是三年前的仲夏。
当时他们还没有搬到临安小区，而是住在B城东郊区的一处自建房群楼里。
那年夏季格外的热，是真的能热死人的程度，许多人都说是遭灾了，但白琛明对此却感受并不明显。
当时刚满14岁的白琛明初二阶段考分班，那段时间的她本就不愿意交朋友，又因为分班的缘故，人员全部打乱重组，一些刚刚算熟悉的同学分班后全都不在一个班级，与之替代的是许多新鲜的陌生面孔，所以她没什么朋友。
暑假接踵而至。
虽然她不是个宅人，但因为那段时间实在出去实在没什么可玩的，所以一整个暑假她几乎成天窝在家里。
直到暑假头月末的某天。
一如既往地睡到自然醒，晌午的太阳晒屁股，身下的凉席被烤得发烫，热得她美梦都变成噩梦，在梦境中跌落悬崖后，现实中的身体也跟着一抖，意识也终于在致命危险的刺激下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开空调。
她是很怕热的体质，这也是她那会儿不愿意出门的另一个原因。
一些多数人还尚可忍耐的热度，白琛明就已经觉得快被烤成干了。
所以一整个宅家度过的暑假，除了她哥也在家的时候收敛，其余只剩自己一人在家的时间里，家里的空调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工作，没多久又买了电风扇，于是空调和电风扇便经常同时伺候她。
现在再回想，那段时间，光房租和生活费对于他们而言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又因为她从来怕热，屋里空调常常整日整宿地开，后来还嫌不够又求她哥买了电风扇，电费噌噌噌往上涨，而当时日常开销又全靠她哥一人撑着，她甚至不知道她哥是如何月月不落地填上这些窟窿的，自己也真是蠢货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用承担还在那里挥霍无度。
可是即使是这样，她哥就算是有时候不让开制冷设备，在她问为什么时也只是平静地回应：“浪费资源，再说冷气吹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有时还会因为怕口气生硬，而特意在结尾加上一些安抚性的词。
“乖”。
“听话”。
哪怕当时蠢货一个的她每次都不乖也不听话，她哥也从来没生出半分不耐烦。
她爬下床，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找到遥控器，按开空调，凉风送出的瞬间，她在房间里巡视一圈，却没看到哥哥的身影。
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来的毫无征兆，明明以前也经常一觉睡到大中午，错过她哥上班的时间。
饭桌上留了饭菜，被盖在防尘罩底下，桌边贴着一张留言条，上面是熟悉的字迹——“记得吃饭。”
心里那股没来由的不安被这四个字冲散，她冷静分析，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她哥怎么会有事呢。
吹着空调吃完饭，然后活动了下筋骨，最后重新躺回床上玩手机。
她哥是下午五点多回来的，正常她哥下班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这回早了这么多。
她有点奇怪，却没多想。
那天晚上，白琳出奇的沉默寡言，虽然平时话也不多，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
晚饭的时间，黄昏瑰霞涂抹的餐桌上，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小口小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粒，米饭没见下去多少，菜更是一口没动。
气氛格外的沉闷，白琛明受不了这种氛围，于是她尝试着主动挑起话头。
她想起再过三天就是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便开口询问他估分能有多少。
但这种问题属实太没话找话了，就他哥那个脑子，想往差了考才找难事，要不是去年他临考试前突然身体不适，何苦再复读一年？
她咬着筷子想着，虽然不知道她哥为什么不开心，但让他多想想自己有把握的事或许能转移点注意力？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观察她哥的反应。
“啪嗒”
筷子掉落在地板上，可那只拿筷子的手却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对面的人在迟钝了足有半分钟后，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沉默着走出家门。
直到门被大力拍回的前一刻白琛明都还是懵的，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
电话里单调的连线音传进耳畔，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尖，信号接通的那一刻，她急切地叫“哥”，可紧接着，温柔的机械男声让她的话音卡在喉咙里。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刚刚生起希冀的心再次跌落谷底。
无尽的恐慌如同层层递进的深渊，时间每过一分，深渊便将她整个人吞噬一分。
白琳消失了整整三夜三天。
刚开始察觉不对劲时，她想过报J，可又怕被以“走失人口”名义送回那个他们拼命逃离的“家”，想找人帮忙，可是根本不认识谁。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几乎无法用任何言语准确描述它。
一种……生命之中最珍视的、赖以生存的东西，忽然变成了一团雾气，无形无状，越飘越远，怎么抓都抓不住的感觉。
人在六神无主时，思维最容易滑向最坏的想象。
她幻想过她哥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车祸、绑架、无差别袭击……一切只在小说和电视上见过的意外她都设想了个遍。
她也出去找过，去那些她能想得到的她哥可能去的地方，一路走一路问，一路问一路比划——“请问有没有见过大概这么高，身材这么瘦的男生”。
结果毫无悬念，一无所获。
颓丧地回到空无一人家里，明明从前那么狭窄的屋子，此时却好像突然变大了。
她尽可能地保持理智，可负面情绪就如同巨浪将她整个人淹没。
不知道耗死多少脑细胞，消磨了多少精力，心中千百思绪纠缠成结，最终也都化作卑微的祈求——
祈祷哥哥平安无事，快点回家。
而且，她总有种笃定的直觉——哥哥肯定会回来，肯定不会丢下她。
于是，之后的时间里，除了吃喝拉撒以外，其余时间她都静静守在大门前，几乎将所有神经集中到耳朵上，屏息凝神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那时住的楼没有电梯，楼梯是上下楼的唯一途径，人走动时难免会发出声响，这倒方便了她。
她将脑海中依稀关于哥哥脚步声的记忆碎片拼命搜刮出来，然后和每一个经过门前的脚步声仔细比对，再一一排除，再拼命回忆……
白琳是在她守门的第四天早上回来的。
门外与记忆中哥哥的脚步完全相符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在门前停止。
门被打开的瞬间，就跟觉醒了什么异能似的，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那一刻，彻底“记住”了属于哥哥的声音。
因这一遭，她彻底觉醒了“闻声辨哥”的技能，脚步声、偶尔的轻咳、呼吸的节奏……甚至转动钥匙时那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一切属于哥哥的频率都如同被后天刻进DNA里的原子序列，任由鼓动的心脏通过血液流通的方式将它融进四肢百骸。
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但她来不及细究。
比“喜”先到来的是“惊”，失而复得的冲击会让人短暂的丧失反应能力。
她呆呆地喃喃。
“哥…”
她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很多话想跟他说的。
“为什么突然消失？”
“这三天去哪了？”
“我好担心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
“……明”
“……白琛明…”
是幻听吗，好像她哥在讲话。
也对，这或许是她当时对她哥“失而复得”后最渴望听到的声音。
那时她多想听她哥叫她名字，然后向她解释这场突如其来的消失，她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安慰，她只想知道他怎么了，可是没有，他只是跟没看见她一样从自己身边径直走过，沉默地将自己关进卧室，什么也不愿多说，就像这次一样。
“白琛明……！”
趴在饭桌上装死的人被这过于真实的喊声吓得一激灵，意识终于回笼。
不是幻听。
是现实的声音。
哥哥真的在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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