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老职工再上岗

　　第四章
　　花落迟是被人拉进梦里的。
　　眼前的人身材高挑精悍，黑白挑染的长发编成一根长长的蝎子辫垂在胸口，带着精致漂亮的头饰，一身黑色劲装，袖口领口连带衣摆都有若隐若现的银色暗纹，靴子款式倒是简约，只不过被人自作主张地装饰了几根银链，叮叮当当的响。
　　花落迟看了看四周熟悉的迷雾，又上下打量了下这个打扮得跟孔雀开屏似的男人，也不惊慌，拍拍屁股坐下，问：“你是哪位？”
　　地面生出几条触手，纠缠成一张椅子的模样，稳稳当当地托住了花落迟的身体。
　　以前每次做梦都没能冷静下来，现在一看这触手摸起来很像冰凉的凝胶，用力一按还有回弹，看上去倒是像水晶一样剔透干净，很透明，甚至看不到血管和骨骼肌肉。
　　“哦，你是那个触手很多的东西？”花落迟了然道：“今天怎么回事儿啊？是想我了吗？”
　　男人很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中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的眼睛是偏狭长的那种，有点丹凤眼的味道，瞳孔颜色浅到几乎透明，和他的触手很像。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花落迟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他的事。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那人问，花落迟半天不入正题，他又不太聪明，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尬聊。
　　花落迟觉得他有点好玩，和往日梦中横行霸道的触手怪完全不同，他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吧，那么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慕离。”他顿了一下，耳根有点泛红，说：“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好的木木。”花落迟开玩笑似的逗了他一句。
　　慕离坐在他对面不到两步的地方，他脸皮薄，脸上燥得慌，各种情绪涨潮一样涌了上来，庆幸的、爱慕的、又或是委屈的，他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身体里某个很深的地方传来隐秘的纹痛。
　　他真的不会主动聊天，抠了半天手指头才憋出一句：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题是有的，还不少，”花落迟觉得他挺有意思，“但我问了你就会如实回答吗？”
　　慕离认真地点点着头，蝎子辫一晃一晃，很乖的样子。
　　“好吧，第一个问题，我在八年前是不是南柯乡的玩家？”
　　“对其他人来说是的，但是对你来说不是的。”慕离伸出手在自己的船手上比划：“比如说这一大段是其他人眼中的你，慕离迟了这么久，这一小段是你眼中的你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呃，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差，反正你是对的，文歌也是对的。，只是时间快慢不一样。”
　　花落迟大概听懂了，他从前是玩家，通过某种方式离开而失去在南柯乡的记忆，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
　　他12岁以前的记忆不太清晰，也可能和这个有关。
　　“既然我已经离开了，怎么又回来了？”花落迟抠了抠手指头，有点心虚：“呃……是我把你拉回来的…………”
　　慕离闻言“嘿嘿嘿”地笑了两声，花落迟怀疑他智商不到八十。
　　“那你每天晚上跑去拽我，就是为了把我搞回来？”
　　“是的是的，我找了好多位面才找到你，而且跨位面好累，幸好你分出去的这部分是精神体，这方面我是天才！”慕离骄傲地晃了晃脑袋，头上的银饰叮当直响。
　　“别晃了，除了你，我梦里另外一个人影是谁？”
　　“我不知道，触手没长眼睛。”
　　“……”真有道理。
　　“不过你要是想要，我可以长。”慕离身后伸出一条触手，前端突然裂开一只眼睛浮现出来，卡通版，长得戳死人的睫毛扑闪扑闪。
　　花落迟彻底没话说了，从见面到现在，慕离已经让他无语了好多次。
　　“怎么样怎么样？你相信我了吗？我可以跟着你吗？”
　　“你能入侵现实？”
　　“能呀！你放心，我可变成好小一团，绝对不被系统发现。”
　　花落迟低头权衡了一下利弊，要带一个陌生深渊种在身边，这放在从前的他身上完全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慕离现在表现得再脑残再天真又怎样？谁能保证他不是装的？
　　而且慕离很强，虽然两人没有真正意义上交过手，但精神类深渊种排名不会低于一百，在花落迟记忆中，并没有任何一个深渊种有和慕离类似的，能够在本体上直接多出一个器官的能力，单论这一项他就深不可测。
　　更何况，他可是能够跨位面入侵花落迟的精神，在副本里旁若无人地避开无处不在的监视，强制性地让花落迟昏睡。
　　彼时的花二组长完全不认为是自己魔抗太低，他就认定是慕离太可怕，太危险。
　　花落迟犹豫得太久，并没有注意到他对面那位深渊种先生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两根纤细得宛若发丝的触手，离花落迟的太阳穴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事实上，花落迟的意愿没有任何意义，无论他同不同意，最后都得答应。
　　不同意，就强行自愿。
　　慕离微笑地看着他，哪怕交叉的双手用力到青筋暴起，脸是依旧是一派天真和乖巧。
　　属于深渊种的控制欲疯狂又病态，不允许花落迟再一次跳出他的掌控，但过于强势不讨人家喜欢，所以他把自己包装进一张听话的人皮。
　　他身上所有的一切，发色，发型，长相，身材，包括怪化的触手，全部都是为花落迟而生，作为回报，他也要花落迟从身体到精神的一切。
　　这很公平。
　　花落迟想了半天，还是摇了头，风险太大了：“不…”
　　一个字符都没来得及说完，两根神经触丝骤然贴上他的额角，花落迟周身一颤，瞳孔变得涣散无神，脸上表情呆板，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任君处置。
　　慕离起身上前，低下身，轻轻地捧起他的脸，薄唇微微掀动着，用一种古老神秘的语言直接对花落迟下达了一条指令。
　　花落迟很茫然地看着他，放大的瞳孔好像有无形的丝线在纠缠，强行在他的思维里编织了一条本不成立的逻辑。
　　慕离重新问了一遍：“我可以变得很小，保证不被发现，我可以跟着你吗？”
　　花落迟木木地说：“可以，但你要听话。”
　　慕离修长的食指抵在他的额角，看着那两根神经触丝钻进皮肤，才笑着回应：“当然，我最听你的话了。”
　　他用拇指按了按花落迟的唇珠，袖口里钻出一小团晶莹剔透的触丝，故意去除了那张吓人的，布满锯齿尖牙的嘴，留给花落迟一团可爱的会开花的触须团子。
　　触须团子掉到花落迟敞开的衣领，好奇地伸出触须去捅花落迟的下巴，被慕离灌了半盏酒打了个跟头，一路滚到了柔软的小腹，被压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饼。
　　另一边，城中城的街道上
　　“嗒，嗒嗒。”女人的哼唱声和高跟鞋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明显。
　　她扎着马尾，染着栗色的头发，发尾卷曲，上身是紧身背心搭短外套，下身一件牛仔短裤，白皙的小腿上纹着盘曲向上的玫瑰荆棘，脚上一双高跟马丁靴，她本来是个杏眼大眼袋的温婉长相，却扛着一把手持式大口径火箭炮，不知道是哪个高科技位面的产物。
　　她叫殷允，特殊异端管理处144位面分局后勤部长，单论官衔比花落迟还高两级，所谓后勤部也并非打杂的，而是负责收拾外勤部门打完架后留下的烂摊子，殷允小姐在异端肢解和尸体烹饪方面的造诣堪称一派祖师，并且她有一个毛病：记仇。
　　殷允在一个巷口站住，面带微笑地看向斜对角那家破旧餐厅里一大一小两个漆黑的人影，举起了手中的炮筒。
　　无数光点在炮口汇聚，短短两三秒的时间便聚起一个直径足足有近四十厘米的光球，在夜空中格外耀眼。
　　餐厅里，俞球正坐在地上倒鞋子里的沙，一边的文歌则看着面板上的资产忧心，花落迟被放在了一张待客沙发上，睡得挺香。
　　俞球“啪啪啪啪”地拍着鞋子，突然瞄见了门外某处明亮的光，他很喜欢亮晶晶的、会发光的东西，也没见过这种武器，于是他叫了哥哥一声：“哥哥，外面有个亮球。”
　　话音刚落，只听见“咻”一声轻响，火球化作光束，带着“兹兹”的电流声射出，光芒在俞球圆圆的大眼睛里占据了全部的位置，他“哇”了一声，张大嘴巴，并不害怕。
　　千分之一秒内，文歌扑了过来，他把俞球往身后一塞，唐刀自头顶落下，数不清的白色丝线短暂地显形了一瞬，便顺着刀划落的方向猛扑过去，像春蚕吐丝做茧一样将那团足以毁掉一栋楼的能量包裹起来，几缕白丝缠上已经被熔化得差不多的玻璃门，硬生生制住了它前进的势头，上千摄氏度的高温带来的热浪喷了文歌一脸，接着以同样的速度回敬了过去！
　　“喀！”文歌骤然咳出了一口血沫，唇齿间满是铁锈味，梦傀作为一个上限很高下限为负的控制系深渊种，本体防御却很低，这感觉简直和喝了口铁水差不多，五脏六腑仿佛被烧焦了，他甚至尝到了一点糊味。
　　俞球站在他身后，歪着小脑袋看了他好半天，嘴巴抿着，半天不说话。
　　文歌抹了抹嘴角，转身把他抱了起来，一边往花落迟那边走，一边拍着他的背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不怕。”
　　俞球问：“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嗯，但不能从门走，去楼上。”
　　文歌过来的时候，花落迟刚醒，脸上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臊的，一片潮红，他揉着太阳穴，捧着一团剔透的水晶小触须发着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动静。
　　花落迟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淡定地站起来，把小触须放到肩膀上，说：“走吧，上楼。”
　　文歌：“？你没死啊？”他语气不太好，毕竟正在气头上，也能理解。
　　小触须却很生气，它张牙舞爪地要扑过去给那家伙一点教训，却被花落迟按在了原地，奋力挣扎，试图用小小的触手挣开花落迟的手。
　　“听话。”花落迟拍拍它，又对文歌笑了一下：“暂时好看呢，时间紧，边走边说。”
　　文歌点点头，跟了上去。
　　餐厅二楼是主要的待客区，花落迟四下一看，先是拆了墙上的挂画，又踢翻了装饮料的箱子，他像个入室抢劫的土匪，伙同小触须一起□□，成功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架木梯。
　　花落迟把梯子架好，提着凳子上去，对准阁楼入口的锁就是哐当一下，文歌赶紧上前把摇摇晃晃的梯子扶住，一手护着俞球以免被墙灰迷了眼。
　　文歌眯着眼睛，扯着嗓子问：“你要上楼顶，干嘛？！”
　　“喉咙坏了就安静地当个哑巴帅哥。”花落迟把凳子一甩，换了策略，一边撬锁一边说：“‘焚烬’是特处后勤部独有的武器，使用者精神力越强，对应发挥的效果越强，后勤部部长的上任要求之一就是精神最值达到350%，什么概念呢？但你不是梦傀是梦馍，现在小鱼就该扒地上哭。”
　　深渊图鉴第101页，梦馍
　　文歌小怔了一下，继续扯着破锣嗓子喊：“梦馍防御比我高！”
　　“问题不在于防御，在排名，小朋友。”花落迟“咔嗒”一声把锁翘开，丢到地上，他打开门板，低头时对文歌笑了一下：“所以现在最危险的是你，你弟弟本来打算帮你扛的，对吧小鱼？”
　　俞球趴在文歌肩上，乖乖点头：“我看见我没事，但哥哥动作太快了！”
　　文歌：“……”
　　花落迟笑了两声，爬上阁楼，小触须在他接触脏兮兮的地板的所有地方，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透明物质，保证花落迟干干净净地来，也干干净净地走。
　　花落迟摸摸它，它就很开心地绽放出藏在触须里的花，在花落迟视线里到处蹦跶。
　　花落迟个子高，在低矮的阁楼里得弯着腰，他打开天窗，爬上了房顶。
　　月亮缺了一个口，过不了几天应该就会圆，花落迟不懂天文，但他知道应该还有两天。
　　“维和队”队长说三天后文歌去中央广场，主线任务要他们生存三天，可见第三天是重头戏，月亮在那天圆满会对怪物有更大的加持，也就对玩家更不利，这很合理。
　　但他大概率撑不到那会儿了。
　　花落迟的系统面板上，体力值是86，精神值是100，幸运值中规中矩，52，只有生命值那一行亮着红，只有44点，怪不吉利的。
　　那个debuff还特么在，比情人都难缠。
　　花落迟叹了口气，打算等会儿再问问文歌，现在，他有另一件事要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喂——！”
　　小触须本来蹲在他衣领子里贴贴，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吼吓得滚到了地上，细细的触须紧紧扒着花落迟的脚，发出“叽~”一声以示抗议。
　　一黑一蓝，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探出来，文歌瞪着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俞球爬到他哥头上叉着腰，两人一起骂道：“你有毛病啊！”
　　一个像老牛拉破车“嘎嘎嘎”，一个奶声奶气没威胁，跟讲双口相声似的，特别好笑。
　　花落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徽章，拇指一摸，举高晃晃：“部长姐姐！自己人！别打！”
　　文歌：“……”
　　俞球：“……”
　　文歌：“花落迟，你神经病！”
　　花落迟那一声“招安”招来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怪物，文歌看得头皮发麻，简直想把姓花的丢出去！不就是欠几个钱吗？！先出气！
　　俞球轻轻拍一拍他，指着斜对角：“哥哥看那边！”
　　文歌抬眼望去，只见一道纤细的靓影正踏着砖红屋瓦飞奔而来，她手腕一抖，一条精钢的爪甩上花落迟脚下的屋檐，收紧的瞬间扣进瓦片三四寸之深。
　　殷允飞身直下，“焚烬”随主人心意变化，化作一把□□手枪，在消音器的作用下，花落迟只看见至少有十只窃尸的头部炸开，血光四溅。
　　殷允踩着怪物的头借力飞跃，钢爪重新松开，她踏上屋顶，手光一闪，亮出了一个和花落迟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的徽章。
　　殷允看着花落迟，意味深长地问：“外勤部的，找后勤部求助？”
　　花落迟眨眨眼装弱：“外勤穷，也是有专使美人计的小组的。”
　　殷允笑眯眯地抬了抬枪口，虚虚地指指他：“美人计？用你是用美人计来吸引三个高阶深渊种的吗？”
　　花落迟：“说不定呢？”
　　殷允爽朗地笑起来，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人有故事，我喜欢。”
　　小触须敏锐地捕捉到“喜欢”二字，凶狠地扑上殷允的鞋，被她捏着触须提起来，丢到了花落迟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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