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系统总想逼我当正道栋梁

　　幽冥城的最北面，坐落着一家孤零零的客栈。

　　今日，晨光依然迟至。

　　客栈的榆木门板被“吱吖”一声推开，带动檐角上的青铜铃铛无声的晃动了两下。微光从外照进摆了几张旧木桌的大堂，隐隐绰绰的光影显得室内格外幽暗深邃，一眼望不到尽头。

　　朦胧中，柜台后面的阴影中坐着一个粗布麻衣的老者。他面容略带老态，肤色却白润异常，两道细细窄窄的眉毛扭曲在一起，好似是在担忧着什么。

　　青铜铃铛慢悠悠的摇晃了两下，他连忙展开眉头，换做一副憨厚老实的表情，循声望去。

　　不远处，一个青衣少年郎背着一个人影慢慢走来，晨光跟在他身后一同涌入大堂，他脚步沉稳又柔和的靠近柜台，像是怕惊醒什么，悄声说道：“掌柜的，一间上房，清净点的”

　　吴掌柜乐呵呵的点头，双眼飞速的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衣着精致，没背刀剑，看起来不像是江湖人。他目光从青衣人身上落到他背上安静的人影，那纯白的衣袖上有一大片暗色印记，一丝隐隐约约的血腥气飘进他鼻孔。

　　老头一边口中应是，一边试探性的问道：“公子，您这位朋友这是？”

　　在腰间摸索半天没找到一块钱，正苦恼着的照夜清闻言抬头看了掌柜的一眼，目光克制从他头顶上的某处一扫而过，刹那间，思绪百转千回：‘是红名啊’。

　　照夜清故意一挑眉，随手拽下湘白莲腰间玉佩摁在柜台上，特意调整了一下语气：“他失恋喝高了，发酒疯划伤自己而已。这玉佩先押着。”

　　他压低声音逼近，“少问，少看，银子一会加倍补你。知道的太多被他寻仇，可没人保得了你。”

　　老头唯唯诺诺的点头，将门牌交到少年人手中，看着照夜清上楼的背影，心中却不以为意的将这警告抛之脑后，不再注意。

　　金灿灿的阳光一点一点爬上窗檐。躺在床上的人睫毛微颤，几番挣扎，终于摆脱了周公再续一盏邀约的人睁开眼，周身气机运转自然。

　　湘白莲下意识从床上起身，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桌，几张椅，阳光在地面上投下静默的光斑，满室清净。

　　‘跑了？’昏睡之前的记忆再度回归脑海，他忽然轻笑，指尖掠过右臂三寸之上，那里本该有道他自己讨来的伤，而此刻，洁白的皮肤却在晨光之下显得莹玉无瑕，连道红痕都没留下。

　　他脑海中回忆着对视着的目光，眼底跳跃着细碎的光，‘照夜清啊照夜清，我对你，可是更加好奇了呢。’他心里这么想，那自然要，先去找一找那个不知躲去哪里的人。

　　湘白莲整了整衣裳，正准备推开门下楼，就在指尖触到门板的刹那，一缕蛰伏的剑气突然咬住他指腹。他任由那丝刺痛顺着经脉游走，感受到那一股护身预警的剑气似是辨认出来人后再度安静潜伏，下意识勾起唇角，手中内力一吐，门轴"吱呀"轻响着洞开。

　　湘白莲摇着折扇，嘴角带笑，慢步走向大堂，修长的食指轻轻在柜台上扣了扣，柔声问道：“掌柜的，请问与我同行的那位公子？”

　　“啊，公子你醒了？”掌柜的语气略带惊讶，“不是小老二多事，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公子的相貌，何必自伤啊，你的那位朋友可是很担心你呢”他悄悄地打量着白衣书生的脸色，状似无心地安慰道。

　　湘白莲摩挲着被扣在柜台上的玉佩，笑意僵在脸上，目光死死瞪着刚从店门外走进来的人，颇有些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问道：“哦，不知道他是怎么讲的？”

　　刚从门外走进来的照夜清眼见事情败露，连忙轻咳一声，打断客栈老板的话，丢出一锭银子，另起话头：“钱给你，玉佩还他。”

　　小老头被那闪着光的白花花的银子夺走心思，哪里肯再与湘白莲搭话。见不安定因素消失了一个，照夜清呼出一口气，准备推着湘白莲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湘白莲却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问道：“照兄，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照夜清连忙打了个哈哈：“再说再说”，同时暗暗传音给湘白莲，“先离开这再说。”

　　湘白莲闻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原本牢牢扎根原地的脚步终于在照夜清轻柔推搡的力度下迈步向前。

　　照夜清一边谄笑着把人推向靠窗的雅座，一边喊道：“小二，挑点清淡的早茶上来。”

　　刚上工不久的店小二一甩抹布，高声喊道“诶，好勒。公子稍等一下。”

　　照夜清推着湘白莲走到大堂靠窗处的雅座，湘白莲微笑着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面露心虚的少年人，嘴上却是毫不留情：“照兄这‘失恋醉酒’的戏码，倒比说书的还要精彩。不若，亲自给我讲一讲，是怎样兰心玉质的美人，能让在下神魂颠倒，失魂落魄到要借酒发疯啊？”

　　被湘白莲这暗讽的语气一激，原本还在心虚之中的照夜清索性双手一抱，反问道：“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是发疯还能是什么？”

　　湘白莲的扇骨咔地咬住指节，他方才还含着笑欣赏照夜清耳尖泛红的模样，此时自己的指尖却先泛起青白。摆在面前木桌上的茶盏上，悠悠飘起的水气，模糊了双方的眉眼。

　　昨夜那故意倒退的半步是他一切计划的开端，可是还不是全然告知他的时候，簌然展开的扇面挡住湘白莲的半张脸与流转的眼眸，说辞在舌尖转了再转，嘴上却莫名其妙笨拙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照夜清忽然别过脸去，意识海的好友列表上，那泛起绿意的名字让他悄然无声的勾起嘴角：‘啊，你心，动了？’心中默念，一丝猝不及防的悸动同样涌向心头。

　　得到了比语言更让人满意的答复，照夜清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再放他们这种习惯性谜语人的智者一马。

　　还没等到照夜清想出新的话题，解决这片刻的尴尬。客栈门口忽然喧哗乍响，一个瘦小男子被几个江湖客揪着衣领推了进来，口中还不断在嚷着：“哥几个别不信啊，不就是想投奔咱幽冥城的二城主吗？只要在我说的那条道上时时操练，等二城主路过时，必将将几位高手高高手奉为座上宾啊？”

　　其中一名妖道角冷哼道：“别废话了，秦三舌，这幽冥城谁人不知道你嘴上没半句真话，你能知道二城主常去哪？那死魂林除了鬼影还能有什么？我家兄弟好悬就被你骗了，快把钱还回来。”

　　拿到口袋里的钱就这么还回去，那比要了秦三舌的命还难。秦三舌眼珠子滴溜着转着，正思索着脱身之法。

　　突闻角落里传来一道温润男声。

　　“几位大侠既然还没去验证过这位秦老板所言的真假，又怎么能以此为据撤回已经达成的交易呢？”湘白莲目光扫过照夜清突然轻动的耳尖，若有所思地望向大堂中央，出言解围道。

　　见有人插手，几个浑身煞气的江湖人冷哼一声，对秦三舌留下了个威胁的眼神便离开了。秦三舌抚平了自己的领口，拍了拍自己小鹿乱蹦的心脏，冲着几个妖道角离开的背影比了个中指，心中暗念到：去吧去吧，料你们去了之后也就没命回来找我的麻烦了。

　　秦三舌目光扫过坐在窗口的二人，视线落在湘白莲那素白的衣袖上，眼神瞬间炙热了几分，他心底暗暗咂舌，‘我的老天爷，敢用千金一寸的天丝缎做常服，这人绝对不简单啊。’

　　他眼珠一转，人已如泥鳅般滑到桌旁，脸上堆砌起十二分的谄媚：“两位大侠远道而来，想必也是为七日后幽冥城的血祭大典？不是我秦三舌夸口，这幽冥城里里外外、前朝旧事，就没有我‘百漏先生’秦三舌不知道的！”

　　秦三一屁股坐在坐在桌子一边，三个指头习惯性地捻了捻，嘿嘿笑了几声：“只不过嘛...”

　　“初临贵地，对幽冥风物确感新奇，秦老板随意聊聊便好。”湘白莲语气温和，摇扇缓缓道。

　　照夜清心领神会，修长手指捻起一块足有半个拳头大的纹银，稳稳压在秦三面前的桌面上。

　　同时，他身形微侧，恰好挡去秦三舌的身影。桌底之下，湘白莲指尖无声掐动术诀，一层无形的隔音屏障悄然将这三尺之地笼罩，模糊了几人的声音。

　　秦三舌手腕一翻，银子已然不见踪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嘴一张，瞬间东家长西家短，各种杂七杂八的消息源源不断掉出来，一时间，这方雅座里只剩下他一人高谈阔论的声音。

　　说了半响，眼见对面最大的金主都是一副神游物外、半点不感兴趣的样子，秦三舌咬咬牙，决定放大招了。

　　他贼兮兮地偷瞟了眼身后喧闹的堂口，这才压低嗓子，小声道：“...不过啊，如今的幽冥城，鸡毛蒜皮的大事小事，都由那位前些年大城主亲自带回来的二城主把持着。咱们那位大城主呢，唉！”

　　他咂咂嘴，一脸唏嘘，“前些日子在接天顶，被那位新晋的‘武林皇帝’素还真狠狠削了面子，气不过，回来就闭了死关。二城主这不就张罗着，七日后重开血祭大典，要给大城主……嗯，助他‘更进一步’！” 他刻意在“更进一步”上加重了语气，眼神闪烁。

　　原本只是为了缓和二人之间气氛，才会在看穿照夜清对此人好奇的时候故意出言解围。对秦三舌嘴里那大量的毫无价值的信息已颇感不耐的湘白莲，在听到这和那本他费尽心机探查来的密录中隐隐契合的消息，神色终于认真了几分：

　　幽冥城大城主-血河罗刹历斩锋，是传闻中的距那虚无缥缈的先天境界最近的绝世高手，灭七屿，并三盗，带领幽冥城成为东海至尊，昔年曾一人独灭东海吞天盗，那一战杀的血流成河，故得名血河罗刹。

　　二城主竹脉蚀心-顾吟霜，来历难寻，其人心思缜密，手段狠毒，两年前随大城主回到幽冥城后异军突起，短短时日便成为幽冥城的实权人物，因此和幽冥城内原本的赤蛇青蟒玄蛟三位长老多有龌龊。

　　“血祭大典？”在听到这几个字时，湘白莲恰到好处地一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疑虑与好奇，引面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消息贩子再度说下去。

　　“害！”秦三舌唾沫星子横飞，满脸鄙夷不屑，“就是定期抓些可怜的童男童女，放血！喂给满城的妖魔鬼怪，好让他们功力大涨！天杀的魔头！当初就该让那素还真一掌拍死干净！”

　　照夜清眉眼微动，原本游离的目光中突然涌现一分好奇。

　　“哦？看来秦老板对素还真颇为推崇？”湘白莲捕捉到这丝异样情绪，扇尖若有若无地轻点桌面，引导话语的流向，故意模糊着某人对幽冥城的认知。

　　“那是自然！”秦三舌声音瞬间拔高几分，又猛地想起自己所在的地方，赶紧低下声音：“……一掌碎百丈高山！力压群魔，登顶武林至尊！啧啧啧，那威风！最近道上约架都少了好多，名利双收啊！也不知道我老秦啥时候能有这般风光……”

　　他眼珠滴溜一转，身体前倾，对着二人诱惑道：“怎样？两位少侠风华正茂，正是江湖扬名的黄金年岁！眼下机会就在眼前，何不也去争一争那至尊之位？搏个青史留名，万世景仰！”

　　湘白莲合扇轻摇，温润的笑意如春风化雨，却带着滴水不漏的疏离：“诶，秦老板抬举了。我二人不过是途经此地，随意走走看看，赏玩些风土罢了，岂敢与那位名满天下的清香白莲相提并论？”

　　他话锋如流水般不着痕迹地一转，“不过，方才听阁下言及，幽冥城内除却两位城主，似还有几位长老？”

　　毕竟沉甸甸的银子已稳妥落袋，挑拨不成，秦三舌倒也洒脱。本着“收钱办事”的信条，解释道：“是有三位长老，算是幽冥城盘踞多年的老地头蛇了。可惜啊..”他摊手耸肩，一脸幸灾乐祸，“二城主一来，雷霆手段，他们就彻底靠边站喽，如今也就是个摆设，摆着好看罢了。”

　　湘白莲闻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扇骨，仿佛在掂量这情报的分量。他心中暗想‘果然，这城中双方的矛盾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之际，再加上我昨夜填的那把火，看来...’

　　见湘白莲陷入沉思，秦三舌自认已经解释到位，正要起身离开之时。“那啥，两位大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了，小的...”

　　照夜清本来正津津有味的紧盯着系统[今日逸闻]里疯狂刷新着的八卦消息条，看的是眉飞色舞，眼神里充满了不是吧，这也行的好奇。却突然听闻少见的绿名NPC正要走，眼见面板上还是灰色的线索搜集条，心中顿时一惊：‘惨了，正事没干。’

　　方才接受到的一切化作无数条信息数据，在他脑海里来回翻涌。在过到某三个字时，他眸色骤然一亮，直觉性的出声挽留道：“方才听你说什么死魂林？倒是新鲜，左右无事，不如也说来听听？”

　　秦三舌猛地一愣，惊诧地看向这位刚才沉默如影的少年。他一直以为主导谈话、温雅持重的湘白莲才是两人核心。此刻对着照夜清那双墨色的眼睛，感受着对方身上那股毫不逊色、甚至更为内敛的清贵气度，才猛然惊觉，眼前二人竟是各自独立、并肩而立的存在，绝非简单的依附！

　　见湘白莲的目光也投了过来，秦三舌心头一紧，但随即注意到照夜清那漫不经心的姿态，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笑容，摆摆手道：“嗐，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那就是幽冥城北边的一片荒林子加乱葬岗，被内城吸尽鲜血的尸体都会丢在那里，瘴气横行，还有不少怪兽，听人说，晚上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有死后不甘的鬼魂游荡，没几个进去之后还能活着回来的，额...”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二人神色：湘白莲只是专注地轻叩着扇骨，若有所思，仿佛思绪早已飘向别处；照夜清也只是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秦三舌心头大石落地，顿时眉开眼笑，语气也轻快了几分：“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哪配入二位贵人的眼！提它都嫌晦气！”

　　湘白莲的余光锐利地扫过秦三舌此刻松垮的肩线和轻松的姿态——与方才在那群江湖客面前嘴犟的模样判若两人。果然是唬人的消息。他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无声掐算着关键行动的节点，死魂林这种边角料信息，根本不值得分去他此刻宝贵的心神。

　　照夜清低垂的眼帘下，仿佛有极淡的金芒一闪而逝，视野中那根灰色的进度条骤然亮起，化作金灿灿的文字——「死魂林」。目的达成，他心中好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原来如此，多谢。” 仿佛只是满足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

　　见对方非但未追究失言，反而道谢，秦三舌心虚地堆起谄笑，点头哈腰。他飞快地偷瞄了一眼柜台后正埋头拨弄算盘珠子的掌柜，犹豫片刻，还是带着几分莫名的紧张，压低声音提醒道：“两位贵人也是……有缘，一落脚就选了我们这‘归魂客栈’。住在这儿，还是……小心些的好。”言罢，他不敢再多留半刻，匆匆一拱手，身影迅速滑入喧嚣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雅座恢复了片刻的安静，窗外晨光流淌进来。湘白莲端起茶杯，指腹感受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转向照夜清，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方才秦三舌那般吹捧素还真，你似乎听得很有兴致？对此人感兴趣？”

　　照夜清正垂眸看着自己干净的指尖，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无形之物，闻言抬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着微光：“传闻中的武林皇帝？只是觉得，此人好像很有趣……”他唇角饶有兴致的扬起，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感觉，说不定哪天就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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