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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第五节·酒心巧克力
第一卷·春第五节·酒心巧克力
“小瑾,慢点跑——哎呀,这孩子,一转眼就没影了。”奶奶的叮嘱追不上少年的脚步。此刻,瑜瑾已跑出老远,像是挣脱了线的风筝。
青霭沉默地站着,心底却泛起涟漪。他不得不承认,瑜瑾确实勇敢——说出了那些卡在自己喉间许久,最终又咽回去的话。
“奶奶,我们先回屋吧。”钥匙串挂在青霭的指节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叮叮的脆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好,回去歇会儿。”
“咔嚓,吱——呀,嘭。”
青霭扶着奶奶进了卧室,打开空调,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他小心地掖好被角,刚要转身,就被奶奶叫住了。
“奶奶,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奶奶摆摆手,却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下。
“霭霭,你觉得小瑾这孩子怎么样?”
青霭想了想,“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太自来熟了。”
奶奶轻声笑起来,撑起身子,“我倒觉得他挺热情。改天请他来家里坐坐吧?”
“好,我到时候问问他。奶奶您先休息,我出去了。”
老人慢慢躺下,青霭走到门口,拉开门,再轻轻带上。“咔嚓”一声,屋子重新陷入寂静。
天色尚早,天边还留着一抹暖橘色的余晖,霞光浸染云絮,铺开一片粉金交织的绸缎。先前出门太急,屋里一片狼藉——阳台的洒水壶倒在地板上,茶几上散着几只塑料杯,里头的茶水早已凉透,椅子也被带倒了,斜斜地杵在餐桌旁。
青霭一言不发,开始默默收拾。直到窗外最后一线天光被墨色吞没,星星一粒粒浮出夜幕,他才终于把一切归回原位。
此刻他躺在床上,眼皮沉沉地开合,意识在清醒与梦境边缘游走。正要睡着时,手机震了一下。
瑜瑾发来一条语音。点开,是饱满又带着笑意的声音:
“小学霸,我可等着你来我家做客呢。真希望星期天快点来——你呢?”
“嗯,我也……”青霭迷迷糊糊地打字,还没打完,手机就从掌心滑落。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取代了按键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轻轻起伏。
月光漫过窗台,为万物织就一层银白的薄纱。少年在梦中沉浮,像是被温柔的夜色包裹,坠入了无扰的黑甜乡。
---
每晚十点的“晚安”似乎成了某种默契的仪式。当青霭散漫地敲下“睡了”两个字,一天便悄然翻页。
时间从不停留,像不知疲倦的旅人,总在身边带走些什么,又带来些什么。只有静下心回想时,才惊觉它带走的竟有那么多——同时也留下了痕迹。
再睁开眼时,瞥见闹钟显示八点。嗯,还早……手悬在半空,忽然顿住。他再次拿起手机——
今天,星期天。
等等。星、期、天。
好像……有什么事。
青霭闭眼回想,在混沌的脑海里捞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抓住那缕记忆的细线。他揉揉眼睛,挣脱被窝的温暖,穿上拖鞋,迷迷糊糊挪进卫生间。
哗啦啦——
洗漱完毕,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他走到奶奶房门前,屈指轻叩两下:
“奶奶,我今天出门,星期天约了同学。”
门里传来老人朦胧的回应,像隔着一层纱:“路上小心。”
“嗯。我请了羽医生过来,大概再过五分钟就到。您记得开门。”
交代完,青霭还是不放心地朝房门望了一眼,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放心,不会有事。
这才转身出门。
“砰——”
门在身后合拢。春天的气息正在空气中淡去,某种灼热的预兆已隐约可感。晨光一照,薄雾便消散了,只有叶尖上悬着的几滴朝露,证明它曾来过。
早晨的街道人不算多,却也不至冷清。青霭汇入人流,像一滴水落入江河,顺着去向某个既定的涡心。
手机地图上的红点越来越近。周围的人也愈来愈密,挨挨挤挤地向前涌动,又在某个节点忽然分流,散向四面八方。
等人潮褪去大半,青霭才走出闸机。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绿色箭头,调整着方向——朝北,不对,再向南一点……总算对准了。
“噗——小学霸,你在这儿转什么圈呢?”
闻声抬头,正好迎上一片炫目的日光,视野顿时白茫茫一片。
瑜瑾其实早就到了。看见青霭在地铁站里原地打转,心里那点恶趣味便冒了出来。
“瑜同学?你怎么在这儿?”青霭抬手遮在额前,总算看清了来人。
“怕你迷路啊。”瑜瑾笑着,顺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人带到旁边的台阶上,“别堵在出口,人多。”
另一只手似有若无地挡在青霭脸侧,隔开拥挤的人流。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垂落的影子。
“眼睛好点没?”瑜瑾问,声音放得很轻,只有彼此能听见。
“好多了,没事。”青霭老实回答。
几个路过的人朝他们瞥了一眼,又匆匆移开目光。
瑜瑾察觉到了,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插进外套口袋,眼睛瞟向别处。
“那……走吧?”
“嗯。”
瑜瑾脚步轻快,起初还走在前面带路,不知不觉就慢下来,与青霭并肩。而青霭也放松下来,低头给羽医生发消息,无非是叮嘱奶奶的状况,再说几句感谢。
他专心敲着字,没注意前面的人忽然停步——
“唔!”
一脑袋撞上瑜瑾的后背。两人都向前踉跄了一下,幸好稳住了。
“对不起,我没看路……”青霭抬头,话音却顿住。
眼前是一家早餐铺子。褪色的墙,锈迹斑斑的蓝色铁门,门前随意摆着老旧的木桌椅。蒸腾的白气从屋里漫出来,裹着面食与豆浆的暖香。坐在晨光里吃早饭的人们,脸上都带着闲适的神情。
“小学霸,吃早饭吗?”瑜瑾转过身。
那一瞬间,青霭看见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化了冻——墨色的眸子柔软下来,深处却像藏着整片星夜,辽阔又温柔。那是他从未在瑜瑾脸上见过的神情,仿佛冰封许久的彩色忽然被点亮。
还没等青霭回答,手就被握住了。
瑜瑾拉着他,踏进那片带着烟火气的光里。
一进门,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老板手速飞快地揪着面剂子,嘴上也不闲着:“您吃点什么?”“好嘞!”“慢走啊——”
轮到他们时,老板眼睛一亮:
“哟,小瑾!老样子?”
说着就扯下塑料袋,动作麻利。
“嗯,张叔,今天要三份。”瑜瑾扫码付钱。
“三份?来客人啦?”老板笑呵呵的,又扯下两个袋子。
“喏,这不就是?”瑜瑾抬起两人还拉着的手,晃了晃。
青霭正仰头看墙上的菜单,闻声转过头,礼貌地点头:“叔叔好。”
“哎,早上好!拿着,小瑾,你的早饭!”
“谢谢张叔。”瑜瑾接过袋子,热气在手背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他曲起指节,在青霭额头上轻轻一敲:
“走啦,小学霸。”
指尖收回时,似有若无地擦过耳廓,然后垂下,试探般地贴上手背。
没有躲开。
瑜瑾在心里悄悄扬起嘴角,握紧那只手,拉着人往外走。临出门回头喊了声:“张叔我们先走了!”
店里人声嘈杂,那声告别瞬间就被淹没了。
“有点吵……”青霭小声嘀咕。
“是啊,”瑜瑾的声音很近,带着笑意,“要是人少点就好了。”
晨光金灿灿地洒下来,落在少年肩头。青霭抬头,正好撞进那双黑色的眼睛——深邃得像能把人吸进去的梦。
“发什么呆?走啦,去我家。”
手被牵着往前走。那只手很暖,很有力,像是要把他从某个漫长而灰白的世界里拉出来。
可青霭终究没读懂,那深邃目光下藏着的、小心翼翼的、近乎滚烫的情感。
也没能说出口的,那句没说完整的话——
(希望人可以少一些。少到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你和我。)
---
没过多久,两人停在一扇古旧的铜门前。门有些年头了,却擦得锃亮,连一丝锈迹都找不到。
青霭手里拎着三份早餐,袋子已经不再冒热气。瑜瑾在旁边翻找钥匙。
“找到了。”
咔嚓。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嗒的轻响。最后是“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大概只有金属合页处,还留着岁月啃噬的痕迹。
“进去吧,不用管门,它会自己关上。”
不知何时,瑜瑾接过了青霭手里的袋子。动作那么自然,仿佛早已做过无数次。
一进门,浓郁的花香便扑面而来,躲也躲不掉。青霭眼睛一下子亮了——院子里满是花草,品种繁多,简直像个迷你的植物园。
瑜瑾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从背后轻轻推着他往前走:
“先进屋,待会儿再出来看。”
青霭几乎看呆了,任他推着,脚底在地面拖出浅浅的痕。瑜瑾无奈地低笑,叹息里却满是纵容。
院门是古铜的,屋门却是指纹密码锁。真是古今混搭。青霭在心里默默吐槽,回头问:“密码多少?”
“000520。”
“哦。”青霭在冰凉的键盘上按下数字。
“嘀、嘀、嗒……密码正确,欢迎回家。”
机械音很快消散。青霭往旁边让了让,把正对门口的位置空出来——那是客人的自觉。
瑜瑾看懂了,上前一步,手搭上门把,却不急着开。他侧过身,低头凑近青霭耳边,声音轻得像羽毛擦过:
“小学霸,别这么客气。当自己家就行。”
——何况这里,早就是你家了。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只在心里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算盘。
“这……不太好吧。”青霭表情有些局促。
瑜瑾只是笑,那笑容里有无奈,也有些别的什么。然后他压下门把。
“咔嚓——”
门开了。
尘埃在斜照的光柱里浮动。水晶灯投下暖黄的光晕,照亮茶几上半杯静置的威士忌。挑高的客厅铺着褪色的波斯地毯,丝绒沙发留着有人刚起身的褶皱。枯萎的玫瑰花瓣落在餐桌边,壁炉里积着冷灰,上方的座钟停在九点十七分。
大厅尽头立着一架老钢琴。黑檀木琴盖敞开,琴键泛着象牙般的微黄,谱架上还摊着未写完的曲谱。
青霭怔怔望着,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仿佛他不是初次造访的客人,而是曾在这里留下过无数痕迹的归人。
“吱呀——”
柜门开合。瑜瑾拿出一双崭新的棉拖鞋,放在青霭脚前。
“谢谢,让你破费了。”
“噗嗤。”
笑声从楼上传来。
两人同时抬头。旋梯顶端,一位妇人扶着扶手,掩唇轻笑。她闭着眼,面朝楼下,姿态优雅。
瑜瑾无奈地摇头,举起早餐袋晃了晃:
“妈,早餐买回来了,下来吃吧。”
“好,辛苦我的小瑾了。”
“小瑾”两个字让瑜瑾耳根一热,立刻转头看青霭——好在对方注意力不在这儿,否则他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青霭的注意力全在那声“妈”上。他看着那位阿姨款款走下楼梯,又被瑜瑾拉过去说悄悄话。声音压得很低,但青霭还是听见了:
“妈,不是说好了不叫那个了吗……”
“可那个名字很好听呀,是不是,小瑾?”
“妈——”
“好好好,等没人了再叫。”
“嗯……”
两人转过身。瑜瑾的母亲穿着米色羊绒衫,柔软的衣料勾勒出肩颈柔和的线条。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动作轻晃。她朝青霭微微一笑,目光温和。
“阿姨好,打扰了。”
“不打扰。小霭,瑜瑾天天盼着你来呢。”
“妈——”瑜瑾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
“怎么,我说的是事实呀。来,小霭,坐。”欧阳瑾不再理会儿子的抗议,拉着青霭在餐桌旁坐下。
瑜瑾只好认命地跟过去——在这个家里,妈妈的地位最高,反驳无效。
青霭被安排在中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三人安静地吃着早餐,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直到瑜瑾开口:
“妈,爸昨晚回来了?”
“嗯。”欧阳瑾喝了口豆浆,“很晚才回,一大早又赶飞机去丁国了。你怎么知道?”
“茶几上那杯酒,家里除了他还有谁喝?”
青霭悄悄瞥向茶几——高脚杯里果然剩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杯壁上挂着一两滴,在光下折射出夕阳般的暖橙色。
他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吃。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
“对了,小霭,你们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青霭咽下嘴里的油条,转头回答。
“瑜瑾呢?没给你添麻烦吧?”
“瑜同学帮了我很多。”青霭看向身旁的人,目光真诚。
瑜瑾听了,心里像被暖风吹过,嘴角忍不住上扬。
“哦——”欧阳瑾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掰了截油条泡进豆浆,满足地送入口中。
闲聊声中,早餐接近尾声。
“行了,你们上去玩吧,这儿我来收拾。”欧阳瑾抽纸擦了擦嘴,开始收拾碗筷。
“阿姨,我帮您。”青霭起身去拿桌上的塑料袋。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小瑾,带小霭上楼吧。”
欧阳瑾接过袋子,把两人轻轻推向楼梯。
“妈,辛苦啦。”瑜瑾从扶手边探出脑袋。
“嗯,你们好好玩,午饭好了叫你们。”
---
幽静的长廊尽头,两人停在一扇门前。脚步声在空旷里回响,像心跳的鼓点。
“到了,这是我房间。”
门上有褪色的涂鸦,看得出被精心保存着,即便色彩不再鲜明,也不曾擦拭。
瑜瑾压下门把,侧身让开:“请进。”
青霭站在门口。一片素白映入眼帘——阳台玻璃门敞开着,阳光涌进来,照得一切都有些耀眼。简洁,干净,几乎没有什么装饰。
他走进去,瑜瑾随后跟上,轻轻关上门。
“咔哒。”
一个独属于两人的小世界,悄然成形。
瑜瑾在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小学霸,坐会儿。”
青霭顺从地坐下。
一只白皙的手在身侧悄悄蜷了蜷,想碰触旁边的那只手,又怯怯地收回。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拉扯——做了,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不做,又永远隔着一线。
最终,那只手还是安静地放在了自己膝上。
哎,好烦。心跳得好快……不会被听见吧?
瑜瑾内心翻腾,脸上也渐渐发热。
青霭用疑惑的眼神看他,这一看,那温度又窜高了几度。
“喵——”
玻璃门后传来细软的叫声。一团黑影小跑过来,蹭上青霭的裤腿,扒拉两下。
是只黑猫。
青霭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蹲下身去。瑜瑾松了口气,向后倒在床上,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
猫用脑袋反复蹭他的拖鞋,绒毛轻扫脚踝,痒痒的。它翻出肚皮,晨光在那片柔软的皮毛上晕开淡金色。
青霭俯身:“瑜同学,你养的猫?叫什么名字?”
“喵——”黑猫叫得更软了,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瑜瑾坐起身,伸手轻唤:“玄青,过来。”
黑猫立刻跑过去,蹭他的手指,尾巴轻轻缠上手臂,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青霭看着,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他下意识轻声唤:“玄青。”
猫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身跑回来,用下巴蹭他的指尖。
青霭鬼使神差地轻挠它的下巴。玄青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眯起眼,一副醉醺醺的享受模样。
“瑜同学,这是你买的猫?”
“不是,是捡的。”
“捡的?”青霭有些惊讶。
“嗯,小时候遇见它,灰头土脸的,我还以为是沾了一身灰。结果给它洗澡,差点搓秃了。”瑜瑾看着在青霭指尖蹭来蹭去的玄青,嘴角扬起。
——其实,是你和我一起捡的。
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喵……”玄青被摸得舒服极了,干脆躺倒在地,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青霭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手指陷进那片温暖的绒毛里。
“真的好软……”他轻声说,脸颊浮起淡淡的粉色。
玄青收起肚皮,轻轻一跃,跳上他的大腿。阳光挪到膝头时,它已经把自己摊成一滩暖意,爪子软软勾着裤料,胡须随呼吸轻颤。
青霭的腿,成了它梦中不会沉没的岛屿。
瑜瑾看着,心里像开了场小小的派对——原来它也没忘记,另一个曾经捡到它的人。
“瑜同学,我要是动,它会醒吗?”
“不会,但它可能会用爪子拍你两下,叫你老实点。”
——跟你小时候一样。
后半句,他依然没说出口。
虽然很可爱,但真的有点重啊……青霭在心里嘀咕。很难想象,一只黑猫怎么能有橘猫的分量。
“它一般睡多久?”
“二十分钟吧。它好像只是打盹,怎么了?”
“没什么。”青霭强撑着,但腿已经开始发麻。最终还是没撑住,“那个……它好像有点重。”
“重?那让它睡床上吧。”瑜瑾笑着从青霭腿上抱起玄青,轻轻放在床上。猫咪的前爪在空中挠了两下,表示抗议。
“呼……”青霭松了口气,“是有点重,快赶上胖橘了。”
“小学霸,这你就不懂了。我们玄青这叫‘不显山不露水’,看着瘦,其实……”瑜瑾话没说完,玄青的耳朵动了动,“喵”了一声,像在反驳。
“瑜瑾,小霭——下来吃饭啦!”欧阳瑾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来了!”瑜瑾应声,伸手扶起青霭,“腿麻吗?我扶你。”
“有点……谢谢。”
缓了一会儿,麻劲才过去。
“走吧。”
“嗯。”瑜瑾不舍地松开手,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木质楼梯吱呀作响,越往下,饭菜的香气越浓。
头顶的灯把碗筷照得发亮。三人坐下时,扶手椅散发出微凉的触感。
---
午饭后的闲聊散漫而舒适。直到欧阳瑾看了看窗外:
“好了,我得去浇花了,再不浇它们该渴坏了。”
“花园”两个字让青霭眼睛一亮,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瑜瑾立刻会意:“妈,我们帮你浇吧,你歇会儿。”
“好呀。今天太阳有点晒,记得给小霭拿顶帽子。”
“知道啦。”瑜瑾起身,轻点青霭的额头,“走吧,小学霸。”
“嗯。”青霭下意识笑了。
那个笑容很浅,却让瑜瑾晃了神。每次青霭对他笑,他都觉得像有春风拂过心口,软得发颤。
两人上楼拿草帽。瑜瑾在一扇门前停住,转身:“这是我妈的房间,你在外面等,我进去拿。”
青霭乖乖点头。
片刻后,瑜瑾拿着两顶草帽出来,自己戴上一顶,又替青霭戴上,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青霭眨眨眼,跟着他下楼。
推开门,阳光刺眼。两人走下台阶,松软的泥土在脚下沙沙作响。花朵在烈日下微微垂头,有些蔫了,好在生命之源即将降临。
青霭走到水龙头边,将两个长嘴喷壶放在水槽里,拧开水阀。
哗哗——
装满水,关掉龙头。他把其中一个喷壶递给瑜瑾:“给。”
“谢啦。看这工程量,得花点时间了。”瑜瑾眺望满院的花——简直像个巨型花房,姹紫嫣红,挤得满满当当。
青霭一开始浇,就被花海淹没了。各种香气柔和地混在一起,像调香师精心配制的香水,前调清冽,中调馥郁,后调绵长。
“啪、啪……”水珠落在干燥的泥土上,细流沿着土地的脉络渗透,让一切重新焕发生机。
听着水流声,青霭闭上眼,觉得舒心极了。四周忽然变得很静,仿佛万物都缄默,只剩阳光、花香,和手里壶中晃荡的水声。
瑜瑾看着他放松的侧脸,心底涌起暖意。他悄悄挪动脚步,一下,两下,三下——又站到了青霭身边。
两股水流,并肩落下。
瑜瑾俯身,装作疑惑的样子,指了指手边的花,另一只手轻轻拉了拉青霭的衣袖:
“小学霸,这是什么花?你认识吗?”
青霭转头,也弯下腰。两人的脸忽然靠得很近,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的颤动。瑜瑾的心跳漏了一拍。
太近了。
青霭扶了扶眼镜,仔细看:“这好像是……将离草。”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帽檐,又弯下去。
“将离草?那是什么?”瑜瑾稳住心神,继续问。
“就是芍药。”
“哦……那它有什么寓意吗?”
青霭想了想:“有的。它代表……情有所钟。”
“哦——”瑜瑾拖长声音,眼里闪过笑意,又指向另一簇,“那那个呢?”
那是一丛紫色的花,在阳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
青霭走近细看:“紫罗兰。象征永恒的爱与忠诚。”
“那那个呢?还有这个……”
“这个是……”
一问一答间,时光悄然流走。等满园的花都浇透,太阳已经西斜。本来一个多小时能做完的事,硬是拖了一个下午。
两人回到屋里时,看见欧阳瑾换上了一身古装。
“妈,今晚有庙会?”瑜瑾眼睛一亮。
“嗯,你们快去换衣服,庙会快开始了。”欧阳瑾催促。
青霭看了看天色:“阿姨,我就不去了吧,天晚了,奶奶会担心……”
“小学霸,你跟奶奶说一下嘛,庙会很热闹的!”瑜瑾连忙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欧阳瑾也温声挽留:“是啊小霭,阿姨连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一起去看看吧。”
两面夹击,青霭不好再推辞,点点头:“好。”
那一瞬间,瑜瑾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绽开的烟花:“走,换衣服去!”
他拉起青霭的手上楼。木楼梯嗒嗒作响。
“慢点跑——我在院子里等你们!”欧阳瑾朝楼上喊。
“知道啦!”瑜瑾应声,转头对青霭说,“小学霸,你先给奶奶打个电话,我进去换衣服。”
“嗯。”
青霭握着手机,感受着手心残留的温度,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嘟……嘟……”
“喂?奶奶,是我……”
---
通话结束的时候,身后传来“咔哒”一声。
青霭转身,怔住了。
瑜瑾站在那儿,一身浅青色的长衫,头戴东坡巾,腰间悬着玉环,手里执一柄折扇。灯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某个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少年书生。
青霭看得有些出神——这画面,他好像在哪儿见过。不是在电视里,而是在更真实、更遥远的记忆里。
瑜瑾见他愣神,眼里闪过狡黠的光。他展开折扇,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抬手在青霭面前晃了晃,又曲指在他额上轻轻一弹。
“回神啦,小学霸。快去换衣服。”
“哦……好。”
青霭走进房间,门轻轻合上。瑜瑾用扇子掩住脸,躲在后面偷笑。好一会儿才敛起表情。
等了一阵,里头还没动静。他轻叩门板:
“小学霸,需要帮忙吗?”
“要……这个腰带,我不会系。”
推门进去,青霭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袍,头戴幞头,手里拿着玉带銙,床上还放着一支鱼袋。
“我来。”瑜瑾接过玉带。冰凉的玉牌上,还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他将带子绕过青霭腰间,仔细系好,又挂上鱼袋。
“好了,转一圈看看?”
青霭听话地转了个身。衣摆轻扬,带起细微的风。
“可以了。走吧。”
瑜瑾再次牵起他的手。这一次,青霭没有挣开,任由他拉着,一同下楼。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庙会的长街像一幅缓缓展开的霓虹画卷,古韵与现代交织,织就一场流光溢彩的春夜幻梦。
日头残留的暖意还未散尽,灯火已经一盏盏亮起。三人汇入满街的热闹,欢喜的氛围从街头漫到巷尾。
欧阳瑾举着相机四处拍摄,两个少年跟在她身后。直到百米灯阵骤然点亮——机械鲲鹏灯翼展三丈,羽翼渐变为桃粉与柳青的流光,引得人群阵阵惊叹。
“小瑾,小霭,快看!”欧阳瑾连连按下快门。
“哇!青霭小友,此景妙绝!”瑜瑾摇着扇子,故意咬文嚼字。
青霭无奈地看他一眼:“说现代汉语,行吗?”
瑜瑾摸摸鼻子,笑了:“小学霸,要不要跟我偷偷溜去别处玩?”
人声鼎沸中,片刻的沉默显得格外突兀。见青霭迟迟不答,瑜瑾眼底的光黯了黯,刚要转头,却听见:
“好啊。”
全身的血液仿佛重新开始流动。瑜瑾眼里的墨色被灯火映亮,碎成点点金芒。
欧阳瑾只是转了个身,再回头时,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手牵着手,在庙会的人潮里一路奔跑。
“呼……瑜同学,慢点,我跑不动了……”青霭喘着气。
瑜瑾放慢脚步:“好,慢慢走。你缓一缓。”
两人靠在斑驳的古城墙边。夜色渐浓,游神的队伍正从旁经过——朱轮华盖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銮铃声清脆如春溪解冻。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傅粉施朱的脸,金步摇在鬓边轻颤。她举袖嫣然一笑,眸中映着万千灯火。
队伍蜿蜿蜒蜒,延伸至长街尽头。
可瑜瑾无心去看。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人身上。等青霭呼吸平复,他才轻声问:
“好点了吗?”
“嗯。”
青霭站直身体,掸了掸袍子上的灰。
“那走吧,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瑜瑾牵他的手,已经越来越自然。而青霭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朋友之间,牵手很正常吧?
远处梵钟嗡鸣,惊起檐上栖鸽。两人重新汇入喧闹,耳边满是叫卖声:
“芍药——新开的芍药哩——”
穿绿罗裙的卖花女声音清凌凌的,竹篮里的花朵还沾着假露水,花瓣层层叠叠,像把整个春天都卷在了里面。
趁青霭转身看灯的工夫,瑜瑾溜到摊前。
“姐姐,两支芍药多少钱?”
卖花女抬头,看见眼前俊朗的少年,脸颊微微泛红:“这样吧小郎君,我问你个问题,答对了,这两支就送你。”
“好,姐姐请问。”
“芍药……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你知道吗?”
“将离草。”
“对啦!真聪明,送你。”卖花女递过花时,耳尖红红的。
“谢谢姐姐。”瑜瑾接过花,转身去找青霭,却看见他就站在不远处,正望着自己。
他走过去,脸颊发烫,把花递上:
“小学霸,送给你。”
青霭有些不解,但还是接了过来。卖花女看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什么,掩唇轻笑,目送他们重新没入人海。
最热闹的还要数寺门前的空场。绳伎在高杆上翻飞,彩裙绽成倒悬的凌霄花;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潮水般的喝彩。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书画摊前争执,宽袖扫翻了笔洗,水珠溅起,在灯下一闪,又落回尘土里。
“果然这儿最热闹。”瑜瑾感叹,拉着青霭在各个小摊间穿梭。不一会儿,青霭怀里就塞满了小玩意儿。
“好了瑜瑾,再买我就拿不下了。”青霭晃了晃怀里那一堆。
“那给我。”瑜瑾接过东西,“你把那盏河灯拿上——对,就是那盏。”
他指了指小贩铺子上最特别的一盏莲花灯。
青霭抱起灯,继续跟着他走。经过卖胡饼的西域人、唱道情的盲叟,他们终于到了河边。
“小学霸,帮我拿一下口袋里的火柴。”
瑜瑾转过身,把外套口袋对着他。青霭伸手进去,摸摸索索,找到那盒小小的火柴。
“嗤——”
火柴划亮,微小的火苗在夜色中颤动。青霭小心地点燃河灯里的蜡烛,烛泪缓缓流淌,在莲灯中心积成小小的洼。他将灯轻轻放入河中。
灯顺水漂走。
与此同时,无数光亮在河面陆续绽开——一盏,两盏,十盏,百盏……汇成一条流动的星河。如果一盏灯代表一个愿望,那么此刻整条河都承载着万家灯火。
“小学霸,许愿。”瑜瑾轻声提醒。
“嗯。”青霭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心愿。
瑜瑾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只觉得可爱极了。他也在心里,向他的神明悄悄许了一个愿。
等青霭睁开眼,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春风般的微笑——可惜瑜瑾正闭着眼,没有看见。
青霭牵起他的手。
“走啦,瑜瑾。”
“哦……好。”
瑜瑾跟着他,心里像浸了蜜。
刚走上台阶,远处又传来吆喝:
“瞧一瞧看一看——百年桃花酿制的巧克力!吃一口,桃花运爆棚嘞——”
人群闻声聚集。两人好不容易挤进去,只见桌上摆满精致的巧克力,散发着淡淡的桃花香。
“客官买一盒吧,送人自用都好!这可是桃仙居最后一批库存,错过等一年!”
“老板,来一盒。”瑜瑾扫码付款。
“好嘞!”小贩利落地打包递上。
“小学霸,帮我拿一下。”
“好。”
接过巧克力,两人又牵着手挤出人群。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瑜瑾握紧青霭的手,生怕被人流冲散。找不到落脚处,他们又回到河边。
坐在石阶上,春夜的微风拂过,惬意极了。瑜瑾拆开包装,拿了几颗巧克力装进口袋,剩下的全塞给青霭。
剥开锡纸,浓郁的桃花香飘散开来。咬下去,内里的酒心在口中化开,微甜,带着淡淡的酒意。
“嗯,味道不错。小学霸你也尝尝。”瑜瑾又拆了一颗放进嘴里。
青霭学着他的样子剥开一颗,送入口中。
“怎么样?”
“有点怪……但挺好吃的。”青霭又剥了一颗,“可能不太习惯里面的酒味。”
“我觉得刚好。”瑜瑾说。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看往来行人匆匆。正是这份匆忙,才让庙会如此热闹,如此鲜活。
微风吹过,青霭忽然觉得脸颊发热。他扯了扯衣襟,却觉得更热了。
“瑜瑾,我们走吧。”
“好,去哪儿?”瑜瑾抱起旁边那堆零碎,站起身。
青霭却摇摇晃晃的,扶着膝盖才勉强站直。
“你还好吧?”瑜瑾察觉不对。
“还……还好。”青霭刚迈步,就被石阶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栽去——
瑜瑾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住。
“小学霸,你不会……醉了吧?”他抵住青霭的额头,有点烫。看着怀里眼神迷蒙的人,瑜瑾无奈地笑了,“我先送你回家。”
可青霭的醉意已经上涌。他把胳膊搭在瑜瑾肩上,仰头呆呆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蒙着水光,映着岸边摇晃的灯火。
瑜瑾看着,觉得自己也要醉了。身上像是烧起一团火,他知道不能再多看,便别过头去。
但醉酒的青霭不管这些。他用冰凉的手捧住瑜瑾发烫的脸,强迫他转回来,看着自己。
瑜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在克制,他不想吓到他。
青霭望着眼前的人,视野开始旋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舌头却沉得抬不起来,只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瑜瑾低头,看着那双开合的唇。
刚想问他怎么了,所有的话语却被堵住了。
青霭忽然伸手扣住瑜瑾的后颈,指节陷入发丝,掂起脚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拉近。所有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所有的醉意都被这个吻堵了回去。
青霭的背抵在冰冷的石梯扶手上,面前却是瑜瑾滚烫的胸膛。唇齿间满是桃花酿的芳香。瑜瑾再也顾不上其他,手一松,物件散落了一地。他伸出手托住青霭的下颌,舌尖撬开齿关,在里面横冲直撞,脑中名为理性”的弦彻底崩断。
突然间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青霭实在受不了了,反抗的过程中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嘴角,血的味道在他口中迅速蔓延开来,这血腥味让他的脑子轰然炸开。青霭才刚喘口气没多久,他就又再次吻了上去。
这个吻变成了一场无声的宣示主权。瑜瑾不想把他的小弟弟让给任何人,既然你再次回到这里,我就不可能再次放你离开了。瑜瑾的舌头在他的口腔中肆意宣泄着这份在心底暗藏了十几年的爱意。这个吻太急,太深。来不及吞咽的银丝从青霭嘴角溢出,在灯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直到他握紧拳头,重重砸在瑜瑾胸口。瑜瑾这才松开他。
两人都在喘气,目光却紧紧纠缠,在彼此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口袋里的巧克力不知何时散落一地,被过往的路人踩碎,桃花酿的香气弥散在夜风里,混着河水的湿气,和远处隐约的丝竹声。
青霭的睫毛垂着,在酡红的脸颊上投下颤动的阴影,像倦鸟收拢的、湿漉漉的翅膀。
更深露重,霓虹未歇。风骤然紧了,吹得幡旗猎猎作响。满城飞花如雪,正落在他们身旁。
河中闪烁的河灯正顺着命运漂往来世今生。河边卖卦的瞎子忽然朝这个方向抬起空洞的眼窝,苍老的喉咙里滚出一句偈子:
“三千红尘浪,一步一莲花。”
灯火阑珊,春夜正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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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吻戏,不太会写,不喜勿喷。还有作者是先写在本上,再转到手机上的,所以可能有些时候真的做不到日更,我在这里先嗑一个。如果你喜欢我的作品就收藏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