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晴天

　　中秋紧挨着国庆，双节即将来临，总务处发消息让临聘人员来领过节礼品。李斯思和夏立怀着小期待的心情去总务处，看着那红红绿绿一袋袋精美的礼品盒，心里阵阵高兴。总务处的关老师瞟了她俩一眼，冷冷地说：“这里签字。”两人签了名，关老师指了指角落里孤零零的两小盒月饼，说：“那，领走吧。”那架势，像打发下人似的。
　　夏立了然，李斯思神情不大好看，关老师见她俩还没走，说：“那些大盒是给正式老师的。”言下之意边角料才是给临时工的。
　　李斯思的脸色更难看了。
　　“对了，关老师，我的转椅坏了，能换张新的吗？”夏立问。
　　“新的留着给老师，旧的有一张，你要吗？”
　　“好，只要不是坏的就行，谢谢。”
　　想不到这么个市重点民办学校，每学年收那么多学费，连一张新椅子都不舍得给员工，大家一样办公，这有点小气了。夏立心里被浇了一盆冷水，不过很快适应。
　　关老师给她的不是转椅，座垫上掉了一大块皮，夏立有些失望，和李斯思一起把月饼放在椅子上，准备抬到办公室。在电梯口，她俩遇到庄若飞。
　　“庄校。”两人异口同声向他打招呼。
　　他不咸不淡地点头示意，目光与夏立交汇，又落到椅子上，神情带着疑惑，问：“换椅子？”
　　“是的。”夏立答。
　　庄若飞脸上转为不快，没说什么走了。
　　“你看，这么个破椅子，脸上挂不住的是领导，难看的是领导，我们有什么关系。”李斯思继续念叨，“学校真抠门，正式的和临聘的发的东西不一样，坐的椅子也不一样，以前在银行，中秋发两千元的超市卡，哪会发这种没人吃的破月饼。提着还嫌沉。”
　　夏立默不作声，心想正式老师提着大袋子，她提着小袋子，一看就知道是临聘人员，尴尬的要死，还不如不要呢。但想到自己的境遇，现在有份这样的工作已经相当不错，她不能再挑三拣四，对这种不公，她很快释怀。可是遇到庄校，又觉得很不自在，脸上难堪。
　　回到办公室，许君燕就来了，说：“十一有个任务，要一天，你俩有空吗？”
　　夏立和李斯思对视一眼，都觉得好奇。李斯思笑问：“许老师，什么任务啊？那么神秘。”
　　“到时你就知道了。”许君燕意味不明地笑了。
　　“许老师，我十一要带娃，出不来哦。”李斯思本来就有一股气，现在听到领导说要加班，不假思索找借口推辞。
　　许君燕神情微滞，转而问夏立，“夏立能出来吗？”
　　“行。”夏立打算把珍珠送到妈家，让她带一天。
　　“好。夏立，还有件事，明天庄校会带你去趟教育局参加培训，关于钉钉学籍的事，我明天出差不能去了。你先看下操作流程。”
　　“好。”
　　自从工作步入正轨后，夏立感到自己的生活和以前做家庭主妇时截然不同。她现在不用考虑婆媳关系和夫妻关系，却要应付工作上的种种琐事。每次下班回家路上，晚上休息，甚至快睡觉时，许老师和各路班主任都会发来微信，询问各种事情。有时班主任懒得做中间人，就把夏立的手机号给家长，让家长联系夏立，如此一来非工作时间的骚扰电话也多了起来。夏立对工作认真负责，有问必答，态度温和，耐心周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照顾好珍珠的同时要腾出时间加班，还要学习电子表格，比以前忙了很多。有时，夏立也会和许老师开玩笑地抱怨，说在休息时间还有那么多消息，这不是变相加班啊。许老师笑着说，学校的事，所有人都是7*24小时随时待命的，你看那些班主任，下班后接家长电话都要半小时起步呢。夏立琢磨，人家班主任是正式编制的老师，当然得毫无怨言地付出，我这样做算什么呢。这话憋着没说出口，多说无益。
　　次日，夏立打印两份钉钉学籍的培训资料，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庄校。她提前看了遍流程，好让自己心中有数。吃过午饭，庄若飞早早就发微信让夏立准备好，在办公室等他。没过多久，庄若飞出现了，示意夏立一起乘电梯到地下车库。这次，夏立在电梯里少了局促，多了份从容淡定，她觉得自己只要认真工作，问心无愧，就不怕领导，就像小时候只要认真学习考出好成绩，就不怕老师一样。可一看他开车门，夏立迟疑片刻，自己该坐哪个位置呢？坐副驾驶，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妻子的位置，心里膈应其他莫名其妙的女人占着这位置，坐后排，这明摆着把他当司机，很不尊重领导。正在左右为难时，庄若飞在车里敲了副驾驶位置旁的车窗，让她上来。
　　就这样夏立鬼使神差般坐上副驾驶位置，心里还是有一阵没来由的慌乱。她和他无话可说，车里一时静的可怕，可又不敢玩手机，没法缓解尴尬，只能把脸转向窗外，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树木建筑飞一样地后退，如果这时候许老师在就好了，她可以坐在后排自在地玩手机。庄若飞倒像没事人似的，把夏立当空气。车开到几个转弯处，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瞥了眼夏立白净的侧脸和一头浓密的乌发，心中荡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一路上，夏立接了几位班主任的电话，无非是和学籍有关的问题，她都一一回答，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庄若飞看了眼她，问：“现在工作都上手了？”
　　“是的。”
　　“新生学籍都转进来了？”
　　“都进来了。”
　　车里一阵安静。
　　“许老师和你说了吗？十一期间有任务。”
　　“说了。”
　　“孩子谁带？”
　　这话从他嘴里问出，让夏立吃了一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庄校和自己说起工作之外的事，虽然以前许老师也偶尔会谈及这类话题，她听来却觉的再正常不过。
　　“给我妈带一天。”
　　对方脸上无波。
　　此后，一路无话。

　　到了教育局指定的学校，两人往报告大厅走去。路上，庄若飞遇到了其他学校的教学副校长，大家都是同一级别，彼此熟悉，相谈甚欢，夏立退后几步，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跟着他走。到了报告厅门口，见前面站着一位女士，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脸上始终带着亲切的笑容，和各位校长握手热络寒暄。夏立心中猜到几分，她应该就是教育局**处的副处王珑老师，她在工作上常和这位王老师联系。
　　“王处，好久不见。”庄若飞脸上洋溢着笑容，那是和见到学校里的老师完全不一样的微笑，热情、尊重、谨慎，官方，又带着些成功男性的魅力。
　　“庄校，里面请。”王老师双目炯炯。
　　大厅的屏幕上显示各学校的座位，夏立和庄若飞坐在一起，人多的时候，夏立不觉得尴尬，就像在大学的阶梯教室听课。夏立拿出那份事先打印好的培训资料，给一份庄校，自己边听边看。庄若飞哪有心思看这种东西，他不需要了解具体操作，这次教育局点名教学副校长也要出席，体现局里对这次培训的重视，他才勉强过来。他看了眼夏立的资料，上面早已密密麻麻爬满字迹，还有用红线划的重点，他突然有了兴致，拿过夏立那份看了起来，把自己那份给了夏立。
　　夏立吃惊，不知他是何用意。
　　庄若飞迅速翻看全部资料，完了还给夏立，不轻不重落下一句话：“你还挺认真。”
　　这是句真心话，夏立心中一动，脸上起了一丝笑意，说：“谢谢。”
　　培训结束后，夏立寻思怎么回家，没想到庄若飞先开口：“你家住哪儿？我送你。”
　　“好。”夏立觉得和他距离拉近了很多，丝毫没有来时的尴尬。
　　“你等下，我带上王珑老师。”
　　“好。”
　　这样的组合真好，王老师很自然地坐在副驾驶位置，夏立可以安心坐在车后座肆无忌惮地玩手机。庄校边开车边和王老师聊天，听的出他们都很开心，夏立觉得只有王老师那样的身份才可以和庄校如此谈笑自若，松弛有度。
　　那是她第一次有些羡慕体制内的人，不是因为能领到精致的过节礼品，或者是一张崭新的转椅，而是社会对自己的认可，这种认可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更好的待遇和别人的尊重。如果有编制护身，或许她的婚姻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或者她可以强大到无惧婚姻的好坏。想到这，她放下手机，再也没心情玩了，她为自己的渺小感到可悲。

　　国庆长假，许老师说的“秘密任务”终于示人，原来是临淮中学来学校提前招好苗子。临淮中学是省重点高中，市里的金字招牌，中考能考上这所学校，985就是囊中之物。临中对普通孩子来说是个遥不企及的梦，可凤毛麟角者，却有很多选择。临中当心好苗子去了省里其他重高，所以年年提前出击，锁定目标，但是又不能让教育局发现，这事就得偷摸进行。
　　考务室里，庄若飞和临中来的教务主任汪老师亲切寒暄，夏立的工作是在考务室帮忙，看着监考老师的手机和临中出的卷子，还有哪里有需要帮忙就去哪里。正当夏立觉得无聊时，许君燕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临中那位汪主任过来，就是看着卷子的，如果他不在，你就把卷子拍下，别让他发现。”
　　“啊。”夏立打了个激灵，还有这操作。她见庄校正看向自己这边，神情严肃，眼神给予了肯定的暗示，夏立明白，这是他的意思。
　　自从接到这个任务，夏立开始提高警觉，观察起临中的那位汪主任。他好像也料到夏立会有所行动，看她的眼神中藏着提防。庄若飞和许君燕开始演戏，找理由把汪主任请出考务室，汪主任碍于庄若飞，只得和他聊天。夏立揪住机会，赶紧拿出手机，拍了数学卷和英语卷，正当她要拍科学卷时，汪主任推门出现，夏立抬头，撞上他凛厉的目光，拿手机拍照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夏立慌了神，默默收回手机，沉默不语，像考试作弊被老师发现似的，心中忐忑不安，毕竟是老实人，做不了一点假。汪主任没说话，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待在考务室。夏立发微信给许君燕，说明情况，许君燕没说什么，让她把卷子发给庄校。夏立又把卷子发给庄若飞，附带说了句：庄校，我拍科学卷被汪主任发现，他盯上我了。
　　对方秒回：没事，我来拍。
　　回得干脆，没有指责和施压，下属做不来就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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