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上阶绿

　　呈祥宫内，侍女柳夏轻轻摇着蚕丝扇为宸妃消暑。宸妃斜倚贵妃榻上一颗一颗地剥着葡萄皮，已经摆满了一盘却是一口未动。半晌宸妃开口道：“看秦菀声的表情，秦家也不像有事的样子”。“这世间哪有无风不起浪的道理，秦将军在朝多年老谋深算，娘娘还是小心为好。”柳夏提醒宸妃。“那秦菀声与那贺家二公子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关系好又怎么样，秦家早就不比从前了。那秦妃……”柳夏半弯着腰与宸妃说话。“嘘，越发胆子大了。有些事明白就好，何必摆在台面上。”宸妃戳起一颗葡萄放在嘴里，语气很随意的制止柳夏，对这句话十分受用。“是，娘娘。奴婢明白。”柳夏扇风的力道加了几分。

　　六月的风越来越热，石头湖被风吹起层层涟漪，柳树的枝叶一下一下点着湖面，伴着升起又落下的水滴，秦菀声意识逐渐迷离。

　　“天命靡常，唯德是辅。”沈沅芷这一句说的掷地有声，直接让迷迷糊糊的秦菀声坐直身体，裴太傅对沈沅芷的回答也满意的点头。看着太傅满意的神情，学堂的其他人也对沈沅芷的佩服加深许多。在连皇帝都寄希望于神明的时刻，沈沅芷说“唯德是辅”这让秦菀声震撼不已。沈沅芷站在光里，眼神明亮的看向太傅，连背影都在诉说这个女子的意气风发。

　　放馆时秦菀声与沈沅芷和往常一样微笑告别，迈出学堂大门的那一刻于蘅若刻薄的声音在后面传来：“某些人呀可真是，平时对我们理都不理，对夫子面前的红人可紧着巴结”。秦菀声脚步一顿，眉头微蹙看向话音传来的方向，并未凝视任何一个人，只是感到莫名其妙，真是无理又有病的几个人。沈沅芷一副什么的都没发生的样子，头都没回的就离开了，秦菀声也随后离开昭文馆。

　　回去的路上，秦菀声纠结走近路或者还是从前的路。入了拐角处，就听见一群男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你小子不会真以为你是来学习的吧。”、“哈哈哈哈哈，一个被送过来的弃子，天天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咱们怎么叫南边那群家伙来着？”、“蛮子，南蛮！”、“蛮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嘲笑的声音不绝于耳，声音越来越放肆。秦菀声听出了五皇子的声音，知道这群人该是能躲就躲的。

　　几人欺凌的人并不打算收手，反而变本加厉。秦菀声到底看不过去，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大着步子走了过去：“哟，你在这啊，怎么又迷路了。学士罚你抄的诗经你抄完了吗，他今天可生气了哦”。秦菀声整句话说的幸灾乐祸、阴阳怪气，随后又像是刚见了五皇子一般：“菀声拜见五皇子”。到底是国公的女儿，还是皇帝赐封的公主，五皇子再怎么样无法无天也得给她几分面子，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五皇子和秦菀声说了几句表面话，一行人便傲天傲地地离开了。一时只剩下秦菀声和昂多，这场景倒是和刚见面有几分相似。秦菀声理理裙子，蹲下和昂多一样的高度，模仿他的姿势看着他。她对昂多伸出手，温和又轻快的和他说：“他们都走了，起来吧”。昂多抬头看着秦菀声，比他刚见到时更让人感到亲和，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他来到晋城的这几个月唯一能感受的善意和关切。在西畲也是族人寄予厚望的世子，如今这般境遇不过十四岁的孩子，怎么会不委屈呢。

　　昂多把头埋在袖子里，抽泣声音越来越大，身体也跟着不断抖动。秦菀声也蹲着陪他哭了一会，看他没了动静就随手把手帕顺着他的胳膊下面递过去。“谢谢你。”昂多抬头眼睛还是红红的，但是汉话已经熟练了不少。“没吃饭呢吧，我带你吃饭去啊。”秦菀声拍拍手站起来，又活动活动脚腕。

　　颐华宫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孩子吃得香甜，秦菀声看着他吃，自己也多喝了两碗丸子汤。“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昂多放下手中的筷子问她。“一样什么。”秦菀声被问懵了，最近周围的人都怎么回事，一句两句的都听不懂。“其实我是‘质子’，大齐的皇帝帮助我阿多稳定西畲，所以我才会来到大齐，这是对你们齐国的感谢，也是……也是我们西畲对你们的朝拜。”昂多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明白来到这里被人看不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你觉得我会和他们一样？我和他们不熟，我们不同，还有很多人和他们也不同。你还记得带你来蔷薇阁的三皇子和贺景润吗，他们不好吗。”秦菀声看着昂多喜欢吃鱼吗，把自己前面的小鱼像他的方向推了推继续说：“五皇子年纪尚轻，在宫里没人跟他计较什么，所以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见到他除了躲着也没什么好办法了。至于他身边那几个人我也不认识，我猜他们也就是狐假虎威，下次见面你胆子大一点，他们不敢真的把你怎么样的。”

　　昂多点点头：“谢谢你”。“哈哈，不客气。”秦菀声被夸得不好意，这个忙帮的值啊。秦菀声带他在颐华宫玩了一会，教他怎么和这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相处……

　　今天太阳下山走的格外匆忙啊。

　　“我……菀声姐姐，你能带我到宫门吗。”再不回去宫门都要关了，昂多自己又没把握从这里顺利找到宫门。一声“菀声姐姐”直接让秦菀声心里乐开花，眉毛都要飞起来，悄悄调整一下情绪，清清嗓子：“可以啊，走吧”。

　　估计昂多都要到家了，秦菀声还没从“菀声姐姐”四个字走出来。“还有七天，可就十八了。你准备好礼物了吗？”叶歆看秦菀声那幅样子无奈摇摇头。“啊？这么快啊！我没准备啊。”秦菀声被迫回到现实。“往年都送的什么啊。”秦菀声真的很头疼送礼物这件事，尤其是像这样半生不熟的。“往年可没有这么大的排场啊。”叶歆提醒。

　　“啊！我天天在这宫里，我能有什么好东西嘛，在宫里还能有我有他没有的？真愁人啊。”秦菀声好像说了一段绕口令。“回去库房点点吧，万一呢。”这事叶歆也不擅长啊，回去再说吧，说不定看看就有奇迹发生了呢。

　　可惜奇迹没有降临，秦菀声在库房从头点到尾也不知道送点什么，索性回去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睡着了，许是白日说话太多耗了元气，这一睡便睡到巳时。秦菀声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看那大亮的天，不用想，今天又迟到了，索性换好衣服在院子晒晒太阳得了。

　　“哟，起来啦。我叫小厨房准备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叶歆进屋把窗子打开通风。“汤面吧。”秦菀声一边给自己梳洗一边回答，接着想起来自己今天没去昭文馆：“你帮我请假了吧”。“嗯，说了你身子不舒服，告假一天。对了明天休沐你记得吧”。“太好了，这样可以休息两天。哈哈哈”。“还笑呢，马上就要结业考试了，你也不知道着急。”说话间叶歆已经把屋子里的花都新换了一遍，又把兰花拿出去晒太阳。“怕什么，我也不是奔着榜首去的，能过就成。”秦菀声笑嘻嘻回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两天，谁也没把手里的活落下。果然人不上学就是神清气爽，秦菀声气色看着都好了许多。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交领宽袖裙，腰间系了一条黄色绸缎带子。低调又活泼，清新又自然。

　　秦菀声爱吃汤面，颐华宫的小厨房做汤面已是一绝。秦菀声吃的头都不抬，一口接一口。正在考虑用勺喝汤还是用碗喝汤时，叶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还这几本书啊，都落灰了”。什么书？呀！不对，十天前就说去文德馆还书，结果裴太傅考试给忙忘了。“我忘了，一会我去送吧。”秦菀声真是服了自己的记性。

　　柔和的清风吹着秦菀声的裙摆轻轻飘动，快到晌午太阳高悬在天空，明亮但不燥热。秦菀声心情很好，在这样的天气她总是莫名的心安，在这样的心境下所有困难她都愿意主动解决。“秦姑娘。”贺景润的从旁边的小路快步过来。“贺二公子？你怎么在这？”秦菀声也表示很巧。“我来做琼岚最后的交接，剩下就是礼部和光禄寺的事了”。被这么一提醒，秦菀声忽然想起来自己礼物还没选，想着不问白不问，今天遇见那就是缘分：“虽然这么说有点突然，但是我能不能问问你打算送三皇子什么贺礼啊。”

　　“一幅魏晋的田园画。三皇子喜欢田园山水，碰巧我上个月收了一幅。”贺景润看出来秦菀声在为贺礼头疼，接着补充：“三皇子还有个爱好：收集玉石”。话都说到这了，秦菀声恍然大悟，徐州最是盛产玉石，库房里好像有一块和田玉，正好可以回去看看雕什么东西出来。“诶我好像有一块和田玉，不过只是一块玉石，还没雕刻，可以找工匠做个山水牌”。“想法不错哦。”

　　“哈哈，其实这几天给我愁坏了，都不知道应该弄点什么，还好今天碰见你了。”秦菀声简直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山水牌工艺复杂，要是制作贺礼就更要抓紧了。”贺景润提醒。“知道了。其实你叫我名字就行。秦姑娘、秦姑娘的，不好听。”秦菀声语气平常的好像在和认识好多年的同窗说话一样。“好，知道了，菀声。在下贺景润”贺景润礼尚往来。“好的，贺景润。”……

　　一个要去文德馆，一个得去乾元殿。秦贺一起走至甬路岔口，便各自去做各自的活计。

　　有些人呐认识了十年，仍然说不上一句话。而有的人认识了几个月，就好像相熟很久一样。

　　真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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