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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直人?”
禅院直毘人歪着头,打量跪在底下的小儿子。
禅院直人恭敬地垂着头,听到父亲点出自己的名字,他略微抬起下巴,但视线依旧规矩地落在父亲脚前的榻榻米上。”
“是。”他声音低弱,表现得怯懦。
他的脸完全地露了出来,方便禅院直毘人看得更清楚。
“唔……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禅院直毘人换了个姿势,他定定地看了直人两眼,带着毫不在意地口吻打趣:“真是的,和直哉长得完全不像了,你们小时候只看脸的话还真有点难区分呢。”
直人闻言又将头低了下去:“父亲大人说笑了,兄长大人天资卓绝,自然是与我不同的。”
禅院直毘人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无聊的表情:“行了,叫你来也没别的事。过两天京都和东京的高专要办交流会,我打算让直哉替我去露个面。”
提起直哉,直毘人像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用手搓了搓自己白花花的头发:“你跟着他一起去,盯着他,别让他又做出些丢人的事情。”
“是。”直人的表情并没什么波动,他伏身行礼,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地板上,“谨遵父亲大人吩咐,定当尽心竭力,辅佐直哉大人。”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直到听到父亲挥手让他退下的声音,才缓缓起身,垂着眼,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对了,直人。”
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直毘人的声音又从里传出。直人停在原地,颔首低眉:“您吩咐。”
直毘人从蒲团上站起,慢悠悠地踱步而来,他细小的瞳仁打量着直人瘦削的身形:“我以前问你的问题,你找到答案了吗?”
他停在直人身前,连带着醉醺醺的酒气,混杂着陈旧的灰尘的味道。
十八年前,直哉被带走的那天,直人第一次知道了咒力和咒灵的存在。
咒灵——是由人类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诅咒实体,也就是直哉口中的怪物。
而天生拥有咒力,能觉醒术式,并能祓除诅咒的人,就是术师。
直人也知道了在禅院家看不见咒灵的自己,才是少数的无用之人。
「你有个堂哥,叫甚尔。他和你一样,是咒力为0的天与咒缚。」
这是禅院直毘人第一次同直人谈话,他看着因为与兄弟分别,而哭得眼眶红肿的直人,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怜爱,只露出些许好奇,他问直人:
「那你呢,直人?上天拿走了你的咒力,又给了你什么作为交换呢?」
八岁的孩子给不出父亲答案。
“你现在知道了吗?”直毘人又一次问了直人这个问题。
直人低着头,沉默在父子二人间蔓延,直毘人似乎难得成为了一个颇有耐心的父亲,静等倾听直人的回答。
半晌,直人倾身,眼睛看向地面:“儿子愚笨,至今未能参透。”
禅院直毘人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他抬手拍了拍直人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让直人的身体微微偏斜。
“愚笨?”直毘人重复着这个词,浑浊的酒气随着他开口,更加浓烈地笼罩下来,“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总说你性子直,脑筋不会转弯。我看未必。”
他的手指在直人单薄的肩胛上停留片刻,像是在掂量什么物件。
“上天没给你咒力,也没给你甚尔那样能撕碎咒灵的筋骨。”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明明看着像是父亲和儿子之间亲昵的交谈,但禅院直毘人声音中的探究却透着残忍,“它总得给你点别的什么,让你能在禅院家活下去,不是吗?”
禅院家有过很多不合格的孩子。他们没有天赋,没有能力,来不及长大就沉默着死掉了,哪怕是家主的儿子也不例外。
倘若你弱小如蝼蚁,在直毘人数不清的儿子里,他的视线还没落到你身上,你就已经被碾死了。
直人依旧垂着眼睑,目光落在父亲随意岔开的足袋上。
“或许……”直人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是让儿子学会了认清本分。”
“本分?”直毘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笑出声,胡子快活地翘起来:“什么样的本分?像影子一样跟着你的兄弟,替他打理那些他不屑于处理的琐事,还是在他冲动时跪下替他道歉的本分?”
直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直毘人又说:“真希前段时间已经离开家,去了东京。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说她将来会当上禅院的家主,你对此怎么看?”
“真希……”
直人斟酌着,头低着,目光却往外廊飘。
直毘人失了耐心,径直打断:“我对此毫无异议,自古以来禅院的家主一直都是能者胜任,不是谁的囊中之物。”
这话说得颇有意味,直人只能保持沉默。
他能感受到,禅院直毘人压在他脊背上的视线的重量。
“我知道,你以为我在敲打你们两个。毕竟直哉早就默认家主的位置是他的,你也这么想的。”
直人哐的一声跪下来:“儿子不敢妄议家事。”
“不敢?我不是在打压你——”直毘人看着他的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我倒希望你敢。”
“直哉现在活像池塘里只管等着投食的鲤鱼,他的日子太顺风顺水了。更何况,真希都敢想,你为什么不敢?”
“……儿子庸碌无为,兄长风采非我——”
“算了!”直毘人一甩衣袖,从腰间抽出酒壶,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
酒液顺着嘴角滚落,吧嗒几声滴在直人跟前,溅在直人的手背上。
“你走吧。”直毘人的声音里显出浓浓的无趣,“记住你刚才答应的事。看好直哉,别让他再闹出什么让我不得不操心的事情来。”
“直哉可以丢脸,但禅院不能,尤其是在五条家的小子面前。”
“是,谨遵父亲教诲。”直人俯身行礼,额头再次触碰到地板。
“还有,”直毘人看了眼直人身上明显不合身的练功服,说:“以后直哉的生活费转一半给你,也该叫他学学节省了。”
直人想说什么,但直毘人懒得听,径直转身回了里间。待直毘人的脚步声消失,直人慢慢起身,弓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合上了门。
安静的长廊只守着几个炳和躯俱留的护卫。直人站直身体,廊下的灯落在他头顶,打下一片阴影,将他面目轮廓勾得更深。
其实他的五官细看之下和禅院直哉并没有分别。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
只是他比直哉更瘦,但更高。但相比他总是喜怒生动的兄弟,直人显得阴郁,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时间长了,很少再有人想起:啊,他俩是双胞胎呢。
直人擦了擦手背上已经干涸的酒液,转身一步步走在过道,脊背习惯性地弯下一个弧度。
路上遇到的禅院家其他的人,他们看到他先是一顿,然后安静地让在路的两边。
有的人怯怯地喊他一声大人,有的人则别开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脸上是掩不住的鄙夷。
直人对此都置若罔闻,视线只落在往前几步的地板上,没有停顿过。
他们对他的态度大多来源于他的兄弟,毕竟直人本身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只是仗着他长着和直哉一样的脸,是如今风头最盛的继承人人选唯一的同母兄弟,才有了现如今的待遇。
在走到直哉的院子的时候,直人看到了真依。
短发的堂妹守在直哉房间门口,她身上还穿着高专的校服,她低着脑袋,死死咬住下唇。
“真依?”
真依猛地一抖,她抬起头,看到来人是直人,像劫后余生般悻悻地叫了一声:“直人哥。”
“怎么回家了?”直人走到真依跟前,瘦小的表妹几乎被他完全笼住,他看了眼紧合的房门,又看向真依:“直哉不在?”
“……”听到直哉的名字,真依刚缓和的脸色又紧绷起来,她嘴唇嗫嚅,半天挤出一句:“他还没回来。”
她声音很低,勉强才钻进直人的耳朵。
直人了然,他伸手揽住真依的肩膀,真依自然地靠在他怀里。真依和真希两姐妹算是直人带大的,两姐妹小时候都对他很依赖。
只是真希长大些后,她比真依更要强,也不肯再像以前那样和直人亲近。
“真希呢,好久没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了。”直人俯身和真依说话。
自从真希去东京后,好像就没再回过家。
“她不会再回来了。”真依的语气里带着冷漠的愤怒,她移开视线不愿看直人的眼睛。
“……你们吵架了?”
直人像以前哄两姐妹那样,在真依面前蹲下,握着她的两只手,仰着脸让真依看着自己。
真依还是一副冷脸。
“亲姐妹哪有隔夜仇的。”直人说话还是轻轻的,抬手帮真依把头发拨到耳朵后面。
真依的嘴动了动,直人耐心等了一阵,她的声音终于从齿缝里挤出来:“是她先不要我的——她把我丢在了这里——”
“她不是不要你,真依。”
“她就是,我没有这样的姐姐!”真依喘了几口气,她的声音冷静下来,但再开口的时候带着更浓稠的恨:“她这种废物和我没有一丁点关系,死在外面再好不——”
“真依。”直人打断她。他站起身,扶着真依的肩膀正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张扬的声音——
“真依,你抱着我的弟弟做什么呢?”
直人和真依回头,漂着一头金发的禅院直哉站在那里,脸上挂着轻飘飘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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