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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常夫人携了妙莲的手，在林间小径上前行，我小心地跟在她们后面。没有人说话，只有鞋子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衣裙的窸窣声。
月色朦胧，夜露自草叶间滑落，微凉无声。
冯熙……太皇太后……妙莲……高渠夜……常夫人……
这些词语在我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萦回翻转，我努力回忆着自己读过的那本《神奇的北魏》，试图用一条线索把它们贯穿起来。
想起来了！我的脑海里蓦地灵光一闪——这位小名叫妙莲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即将入宫的冯府二小姐，太师冯熙的女儿冯润，而那位高渠夜应该就是她的情人高菩萨。没错儿，此时住在皇宫里的皇帝应该是孝文帝拓跋宏，妙莲日后就是他的幽皇后，这里，应该就是北魏的旧都平城！
有那么一瞬间，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可旋即又沉静下去，即使想到了这一切又怎样呢？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与我找到妈妈又有什么关系？
常夫人携着妙莲的手在我前面踽踽而行，两个人都不说话，丝毫也没察觉到我刚刚在她们身后顿悟到的一切。妙莲还不时地偷眼回顾我一下，那眼神里充满了几乎显得有些幼稚的好奇。
我默默地记起《神奇的北魏》那本书里把她写成了一个寡廉鲜耻的□□。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明丽的小女子有些可怜。不知是因为我刚才看到了她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时的样子，还是因为夜幕掩盖了她外貌上的一切缺点，我毫不犹豫地认为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还有那个高渠夜，大约也算得上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帅气的男人了。真的，我由衷地这样想，他们比我来自的时代里的任何一位影视明星都更美，更具偶像风范，而且，真的完全没有宫斗剧里那种矫揉造作的媚俗气息。
没过多久，我们就走出了树林。
我觉得我们是走进了太师府的中心地带。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连绵的房舍，飞檐斗拱，鳞次栉比。银色月光浸染在青砖碧瓦上，看上去十分宁静安详、轩敞壮丽。
房舍之间的过道铺着宽宽的青石板。灯影摇摇，靴声枭枭，一队穿着青一色号衣的家丁提着灯笼缓缓走来，看见常夫人和妙莲，就停下步子，垂首侍立在路边。为首一个须发斑白，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男人抢步上前，躬身施礼，谦卑地笑道：“夫人安好，二小姐安好。这么晚了，夫人您还没歇息哪？”
“是啊，二小姐陪我到园子里散淡散淡。”常夫人很随和地说，“今儿个夜里这么闷热，说不定明儿个会下雨呢。”见那人看一眼身后的我，就正色说道，“丁管家，这是艾儿姑娘，我适才和二小姐去花房，正好看见她，觉得她模样还算端庄，看着很有眼缘，打算留她在我身边伺候。你等下巡夜到花房那边儿的时候，想着知会柳枝她们一声儿，免得她们不明所以，误以为走失了人口，闹将起来，反而不美。赶明儿一早再知会一下花婆婆，请她另选一个花婢到花房里去补上艾儿姑娘的缺。”
“是，夫人，那奴才先告退了。”丁管家又深施一礼，才带领一队家丁继续巡夜而去。
有风吹过，夜微凉，常夫人携着妙莲的手来到一处院落。
在高大的门楼前，母女俩略略提起裙角拾级而上，妙莲上前轻扣密密钉着黄铜钉的朱漆院门。门并没有闩，应手而开。
两个身着湖绿色绸衫的仆妇绕过影壁墙，迈着稳稳当当的小碎步殷勤地走来，恭顺地施礼，笑道：“夫人您回来了。”又向妙莲深深施礼，叫了一声“二小姐”。
常夫人并不言语，只微微点了点头，就携着妙莲的手，绕过绘着花鸟人物的影壁，穿过院子，向正屋走去。
正屋的门敞开着，珠帘垂地，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发出极细小而清脆的叮当声。帘内立着两个穿湖绿色绸衫的侍女，轻轻打起帘子。常夫人携着妙莲的手径直走进屋去，回头示意我也一起进来，然后对两个侍女说道：“丹衣，蝶衣，你们先退下吧。”
“是。”两个侍女低低应着，好奇地偷眼打量我一下，轻轻掩上房门，躬身退至影壁后面。
妙莲见屋里没有了下人，不等常夫人开口训斥，就娇声唤道：“娘——”声音里居然带上了一点儿哭腔。
“唉，没什么好说的，”常夫人摆摆手，叹道，“你要是不想让你父亲和你自己太难堪，今儿个晚上的事就不要再提起了。”
“可是，娘，我和他……”妙莲欲言又止，眼泪直直地流下来。
常夫人见妙莲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移步走近她，放低声音说道：“你呀，就算不进宫，也绝对嫁不得高菩萨。你别忘了，他早已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你堂堂太师府的千金，断断没有给人做小的道理。”
“那又有什么关系？进了皇宫不也是做小？皇宫里的女人，不更是多得数也数不清？”妙莲不服气地反驳，声线渐高，“更何况，圣上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可渠夜他对我是真心的……”她越说越委屈，索性抹着眼泪耍起了小性子，“娘，我不要进宫嘛。就算嫁不了渠夜，我也不要进宫。不进宫，至少可以时常看见他……”
“住嘴！”常夫人脸上怒色渐浓，怒喝一声，甚至忘记了要压低声音。
妙莲吃了一惊，再不敢多话，只在一旁缩着双肩，嘤嘤啜泣。
“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进宫？难道只因为你长得好看？”常夫人咄咄逼人地问。
妙莲没有言语，但神色间显然颇以为然。
“你仔细看看她，”常夫人的手十分意外地向我一指，“若是给她换上绫罗绸缎，戴上珍珠宝石，再娇养一些日子，未见得就不如你好看。可她如果进了宫，至多也只能当个宫女。”
妙莲显然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负，听常夫人言之凿凿地说我打扮一下就会和她一样漂亮，不由得不服气地上下打量起我来。
“你之所以能被选入宫，主要是因为你是冯太师的女儿，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常夫人坚决地说，“你以为你是太师的女儿，从一出生就穿金戴银，使奴唤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都是你理所当然应该享用的，对吧？那么进宫侍奉君王，巩固家族的地位和荣耀，也是你从一出生就推脱不掉的宿命！”
妙莲显然被这些话里的大道理震住了，怔怔地看着常夫人，脸上的神情呆呆的，甚至连眼泪也忘了流。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磨难，”常夫人叹了一口气，语调渐柔，“你如果知道了你的父亲和姑母曾经受过多少苦，曾经有多少次九死一生，就不会说这么骄纵的话了……”
妙莲无语，啜泣声却渐响。
这不大像古代的母亲对女儿说的话呀，眼前的场景有点儿脱离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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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