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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窄的背
因为吃惊,古羽甚至觉得头痛都减弱了几分:“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村长走之前在寺里留了一把。”阿雾说。
啊,原来是这样。
“你今天没去寺里吃晚饭,怎么了……不舒服?”仅仅凭借月光,阿雾也能看出他脸色极差。
“没、没事。”古羽含糊道,“估计体育课吹了点风。”
阿雾嘴唇微微抿着,看上去没轻易相信这个说法:“夜凉,进去说。”
古羽老老实实回到床上,阿雾将碗筷放在床头,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背贴了贴古羽的额头,是不同寻常的热度。
“就说让你吃了饭就回去了。”他指的是自己发高烧那天,把筷子往前推了推,“先吃东西。”
然后就关门离开了。
古羽晓得他大概是转回寺庙里拿药盒了,于是掀开盖在饭菜上的盘子,香气扑面而来,一闻就知道是阿雾做的,还冒着热气。
他晚上只啃了半根玉米,此刻胃里饿得很,而且可能是从小就常常生病的原因,古羽已经练就了哪怕生着病也不妨碍好胃口的本领,端起碗就吃了起来。
阿雾回来时,他已经差不多吃完了,正捧着碗喝汤底。
他收拾碗筷,拿去厨房洗了,回来古羽的体温也已经量好,果然是低烧,37度8。
“还不用吃退烧药,冲包感冒灵就好了。”古羽说。
阿雾颔首,拿起杯子和药去帮他冲好了。
古羽喝完,就钻回被子里:“谢谢你给我送饭。”
“不用谢。”阿雾说完,关上了所有的灯。
屋内重回安静。
好一会,都没听到人离开的声音,古羽忍不住开口:“你不走吗?”
黑暗中,阿雾的声音沉沉地,从衣柜那边传来:“嗯,你睡。”
古羽伸手按开了小小的床头灯,看到阿雾正合着眼,盘腿坐在地上。
“你……其实不用陪夜的。”古羽想着他这是要还之前自己照顾他的人情,“反正我爸大概明天就回来了。”
阿雾睁开眼:“村长走之前,说下周才会返回。”
“可是他知道我想参加那个数学竞赛,肯定会抽空回来,接我去县城的!”古羽只能这么说,总不能坦白自己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吧。
阿雾想了想,还是坚持:“那我等到村长回了,再走。”
要论犟,没人能比得过阿雾的,古羽退而求其次:“那你拿床被子去沙发吧,地上凉,不能坐一晚上。”
“好。”阿雾说完,没有立刻起身,看样子是想等他睡着了再说。
古羽吃得饱饱,还喝了药,此刻困倦得很,只好随他去了。
“那晚安。”
“嗯。”
-
古羽再次醒来,是被人摇醒的。
摇他的人似乎用了很大力气,古羽感觉自己像是坐在颠簸的盘山大巴上,晃来晃去,晃地脑仁都疼了。
“醒醒。”
“古羽!”
“啊?”古羽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短促的声音。
五感逐渐回归,他预想中退烧的松懈感并没有到来,而是整个人都很热,像是有火从身体里往外烧,但偏偏每一个毛孔都像被堵住似的,就是冒不出汗来。
“古羽?”阿雾还在叫他。
他缓缓睁开眼,感觉眼皮重得很,眨了半天眼才看清。
阿雾脸上难得出现了焦急神色,他手里拿着药:“能坐起来吗?你烧到39度4了,要吃退烧药。”
古羽也有些意外,怎么突然就烧这么高?!
他想撑床坐起,却是手一软,没有力气。
阿雾于是手抄到腋下,把人扶了起来,靠在床头,将药喂了进去。
“我……”古羽想问爸爸回来了没,但刚提起一口气,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咳不要紧,这一咳就停不下来了,气管仿佛在痉挛,被一口痰堵着,越想咳、越咳不出来,死死地堵在最狭隘处。
阿雾拍他的后背,想帮忙顺气,但很快就发现根本没有用,古羽几乎咳到脱力,最后吸气也变得困难,只剩胸膛短促而剧烈地起伏。
他手慌乱地摸,阿雾知道是在找哮喘喷雾,立刻递了过去。
古羽咬住喷雾,用力深吸了几口,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生效。
眼前白一阵、黑一阵,只看得到被汗水打湿的发梢一缕一缕瞎晃,模模糊糊,如同深海里摇曳的海草。
渐渐地,肺部的攥紧感终于开始减弱,古羽尝试着恢复呼吸,然后又吸了几口药。
很神奇,明明前一秒就像快窒息死掉一般,吸了药后,不过十多分钟,气管里的痰就忽然变得松动、可以咳出来了。
古羽知道自己现在一定非常狼狈,但在这样的时刻,甚至连羞耻感都无暇产生,他接过面前人递来的纸擦了嘴、又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终于重新找回了正常的呼吸频率。
这样哮喘急性发作的感觉,其实对于现实的古羽来说,已经有些陌生。
因为他将近五年没发病了。
甚至在考上大学后,去医院做体检,医生都说他根本没有哮喘。
古羽觉得奇怪,这个病不是终身难治愈的么?而且他从小到大症状都算是严重的。
医生也说不清原因,只说这个病和自身免疫系统关联较大,也有很多患者是童年、少年时期严重,但随着年龄增长、体质提高,在成年后渐渐痊愈的。
“感觉好些了吗?”阿雾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十岁的阿雾,还不似几年后那样万事镇定,古羽右手一疼,才发现被他紧紧攥着,指骨用力到有些发白。
“嘶……”他龇着牙倒吸一口气,阿雾低头看,触电似的抽回了手。
古羽扯开话题:“我爸回了吗?”
“没有。”
古羽看了眼墙上挂的时钟,竟然已经临近中午。
怎么回事?他明明记得自己被爸爸带到县城后,至少过了一夜,是在小旅馆起了个大早,去参加数学竞赛的。
而从福安村到县里,翻过一座山至少需要七八个小时,下山后,到能搭上去县城大巴车的站点,还有近两个小时,这么算着时间,古志华这个点应该要回了才对。
似乎看出古羽在想什么,阿雾说:“等杨大夫过来后,我出村看村长有没有回来。”
杨大夫是福安村里唯一的医生,从小给古羽看病看到大的,了解他的情况。
也只能如此了,古羽由衷道:“谢谢你啊。”
从前怎么没发现阿雾是个这么好的人,冷脸和寡言之下,藏着一副好心肠。
吃了退烧药后,出了一身汗,体温总算是降下去了,杨大夫过来看了看,又给开了新的药,补挂了两瓶吊水。
古羽本来是想等阿雾带回来消息,但这年头又没手机,古志华从小管他学习管得严,家里连打发时间的课外读物都没有,古羽就这么干瞪眼躺在床上,最后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阿雾仍是傍晚时,从寺庙里带了饭菜来的。
古羽觉睡得沉,阿雾都进了卧室,还是没有丝毫察觉,于是他按开了小小的床头灯,想要把人叫醒来吃饭。
察觉到光线的古羽眉头一皱,但还是没醒,只是逃避似的翻了个身,将大半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数学、竞赛……”嘴唇翕动着。
“爸……我想参加,带我去……县城里……”
这是有多想去啊。
阿雾无声注视着古羽。
几天前,满脸心事地坐在老树下,对他说什么不能去参加竞赛,哮喘很严重,没办法翻过大山、翻山很累之类的。
啰啰嗦嗦一大堆自我说服,其实满脸都写着“好想去”。
如今生着病,连梦话都念叨着这件事。
阿雾将台灯调整了角度,正好照在他脸上。
古羽眼皮抖了抖,终于是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阿雾,第一句就是问:“我爸回了吗?”
表情看上去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
阿雾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着袖口布料:“回了,说还有事儿去一趟村委会,要忙晚点,让你先吃饭。”
但古羽听完果然松了口气,咧嘴一笑:“啊,我就说嘛,他肯定会回的!”
然后坐起身,津津有味地开始吃饭。
吃完又拿出课本和参考题开始做,说是这几天因为生病懈怠了,要为竞赛做做准备。
阿雾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把旁的事情都收拾完,做好。
然后打着坐,看到古羽一直等到零点后,强撑着精神、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阿雾实在忍不住了:“困了就睡。”
“你先回去吧,我想等我爸回来。”还是想要亲眼见到人才安心。
“那把药吃了。”阿雾拿来给他,“吃完药躺会,我去村委会叫他。”
就算是好心肠,这也好的有点太过了吧?古羽心里油然而生出些古怪的感觉,这和自己印象里的阿雾差别有点大。
“不用这么麻烦啦,黑灯瞎火的,容易摔跤。”
阿雾拿药的手固执地伸着,一动不动。
古羽犟不过他,只好接了过来:“好啦,我吃就是了,但你不用去找了,回寺里去吧。”
“嗯。”
古羽吃完药,躺了回去,阿雾则说话算话地关上灯,抱着碗筷离开。
大门打开又关闭。
屋内陷入了漆黑的死寂。
这次的这个梦做得好久,古羽在心里琢磨着,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就算是李茂良把自己掐晕,这晕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
难道说……他其实是被掐到缺氧,然后脑死亡了,这一切都是走马灯?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古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梦里的时间本来就和现实不同。
只是古羽以前醒来后,对梦的印象都非常模糊,不像这次如此,真实的过头了。
感冒药都是吃了容易犯困,杨大夫每次开药下手又是出了名的猛,古羽想着想着,就又昏沉起来……
风一阵有一阵无地吹来,枝叶随之晃动,发出并不明显的摩擦声。
鼻尖是流动着的、微凉的空气。
古羽感觉到自己身体处于一个有规律、又非常舒适的晃动之中,有点像是小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哄睡,这种律动夹杂在同频的呼吸声中,让人感到异常安稳。
而且并不是平躺状态,而是向前趴着,身上被什么东西包裹、或者说是兜着,所以哪怕身体完全不用力,也能和支撑自己的东西保持紧贴。
忽然,颠簸了几下。
虽然不算大,但也足以让古羽的神志从迷糊之中转醒。
他稍稍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点点繁星。
但天空并不是漆黑的,而像是一块刚染好的布丢进水里,渐渐从中央渗出些淡色来。
古羽动了动手臂,才发现它搭在一双肩膀上,扭头,短发与后颈衔接的一片皮肤映入眼帘。
啊,一定是古志华回家了,古羽想,估计是很赶时间,所以都没来得及叫醒自己,就把他背着赶路了。
可是……
随着感知逐渐归位,他又觉得有些不对。
爸爸的背怎么会这么窄、这么单薄?
如今的季节,穿得衣服还有些厚度,尽管如此,行走之间偶尔还是会被对方后背的骨头硌到。
“爸?”古羽叫了一声。
那人脚步一顿,却只是继续走,没有回应。
古羽再往四周看去,与平常相差无几的高度角度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古志华不可能这么矮!
“你、你是谁?”古羽挣扎了起来。
但他也确实是被布给绑住了,就像是那些既要带孩子、又不得不耕作的妇女,把孩子绑在背上下地干活一样,一时间挣扎不开。
“别乱动……”身下的人伸手扶了扶他。
古羽听出声音,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傻了:“阿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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