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星计划

　　第五章
　　与此同时，第九研究所外面天空上正盘旋着几架无人摄像机，这种摄像机经过防污染处理，能够利用特殊的方式直接获取到无污染的画面，一台的造价就是天价，这次灾难发生在中心城，军方派出了足足五架，第一时间对军方转播着被变异种入侵的画面。
　　首都中心城高耸入云的一片建筑群中，坐落在最中央的军事指挥大楼的会议室内巨大的圆桌上围绕圆桌坐着联邦权力金字塔尖的人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全息屏观看这场入侵。
　　坐在最上位的男人满头银发，眉弓压地很低，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看长相有些异族血脉，脊背挺地笔直，穿着一身做工极其考究的西装。他是联邦现任总统秦毅政，负责各项政策的决议，他正一边盯着全息屏里处理过的画面紧蹙眉头，一边听他右手边的元帅进行汇报。
　　他左手边的是神使付衔晖，那是一个分外年轻的男人，在这一屋子的花白头发里只有他一个人一头乌黑的长发，长相俊秀极了，男生女相，单边眼镜后的眼睛像含着春水一般温柔，身穿洁白的神使服，一种长得有些像旧时代里神父长袍的制服，边缘用金线绣着玉兰花，手上戴着相同制式的白手套。神使负责所有记录在册除特种部队外神悯者的调动与分配，此时正摆弄着手上的光脑，似乎在联络什么。
　　坐在总统右手边的是一个非常高大的女人，她也是这个房间里少数的女人之一，一头金发，看起来不过中年，坐下时比总统要高半头，笔挺的西装衬得她面容肃穆，是典型的东斯拉夫人的长相，目光锐利，她就是元帅维罗妮卡，掌管普通的人类军队和少数神悯者组成的特种部队，正跟总统汇报着派遣特种部队的事宜，还要额外调用神使手下的神悯者，讲到这里时她抬眼用冷淡的目光看向还在摆弄光脑的付衔晖。
　　付衔晖身后的侍从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付衔晖的椅子。
　　他抬头摘下耳朵里一只耳麦，笑着看向维罗妮卡，那双眸子中的春水摇曳，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像个神棍似的晃了晃。“不急，不急。我当然同意。”
　　手指转了一圈，又指向全息屏。“只是这样好的大戏，应该大家都看才是。”
　　就在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众人的光脑接连不断的叮咚响起，元帅低头看向自己的光脑，联邦的一切网络渠道都在推荐一个直播，点进去一看，是处理过的第九研究所变异种入侵直播画面。
　　联邦所有频道的一切节目都暂停了，全部都在播放同一场直播的不同角度。
　　“你搞什么鬼！这是严重的泄密！这将会引发民众恐慌！”元帅维罗妮卡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的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情，大气不敢喘，看着权力顶峰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单方面的针锋相对。
　　付衔晖站起身来，不准备搭茬，只是露出个笑就要离场。
　　“给我抓住这个......”
　　“解释。衔晖。”
　　维罗妮卡嚯地起身，暴怒的话语被总统秦毅政平静的声音打断，他开口，侧过脸看向付衔晖。
　　“神的降世，必将世人瞩目。”
　　付衔晖摘了手套，他指尖流淌下金色的光，如果安莉莉在，一定能一眼认出这光和银星手上一模一样。
　　那金色的光像是全息投影一样，勾勒出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接着她身后炸开绚烂的烟花。
　　“既然已经要神降了，又怕人知道算什么？不论新神还是旧神，总是需要信徒的。失礼了，总统大人，如果您不介意，我赶着去给新神献上我的忠心呢。”
　　他唇角的弧度不变，但语气中带着些莫名的讥讽和愤怒，这下没有再理会任何人，转身离开了，沉重地木门开启关闭，将维罗妮卡口中怒骂出的苏卡挡在门后，付衔晖脸上的笑意冷却，侍从极有眼色地向他汇报悬浮车已备好，面露担忧的询问道：“神使真的要去第九研究所吗？”
　　这是新上任的神使侍从，只在儿时的睡前故事和近代史书上学习过这位美化后的事迹，并不知道他面前站着什么杀神，他的担忧在付衔晖眼中有些稚童担忧恶魔的可笑和可爱，付衔晖手上已经重新戴上了手套，他抬手摸了摸侍从的脑袋，笑得像个圣人，那张脸圣洁优雅。
　　“当然去。不去怎么把我的新神接回来？留在外面会被吃掉的。”
　　联邦所有人都正在从各种渠道观看这场直播，一开始以为是什么传销视频，但看清楚是中心城的第九研究所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街上开始出现骚乱，有小众神教立刻开始散步世界末日的谣言，但很快局面又生异变，在联邦几十亿人口的注视下，有异种从研究所里被丢了出来。
　　是的，被丢出来，像一团烂泥巴一样被看不见的力量从那个天花板大洞中丢了出来。
　　被像丢垃圾一样丢来丢去的变异种怒不可遏，本来就没有肌肤的上半身也开始渗出红色黏液，她从没这么丢脸过，在成为异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知杀戮和聆听脑海中神的教诲，黏液和精神污染是她的武器，被神指引的她放弃了自己建立的污染区，接受了神的赏赐与任务，神谕是——隐藏、杀戮、不惜一切代价抹灭第九研究所的一切实验体。
　　刚扯开这个玻璃罐子准备搞死第一个碰上的实验体就遭遇成为变异种后最大的人生滑铁卢，别说搞死对方，她眼看着对方在她眼里的威胁等级一路从蝼蚁上升到同类，甚至带给她的危机感还在攀升，她混乱的脑子中又响起絮语，不断地说杀了她，就是她，一定要抹杀她的存在，将她的尸体每一个碎片带回给神。
　　变异种女人发出尖啸，上身的囊肿全部爆裂开，溢出鲜红的液体流淌在下半身的黏液上，慢慢覆盖住黏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硬化，将每一丝黏液都包裹住，硬化成形似节肢动物的模样，黏液分出六只脚，多余的黏液则变成类似蜘蛛腹部的样子储存起来。
　　这下真的像安莉莉说的那样，她变成一个蜘蛛裂口女了。
　　银星看着天花板的大洞，试着助跑起跳，她从小在研究所长大，从没见过真正的天空，也从没这样肆意蹦跳过，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只是微微用力，就像小鸟一样飞出了这个几乎困了她一生的囚笼。
　　她还不熟悉被强化后的身体，差点跳到变异种脸上，摇摇晃晃地在地上站稳，脑子里又开始播报她刚才把变异种扔出来那一下的缓存释放进度和理智值降低的消息，懒得听，随便在脑子里说句闭嘴就世界清净了。
　　现在她和变异种站在研究所门口的广场上，空无一人，被搅碎的电磁炮裸露出的电线正不断炸开火花，变异种一见她就又开始念叨为什么不快乐，而她则是打量着变异种。
　　有些新奇地看着变异种的腹足，她又开始接变异种话茬。
　　“你变得更丑了，像莉莉说的一样，蜘蛛裂口女。看到你是快乐不起来的。”
　　试了试，自己的异能像是被什么隔绝了一般，无法再调动变异种身上的黏液，反倒是能感觉到什么水源在她脚下，她趁着嘴炮的功夫仔细感受着，有水源埋在她脚下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是地下河？
　　徒手掰断一根路边建筑废墟上扎出的钢筋，随便拧了个把手出来，做成一根不伦不类的长矛，银星这才意识到自己力气变大了不少，什么样的怪物才能徒手拧折钢筋？侧身躲开变异种张口喷出的毒液，一边调动着地下水，一边分出心神将毒液挡在自己面前，将毒液附着在长矛上，顺手给刚新鲜出炉的钢铁长矛附了个魔后直接将被毒液腐蚀的吱吱作响的长矛瞄准女人胸口投掷出去，万钧力气裹挟着长矛，几乎发出破空声，狠狠扎穿女人抵挡的胳膊，被挡一下改变路径，贯穿了她的肩膀。
　　变异种的肩膀登时血流如注，踉跄几步缓缓倒下，沉重庞大的身体使地面都震动起来，激起一阵尘雾。联邦的人们紧盯着屏幕，由于污染的传播性，普通人能看到人类和异种战斗的机会很少，大家的心中升起希冀。
　　这是死了？就一下，死了？
　　镜头放大银星的脸，她脸上没有丝毫轻松，而是正略带紧张地看着尘雾弥漫怪物倒下的地方，旁人听不到，但她能听到那怪物的心跳和呼吸，还没死，还没结束。
　　忽然有什么东西起跳的声音，地面再次颤动，银星凭借着本能往声音的反方向躲去，而中心城第九研究所周围五公里的人们都感到地面的震动，是地震？
　　不，是地下水。
　　巨大的水柱暴力冲破了沥青地面，像是星球边缘无人区里罕见的地下喷泉，水柱巨大而壮观，喷出近十米的高度，而后被操纵着挡在银星面前，裹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到银星面前的变异种甩了出去，银星脑子里又响起熟悉的机械声，调动地下水这一下清除了接近一般的缓存，她的理智值也往下掉了三十点。
　　所有人都发出小声的惊呼，这就是神悯者的能力吗？
　　还没完，银星踩着水，水流温顺的拖着她的脚心，流动的水冲刷掉她脚底的污渍，亲昵地卷过她脚踝，将她托到高空，银星终于能跟这个庞大的怪物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对方有些狼狈，乌糟糟的长发卷曲着贴在赤裸的身上和面容上，乌发后的眼睛怨毒地瞪着银星，但银星的理智值掉了太多，现在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
　　变异种不敢轻举妄动，银星的能力几乎天克她，精神污染不知道为什么对银星不起作用，而她最强的攻击手段黏液又为了避免银星的操纵而被自己封存硬化成节肢，喷毒也是液体，也会被操纵，一时半会儿她竟然想不出破局的办法。
　　银星那头正在思考自己的状态，她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大脑进了水，耳朵开始听不真切，似乎又有絮语，但无法分辨，心中莫名有大笑的冲动，无法分辨自己的情绪到底是快乐还是愤怒，心头盘桓着毁灭的欲望，银星抬手，有液体逐渐被操纵成尖刺的形状，吓得变异种僵硬住，但危机感让变异种迅速挪动起六只腹足，想要逃离。
　　她太慢了，她的动作在银星眼里像是放慢了成千上万倍似的无趣，银星脸上带着笑，一挥手，异能再次发动，数根四五米长的水刺从她背后射向变异种。
　　银星眼中的慢动作在观看直播的人眼里简直是神出鬼没的瞬移，只看到银星操纵水刺，还没看清怪物具体怎么动作，就已经看到水刺钉在怪物身上，十二根水刺穿过怪物的腹足和手臂，将她钉在地上，最粗壮的一根水刺在捅穿变异种像蜘蛛腹部一般鼓鼓囊囊的的地方后便迅速变成普通水流，只剩下一个对穿的大洞和里面正不断淌出的红色黏液。
　　银星笑眯眯地走来，像个醉酒的酒蒙子似的摇摇晃晃，她这一下又消耗了不少理智值，因此她已经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脚下的水流乖顺，牢牢固定着她，甚至在她背后也升起一股水柱贴着脊背扶着她。
　　落到地上后银星再次站在变异种面前，这次变异种开口后说的不再是陈词滥调的为什么不快乐，而是怨毒的诅咒。“伟大的神会降临，赞美全能的神，世界终将成为神的屠宰场。”
　　银星新奇地看她：“会说人话啊？我以为你只惦记你的快乐老家。”
　　她再次伸出手，手指到小臂上的皲裂已经扩大成伤痕，看起来就像银星正在自我解体一般，金色光芒下甚至能看到指尖森森白骨。她做了个抓握的姿势，再次掌控了变异种身上的黏液，那些猩红的黏液缓慢覆盖住变异种的整个身躯，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球，而后像内变成尖刺，数百根尖刺同时刺进了变异种的身体。
　　尖刺搅碎变异种的心脏，破坏她的大脑。
　　在她死前，她隔着黏液听到银星问她：“你的神在乎你为什么不快乐吗？”
　　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这句话。
　　她本来也有幸福的家庭，在她生活的年代变异种还未攻破人类的防线，人类也还没被粗暴的分成上层人和下层人，虽然边陲小镇会有些不安全，但生活总的来说还算过得去。一家三口经营着一家小店，卖些生活用品，直到防线被击溃，她和父母虽然被选中，拥有了前往HP3000的资格，拿到了诺亚方舟的船票，但方舟驶向的不是美好的新纪元，而是地狱。
　　她和父母都在到达HP-3000后都没能被筛选进上层人中，而是被贴上下层人的标签，随便分配去了离中心城最遥远的326号主城，被成为煤城的下层城池，整个城池最大的经济来源是煤矿，工业化程度很高，到处都是巨大的工厂喷出的炉灰和蒸汽，遮天蔽日，每个人都灰扑扑的。
　　母亲和父亲拼命劳作却也只能混个温饱，贫贱夫妻百事哀，柴米油盐酱醋茶压在这个小家庭上，将里面每个人都压的无法喘息，上层人花天酒地时他们正在温饱线上挣扎，电视中的政客、企业家们衣着得体光鲜亮丽，而他们衣不蔽体，父亲母亲手上的冻疮看起来像极了被污染的人身上长出的紫红肿瘤。
　　在这样的压力下，她很快就抑郁了，往日里的开心果，懂事的小女儿，没有任何劳作的力气，不吃也不喝，整日躺在床上哭泣，做出自残的举动,却无法与家人说清到底自己为什么无法快乐起来，开始时家人还会带她去看病买药，但精神药物的价格随着与变异种的战争而水涨船高，家里根本负担不起，她的哭泣更像是一把迟钝的锯子不断地凌迟着父母紧绷的神经。再又一次割腕后，母亲急坏了，和父亲又爆发了争吵，从没和母亲大声说话过的父亲狠狠地用酒瓶砸烂母亲的脑袋，摔门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她在床上流着眼泪，手脚并用爬向母亲，手腕上的伤口崩开，血又流淌了出来，她顾不得，爬到母亲身边，母亲躺在地上额头不断涌出鲜血，染湿了她的碎花白裙，和着她的血在两个人的身下渐渐变成小小的血泊。
　　母亲用粗糙的手费劲儿地摸过她的脸颊，叹息似的问她：“宝宝，为什么不快乐呢.....”
　　她泪眼模糊，祈求母亲不要死去，不要离开她，母亲最后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只知道母亲在她怀里没了声息，在她没看到的角落，血泊蔓延到桌腿边的一个小麻布袋下，那里面的东西发着红光，是父亲今天下矿劳作时捡到的，父亲说看起来像是异种核，他用布袋子套了带回来，异种核价值连城，明天就拿去换钱带她去治病。
　　后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只记得自己脑海中一直在回响着为什么不快乐，似乎是痛苦又漫长的变异过程，她没能抵抗住耳边的絮语，用刀划开了自己的唇角，给自己做出了巨大的笑容，带着怪异的笑，向神献出了自己，但并不像脑子里的声音一样获得永久的快乐，而是变得嗜杀，她会将人们引诱进她的污染区，反反复复问着他们为什么不快乐，在他们精神崩溃后吃掉他们。
　　到底是在问那些无辜的可怜人，还是在问自己？
　　意识彻底消失前，她终于听清了母亲最后的遗言。
　　“妈妈想要宝宝....快乐。”
　　啊，原来是这样，母亲只想要自己快乐。
　　眼泪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硕大的头颅上滑落，黏液随着她生机的流逝慢慢萎缩，在她身下变成血泊，露出她的脑袋，银星听到她说：“别信祂.....神是骗子。”
　　接着巨大的身体中停下最后一声沉重的心跳，躯体胸口处迅速的腐败塌陷，露出一枚红色的核。
　　银星的理智值已经跌到四十了，清除缓存也接近结束，脑子里的那个质量不太好的东西正不断发出理智值过低的警告声，正常人在这个值早就该变成疯子而后迅速被污染了，可她还有一丝残存的直觉告诉她得去拿到那样东西，她手脚并用爬上变异种巨大的身躯，伸手掏出那个核，刚脱离异种的躯体，在她手里的核就化成血红的液体迅速顺着她手上皲裂的缝隙流淌进她身体里。
　　脑海中的机械报警声卡了一瞬，再次响起。
　　【检测到新异种核，正在载入......】
　　【名称：血浓于水】
　　【检测到相似核，将进行整合处理】
　　【处理中.......】
　　【处理完成，获得新技能，液体操纵-γ】
　　【液体操纵-γ：等级不明，液体基础上可使用自身血液对目标进行同化。】
　　【检测到未知理智值，理智值正在缓慢补全中】
　　【恭喜您解锁精神值，目前精神值为：*****】
　　银星听着脑袋里的播报，陌生理智值的补充让她脑子里多了一些记忆，是死去的变异种的，她以旁观者的视角观看着变异种的人生，银星用异能凝结出一朵小小的康乃馨，寒风很快将它冻结，那朵小花被银星放进变异种空荡荡的胸膛。
　　她疲惫地在变异种巨大的尸体上坐了下来，鼻尖感到一点冰凉，不过一会儿眼前便出现纷纷落落的白。
　　在平安夜这天，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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