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

　　司锦在卷子里埋了几分钟再抬起头时精神了不少，提笔先在第一道选择题旁边划了个C，才慢慢开始看题。

　　教室里也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了沙沙的写字声。

　　司锦的语文成绩一贯不错，做题不怎么带停，温让在答题途中往旁边瞥了一眼，第一题被改成了B，这会儿正在翻面准备答文言文阅读。

　　语文考试的时间还是过的很快的，司锦在放下笔的时候还有二十分钟交卷，温让看了一眼，都写完了。

　　司锦也没打算提前交卷，侧头趴在卷子上，冲着温让那边，笑了：“看我做什么？”

　　“看你有没有交白卷的打算。”温让整好卷子，压低声音说。

　　“那自然没有。”司锦手指指了指作文：“满的，我从来不交白卷。”

　　司锦的声音更哑了，温让皱眉，抬手探向他的额头，有点烫：“发烧了？”

　　“啊~”

　　“昨天？”

　　“大概吧。”

　　“大概？”温让咬紧了后槽牙，手伸过去拽住卷子一角：“抬头。”

　　司锦抬了一毫米，温让迅速抽走卷子一块儿交了上去，跟吴老师小声说了几句后就回来了，路过前桌时给了许漾个眼神儿。

　　浅浅收拾了下桌面，温让还往包里揣了个保温杯。这会儿司锦又趴下了，闭着眼睛，大概是发烧的难受劲儿上来了。

　　温让没管，直接将轮椅往外一拉，推着人便要往教室外走。

　　“欸！”司锦还在桌上趴着，猛地一空差点趴地上，一嗓子吼出来又吸引了全教室的目光。

　　吴老师在讲台上敲了几声：“做题，都做完了？”

　　班里人又扭回去盯着自己的卷子。

　　出了教室司锦问道：“干嘛去？”

　　“医务室。”温让停在走廊没动，抬手看了下时间，“再等两分钟，他们快出来了。”

　　“不用去，都退的差不多了。”司锦手放在胃部，仰头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看着温让：“饿了，要不去吃饭？”

　　“先去医务室拿药。”温让说，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

　　司锦的肚子叫了两声。

　　温让：“……都这样了还没影响您食欲？”

　　“我也不想啊。”司锦委屈道：“可我还在长身体。”

　　温让呼吸一窒，其实应该是不长了的，司锦出事前还在窜个子，但是骨头损伤严重，不得已用了药，所以司锦的发育会永远定格。

　　可是……

　　“不怕胖？”温让真心问道。

　　这一句扎在了司锦心上，立马坐正目视前方：“那我还能再饿一会儿。”

　　“正好去医务室。”温让推着司锦走到楼梯口停住，随后半蹲在司锦身前：“上来。”

　　“啊……”

　　一中的冬季校服是蓝黑配色，衬的十六七岁少年的背脊愈加清瘦，往上是干净利落的发尾。不用怎么去想司锦都知道温让身上是什么味道，沐浴露的山茶花香混着洗衣液的味道。自己已经跟他共用了两天的浴室，自然最是清楚。

　　中午的阳光丝丝缕缕照进来，在蓝色上添了几抹暖黄，司锦想，还有阳光的味道。

　　哦～司锦又反应过来：我身上有跟阿让一样的味道。

　　身后一直没动静，温让也没动，直到许漾跟着周杨天从后门出来。

　　“上来。”温让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哦哦。”司锦才回神儿来似的单腿站起来趴上去。

　　许漾和周杨天过来时，楼梯口只留了个孤零零的轮椅。

　　温让背的小心，小臂避开司锦的膝盖虚虚圈着，这让司锦不得不用力圈住他的脖颈。

　　“打个商量。”司锦往上咕蛹两下，费力道：“您要不用点力？我这样很累的。”

　　温让也没生气，微微偏头说道：“那您再费劲一会儿，半分钟就到。”

　　现在的半分钟不比平时的半分钟，司锦像浑身长了刺似的咕蛹个不停。

　　在最后两个台阶，差点儿带着温让一起栽倒。

　　“别动了。”温让单手撑着墙，半蹲下让司锦下来，“下来。”

　　司锦撑着墙单腿跳下来，伸展胳膊放松：“哎呦，累死我了。”

　　温让：“……我看看多累？”

　　司锦正要躲开，一个声音插进来：“我去……”

　　两人一同扭头看去，是周杨天，松开扛着轮椅的手冲下来：“你不是……诶，我还以为你……”

　　这话要是说完就有点冒昧了，周杨天及时停住。

　　司锦拍了下自己的右腿：“能走，怎么不能，不光能走，我还能跳呢，说不定单腿立定跳远我能拿个冠军！”

　　许漾一个人扛着轮椅下了一层，哐当一声扔下：“你他妈放手前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说一声，老子胳膊差点断了！”说着哐哐给了周杨天几拳。

　　周杨天不在意这几下，解释说：“我只是表达了一下我的震惊。”

　　说完又问司锦：“这是伤着了？”

　　“啊。”司锦应着：“快好了。”

　　比起那些探究好奇的打量，这样直来直去反而不会让人产生多大的不适，问就说，说了就过，该怎么就怎么，这样最好了。

　　温让接过轮椅把司锦按上去，把手里的饭卡递给离得最近的许漾说：“我带他去医务室一趟。你们先去餐厅？”

　　“合着我俩就是搬运工。”许漾收起饭卡。

　　“何止。”司锦伸出食指摇了摇：“还有跑腿儿。我想吃……”

　　“随便看着买，他不挑。”温让推着司锦先走了。

　　“诶。”周杨天撞了下许漾的肩：“跑腿儿，阿让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

　　许漾托着手摸了摸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说的对。可是，跑腿儿二号，这么久了，咱俩再不去，要吃盘子了。”

　　“？？”

　　周杨天看着还有几分钟才下课，一头雾水。

　　直到第三次去窗口，排在了长队后面……

　　———

　　医务室。

　　“老师，三十八度二。”温让将体温计递过去，问：“是伤口发炎了？”

　　“你就没想过我是饿的吗？”司锦瘫在床上：“我要饿死了！”

　　温让扭头又问：“方老师，吃得多您看是病吗？”

　　司锦：“？”

　　不死心，司锦又换了种理由：“难道不能是因为测试？测试什么的最打击了！”

　　医务室老师抿嘴笑了：“就是普通感冒，先吃着药，下午要是超过三十八度五来挂个水。”

　　温让接过退烧药，听方老师又说：“还是得稍微忌口，适量，适度，一定要忌辛辣，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听到了没？”温让冲着病床。

　　“听到了。”司锦坐起来：“大不了中午的泡椒粉给你。”

　　司锦完全没有发烧的不适，单腿跳着来到轮椅前：“快阿让，跟老师说再见，再晚一秒我就要饿死了。”

　　“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跳着去？”温让扶着司锦坐好，脸色有点臭。

　　司锦立刻收好双腿：“那不行，我懒。”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温让扭头跟方老师说再见，推着司锦出了医务室。

　　这会儿已经下课，大部分学生已经冲到了食堂，余下的三三两两，不慌不忙，大概率是点了外卖。

　　人不多，但是好奇打量的目光不少。

　　本来就因为司锦单脚蹦跳不爽的温让，脸色更沉了。

　　司锦瘫在轮椅上，阳光照着，下一秒就能入睡，“你说……”

　　“说什么？”温让问。

　　司锦一脸凝重：“我要不站起来溜达几步，他们眼珠子都粘我身上了。”

　　温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响，干巴巴问：“满足好奇心？”

　　“啊？”司锦睁开眼睛，摇头：“那倒不是，看他们震惊我觉得我能多吃两碗饭。”

　　“你胃口已经很好了。”温让不喜欢这些探究的眼神，推着司锦步伐加快，说道：“不用有下饭榨菜。”

　　听出温让语气里轻微的不爽，司锦嘟囔道：“都说阿让脾气最最温和，怎么我回来几天你就臭了几天的脸？说说呗？”

　　温让沉默一会儿，踏进餐厅前一步解释道：“没有冲你。”

　　许漾和周扬天占了一张八人桌，里面还有个司锦没见过的男生，三个人面前摆了八份套餐。

　　宋扬见到等的人来了，冲他们招手：“这里！就你俩？”

　　“就我俩？”司锦学他的口气，笑说：“对的呢亲。”

　　“许漾疯了？”

　　餐桌上除了一人一份的米饭套餐，还有一汤一拌两份粉，一份炒面，还有一份周扬天第三次去排的米酒汤圆。

　　温让将藤椒拌粉换过来，“能吃完。”

　　因为这句话，宋扬和周扬天一直等到司锦塞完最后一口汤圆才终于闭上嘴巴。

　　不约而同的竖起大拇指：“这么顶！”

　　吃完就困，司锦打了个哈欠，等着温让他们送完餐盘回来接他，眼睛闭上的瞬间，轮椅被人撞的往前滑动。

　　司锦脑袋“咚”一声砸在餐桌上，醒了。

　　烦躁……

　　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更烦躁……

　　身后的人嘻嘻笑着：“对不起啊兄弟，没看着。”

　　“没事。”司锦撑着餐桌站起来转身，嘴角挂着标准的微笑，一手将轮椅掉了个方向，朝着那人砸过去。

　　见对方被轮椅撞得踉跄，司锦的笑容多了些真诚：“这样我就更没事儿了，你说是不是。”

　　司锦的轮椅是温妈找人定制的，因功能强大所以并不轻便，再加上司锦没收着劲儿，被这么撞一下绝不轻松。

　　这边动静不小，周围不论做什么的都投来目光，看热闹的居多。

　　“卧槽，那不是……”许漾指着弯腰捂着小腿的人：“八班那个，那个高……嘴最欠的那个吗？”

　　温让脸色一变，“高林。”

　　说罢抢过许漾手里没放进回收桶里的餐盘，转身走向司锦。

　　高林被撞了小腿，瞪大了眼睛去看司锦：“我操你妈！再撞一回！”

　　这更是触了司锦的逆鳞。

　　脸上的笑容一秒收回，微微上挑的眼睛在此刻看起来十分不好惹，撑着餐桌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起一脚。

　　温让将手里餐盘砸过去的一秒想着，如果司锦的腿方便，早一脚飞出去了。

　　周遭一片哗声，高林怒骂着扭头，熄火了，是温让。

　　如果要让高林说最不想惹的人是谁，那必然是温让，年级第一，学校护着不说，而且家庭背景雄厚。

　　“阿让？”司锦看着几步外的温让，有点想不到拿餐盘砸人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尾随的三人也懵了。

　　温让逼近几步靠近轮椅，抽出一直在侧面卡着的拐杖，递给司锦：“轮椅脏了，先凑活一下。”

　　司锦去看轮椅，餐盘上的油溅了几点在……扶手上。

　　“其实，那个，也不是……”司锦瞥见温让不太好的脸色，立刻改口：“行，那就凑活凑活。”

　　温让没绷住，偏头笑了。

　　“可吓死我了。”司锦捂着心口说：“我以为你要拿拐杖抽他！”

　　高林眼睛更大了：什么！

　　话都说出去了，气势不能输，许漾喊了声：“没听到吗？轮椅脏了！”

　　“卧槽——”

　　“别整天操来操去的，不嫌累得慌。”周扬天伸手朝宋扬要了张纸巾，不慌不忙的擦手：“看到了吗？就这样，一点一点，每个缝隙都得擦干净喽。”

　　平时可能在班里大家互相看不顺眼，但是一面对外班就异常团结，这种时候竞赛班已经站了五个人，那八班也不能示弱。

　　很快在围观群众外围挤进来几个男生，生的人高马大，人都没看清就劈头盖脸得问：“干什么！”

　　“眉毛下挂俩蛋，只会眨巴不会看。”许漾指了指轮椅：“擦油点呢，你们要是愿意也能一块儿，人多力量大。”

　　高林校服上大片的油渍，身边轮椅把手上有两点油星。

　　观望的人一时不知道许漾说的是擦哪个。

　　来人这才看到起冲突的人当中有温让。

　　“大过年的，新学期第一天，就整这幺蛾子。”周扬天把手里用过的纸塞进高林口袋里，嫌弃道：“晦气！”

　　见人多起来，宋扬突然不知道该拉谁，小声凑到司锦旁边说：“司锦，司哥啊，要不拉拉架？我毕竟是一班之长，这么闹下去就要惊动范主任了！”

　　“这……”司锦伸手指了下自己：“你在问罪魁祸首什么？”

　　宋扬：“……”他怎么忘了，那轮椅可是面前这位砸过去的！

　　这边小声说着，那边还是火药味十足。

　　新加进来的高个儿也不愿意惹温让，直接冲着许漾和周扬天质问：“你们砸的？”

　　“我。”

　　高个儿蒙了，扭头看温让，头顶缓缓冒出个“？”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都不能相信，温让会出手。高个儿换上笑容：“让哥啊。”

　　高林身后的人拉他：“要不给温让赔个理得了，惹不起，再说周扬天出了名的四肢发达，跟他计较什么。”

　　温让确保司锦站稳后往前走了两步，抬了抬下巴示意高林：“道歉。”

　　八班的几个人被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怎么也想不到惹得是这尊大佛。

　　高林身后的人又捅了他两下，这才咬着牙：“对不起，行了吧。”

　　说完绷着脸想走。

　　“这就走了？”许漾一个箭步拦住：“不擦？”

　　高林臭着脸，用校服抹了把扶手，甩着脸走了。

　　“他是不是说我四肢发达？”人群散去，周扬天才不可置信的问。

　　“啊……”许漾想了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嗯。”

　　“我操你大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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