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太阳

　　冻雨在窗玻璃上织出蜿蜒的冰纹，林为佳用袖口抹开雾气，看见蒋川正俯身在篮球场边缘。医用胶布缠住他握冰镐的手腕，金属尖端叩击冰面的节奏像是某种加密的摩尔斯电码。教学楼顶的探照灯扫过他后背，校服下隐约透出心电监护仪的轮廓线，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最后三套模拟卷！"班主任的教鞭敲得黑板咚咚响，"值日生要确保门窗锁好，尤其是顶楼实验室。"

　　林为佳转着笔在值日表上画圈，碳素墨水在蒋川名字旁晕开小片阴影。赵小雨塞来的暖宝宝硌着大腿，她突然想起上周撞见蒋川在医务室换药——那些盘踞在后腰的疤痕如同冰裂纹，随着呼吸在纱布下若隐若现。

　　晚九点的走廊回荡着拖把与地砖摩擦的声响。蒋川的镜片蒙着水雾，却仍能精准指出她黑板报上的错字："极光成因是太阳风与大气原子碰撞，不是电离层反射。"粉笔从他指间飞出，在"极光"二字旁补上化学符号，O与N的字符在绿板墙上开出苍蓝的花。

　　暖气管道突然爆裂，蒸汽裹着铁锈味漫进教室。蒋川扯下围巾捂住她口鼻的瞬间，林为佳嗅到他腕间渗出的碘伏味。"闭眼。"他声音擦过耳际，带着示波器般的震颤。黑暗中有书本坠地的闷响，胰岛素泵的警报声像把冰锥刺破混沌，等白雾散尽时，她发现自己被他圈在讲台与胸膛之间，粉笔灰在他们呼吸间浮沉如星尘。

　　"第三题辅助线。"他松开她时，拖把柄点在月考卷上，"应该连接CF构造相似三角形。"蓝光笔在地面画出几何图形，水渍随着供暖恢复蒸腾成雾。林为佳注意到他解题时总用无名指抵住尺子边缘，那里有条与腕间疤痕同源的陈旧切口。

　　顶楼自习室的日光灯管在十点准时罢工。蒋川摸黑调试老式胶卷投影仪，泛黄的北极光照片在墙面流淌时，他正在草稿纸上演算冰层应力公式。"余弦定理。"他突然抓住她画图的手，笔尖在坐标系划出锋利轨迹，"就像计算冰缝扩张角度..."

　　林为佳的脉搏在他指尖下错拍。冻雨在玻璃上凝结成冰花，折射的虹彩落在他睫毛，像给垂死的蝴蝶撒上金粉。

　　蒋川的讲解声渐低，额头抵在垒起的《天体物理学年鉴》上："借我靠五分钟。"他的呼吸掠过她耳尖，医疗电极片的导线从领口蜿蜒而出，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寄生藤蔓。

　　警报器红光乍亮时，蒋川撞翻了墨水瓶。靛蓝的墨迹在冰裂纹公式上洇开，他踉跄奔向电闸箱的背影让林为佳想起科考纪录片里受伤的北极狐。胰岛素泵的残液在雪地靴边滴成断续的摩尔斯密码，她破译出那是求救信号"SOS"。

　　"冰场数据..."他调试电压时仍在分神，"明天十点前..."

　　胃痉挛的冷汗浸透他后襟。林为佳拧开保温杯，姜茶混着布洛芬的苦涩在空气中织网。蒋川就着杯沿吞咽时喉结滚动三次，像在消化某种难以启齿的告白。"这道题，"她把模拟卷拍在浸血的草稿纸上，"讲完就两清。"

　　“什么意思？”林为佳愣愣地看着蒋川。

　　蒋川没有回答林为佳。

　　投影仪突然运转，极光照片与数学公式在墙面重叠。蒋川的钢笔尖悬在空气中画圆："双星系统的最佳距离是1.2倍轨道半径。"蓝墨水在墙面勾出纠缠的光轨，"过近会坠毁，过远会失联。"

　　储物柜的锈门在深夜发出哀鸣。林为佳擦拭玻璃时，蒋川的柜门像潘多拉魔盒般弹开。数学竞赛金牌压着泛黄的《极地科考日志》，其间夹杂着心电图与冰层数据分析表。她翻开1999年的科考记录，看见铅笔素描的冰原上，穿防护服的女人牵着男孩，极光在他们头顶泼洒翡翠色的泪。

　　"那是我母亲最后的手稿。"蒋川的声音裹着冰碴砸来。他夺书的动作掀起阵松木香的风，医用胶布在虎口处绽开，露出皮下埋着的输液港。"八岁那年暴风雪，她为救队友..."话音被暖气片的嘶吼切断，林为佳看见他脖颈处的电极片闪着冷光，像给冰封的往事装上起搏器。

　　冻雨在凌晨转为细雪。蒋川调试激光笔时，光斑扫过她冻红的耳垂："猎户座大星云正在诞生新恒星，但我们看到的其实是1344年前的光。"他在窗玻璃呵出白雾，画下双星系统的轨道方程，"有些光需要穿越漫长黑暗，才能在某人眼中..."

　　突然停电的教学楼吞没了后半句。林为佳的手机照明扫过他苍白的唇，心电监护仪的红光在墙面投下跃动的阴影。蒋川摸索钥匙的手在发抖，胰岛素泵的软管勾住她围巾流苏，"别动。"他贴近的刹那，电极片导线缠上她纽扣，两人的心跳在监护仪屏幕上共振成相同的频率。

　　期末考当日的阳光劈开云层。林为佳攥着蒋川给的冰裂纹铅笔，最后大题的辅助线在卷面生长成双星轨道。她收笔时瞥见监考老师惊愕的眼神——所有几何图形都标注着冰层参数，像是给数学公式穿上极地防护服。

　　交卷铃惊飞檐角的麻雀。蒋川倚在走廊尽头吞药片，薄荷糖纸折成的冰晶在他掌心融化。"北门糖葫芦..."话音被林为佳塞来的姜茶截断，他吞咽时脖颈的电极片闪着银光，像给克制的情感装上保险栓。

　　小南湖的冰层在暮色中泛着幽蓝。林为佳数着蒋川的脚步声，雪粒在靴底发出细碎的爆响。"现在冰厚32厘米，承载力..."他的测算被风卷走，林为佳突然冲向湖心，羽绒服兜满晚风如振翅的鹤。

　　蒋川在临界距离站定，激光笔的绿光追着她的脚印："1.2米，这是最优解。"冰层闷响如同远古巨兽的叹息，他红围巾上的雪粒折射着路灯，像撒了把碎钻。

　　教学楼彩灯亮起的瞬间，林为佳摸到他大衣内袋的《星轨观测手册》。最新折页的批注在霓虹下泛光："伴星的光要走十二年才能抵达，但我们仍为它们命名双子。"

　　路灯次第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拖长又缩短。蒋川退入树影时，胰岛素泵的警报声惊起寒鸦，林为佳数着心跳默算：1.2米，刚好容得下一场未抵达的雪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