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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
费介给这失魂落魄的人倒了杯热茶,淡淡道:“你以前不常来我这儿。”
范闲盯着氤氲而上的水蒸汽出神,闻言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说的什么,干笑两声,却找不出话来辩驳。
两人都没动作,对坐着喝茶,他这一天经历了太多,此时风平浪静的祥和,倒让他生出些许不真实。
他捧着茶杯,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搜肠刮肚也没有可说的,悻悻地住了口。
费介看出他不自在,“想说什么就说。”
范闲强撑着笑意摇摇头,“哈哈……没什么想说的。”
费介不悦地瞅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别笑了。”
范闲脸上强撑的笑垮下去,但他不愿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于是这张俊脸上露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丑样。
费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我一直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但是太重情义……也不好。”
他一双眼睛锐利如钩,“若是我,既然想杀,便不会再救。”
范闲下意识扭头去瞧床上那人,瘪瘪嘴,暗忖自己老师这是想错了,自己和林婉儿的事他恐怕还不知道,却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今儿难得的好天气,不过温度却是没多高。
范闲往手心吹了口热气,搓搓大早上起来就冰凉的手,这天气是越发冷了。
他披了件狐毛大氅,显得整个人有些笨重,一路上这府里的下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悄悄瞧他,提起自己身上的秋衫捻捻厚度,疑惑着少爷身体何时变得这么差,才刚过完九月的尾巴,就已经到了要穿大氅的程度。
府外停着两辆马车,范建和柳如玉站在一旁,见人来了,却穿成这模样。
范建拢拢袖子,睥他一眼,不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终归是笑笑没说话。
范若若也奇怪,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一大团,疑心是兄长受了凉感染风寒,而自己却不知道,杏眼里盛满了担忧,语气也急迫些,“哥?”
范闲看着如此焦急的妹妹,轻拍她肩,以示安慰,“我没事。”
虽然他面上看着八方不动,神色自若,私底下里衣都能拧出水来。
范若若狐疑地跟着范闲上了马车,只见刚坐下范闲就麻利解开披风甩在一旁,五指并拢不停地朝着自己扇风,口中念念有词,“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范若若心中疑惑更甚,全然不知自己哥哥这到底是为何,但她一合计,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知道范闲身体无虞,范若若便笑嘻嘻地坐下,挑开帘子看下人搬那一箱箱一件件的行李。
范闲看她这傻乐样,活像个没心没肺的,也不知去了北齐能不能适应。
他也推开一侧窗,撩起帘子正想向两人告别,突然对上一张大脸,吓得他手一松,手上窗没了支撑打回来,狠狠敲在那大脸头上。
“唉哟!”
范思辙抱着头跳到一旁,哀怨地摸着自己被打的后脑勺,“哥,我都知错了,你怎么老想着打我……”
范闲心虚地摸摸鼻子,不想说自己是被他突然出现吓着,做出严肃模样,高深莫测地开口:“是板子打得不够?”
范思辙又往后跳开,转而捂住自己屁股,连声道:“够够够,往后不再犯了。”
范闲心情微霁,“你也没机会再犯了,舍不得你姐?”
范若若闻言探出头来。
范闲又道:“没事,没多久也送你过去。”
范思辙闻言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啊?”
范闲心情更好了,挑眉质问他,“啊什么,不想去?”
范思辙扭头想搬两个救兵,一看自己父母像两尊门神似地站在门口,脸上甚至带着些许欣慰的笑意,心下明白这是早商量好了把自己送出去,嘴上却仍低声抱怨着。
想到自己被那些看客催得紧,又嬉皮笑脸地贴上去,“哥,那红楼……”
范闲见状手一松,作势要关窗,果然见人又捂着头跳了回去,心情大好,高声道,“走了。”
——
马车停在偏远的柴院后门,范若若疑惑,“哥,去儋州不是这条路吧?”
范闲手比在唇前,嘘声示意她别说话,披上狐氅下了马车。
费介早等在门口,见来人是范闲,皱了皱眉,“你送?”
范闲瞟两眼四周,拱手行礼“送妹妹回一趟儋州看望奶奶,特来向老师告别。”
费介虽知道他此行目的,却也被他逗得开怀,“你小子,进来吧。”
关了门,费介才压低声音说道:“人醒了。”
范闲脚步一顿,愣在原地,他疑心自己听错了,皱着眉不敢往前走。
“你愣着做什么?”
他迟疑着开口,“您刚刚说……”
费介见他呆傻模样,又在这大太阳天里披个大氅,活像只鹌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开口,“醒了,现在还醒着呢!”
范闲霎时手足无措,后背的汗水又多了些,这太阳烤得他好像快融化,他怯懦着不敢往前走,那屋子却仿佛向他一点点逼近,转眼间就会将他压倒,他有些害怕,掐得手心印上鲜红指甲印,才抑制住自己落荒而逃的冲动。
“别杵着了,进屋里,我提前给你说,毒是解了,但那眼睛……”费介指着自己双眼,摇了摇头。
范闲心口一紧,急着要开口,又听他接着说,“你先别担心,我会想办法。”
范闲跟着进了屋,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身体里那股热燎到心底,绕过屏风,见一个单薄身影靠在床头,目光呆滞地盯着虚空,他鼻头一酸,那股火燎到眼底,熏得他险些落泪。
察觉到自己失态,他吸吸鼻子,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那人听到声响,扭过头向他们来的方向。
费介了解他这徒弟,也不愿多余表示什么让人难堪,不自在地对着床上那人开口,“咳咳……你该走了。”
那人开口,声若蚊蝇,“去哪里?”
看那模样是虚弱极了,光是几个字就要让他多喘几口气。
范闲眼一热,也不想床上人看不看得到,连忙背过身去仰起头打量着屋顶。
他又听费介开口,“去你该去的地方。”
李承泽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该去地府。”
费介闻言气急,自己花大功夫才救得回来,这人却如此不知好歹,他上前一步正要理论,“你!”
范闲忍了许久的泪意终于崩溃,热泪决堤,他不忍再听,抬手阻止正要开口的费介,
上前几步到床前。
李承泽感觉到有人靠近,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范闲见他动作,仰起头把泪逼回眼眶,深呼一口气,弯下腰去掀开被子,单膝跪地,双手抓住李承泽脚踝,手下肌肤终于有了些温度,但他还未来得及感受这温度,就被一脚蹬开。
李承泽感觉下身一凉,一双手贴在他脚踝,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连忙一脚踢开,低声叱责,“你在做什么?”
范闲看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没什么力气却也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知道自己吓着人了,于是柔声道:“别乱动。”
李承泽听着声音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左思右想也不能把人对上号。
其实也不怪他想不起来,小范大人声音还嘶哑着呢。
范闲轻手轻脚地把人拦腰抱起,又扶着背靠着自己怀中,低声道,“搂着我。”
随后托着怀中人的身体站了起来。
李承泽还未思考清楚这人是谁,便感觉自己突然腾空,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吓得他赶紧搂住这人的脖子,他不是不想挣扎,实在是没有力气。
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谁知又醒了过来,也不知自己到底昏迷多久,只是身体毫无力气,不夸张地说,刚刚那一脚已耗费他大部分力气。
说实话,他并不想再活,上半辈子争来争去,处心积虑地谋划,处处如履薄冰,把自己命也搭了进去。这日子过得太累,他不愿意再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也不想再做谁的磨刀石,太疼了……疼得仿佛将血肉活生生刮开。
然而此时,自己又活了过来,一双眼也废了,他心中苦笑,自己现在和砧板上的肉有什么区别。
他暗忖着,只怕还要更惨些。
不过待在这人怀里倒是比自己缩在捂不热的被窝里舒服得多,仿佛贴着烧得正旺的火炉,把温度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身体中。
范闲单手拢紧狐氅,李承泽骤然少了支撑,险些掉下去,轻轻惊呼一声,连忙手脚并用抱紧这个火炉。
范闲感受着怀里人的动作,不觉露出羞答答的笑,若是李弘成看到,只怕又要做出呕吐模样。
他只觉得人太瘦,轻得单手就能抱住,他不敢过多逗留,转过身对一旁的费介说,“老师,我走了。”
费介叹了口气,摆摆手没说话,让人走了。
李承泽闻言抬头,瞳孔猛然收缩,虽然自己看不见,但仍拧眉望着抱着自己的人,迟疑着开口,“范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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