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心》

　　"这就是你设计的建筑？"

　　苏灵仰着头，阳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精致的下颌线条。她面前矗立着一座流线型的玻璃幕墙大楼，在晨光中像一块巨大的水晶。

　　阮语站在她身后半步，忍不住微笑："只是参与了一部分设计。喜欢吗？"

　　"像一首凝固的音乐。"苏灵轻声说，随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我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

　　"不，这是最好的评价。"阮语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走吧，带你看看里面。"

　　这是阮语带苏灵来城里的第三天。美院的初试就在下周，她借口"熟悉考场环境"，实则想给从未离开小镇的苏灵一次真正的城市之旅。

　　大楼保安认出了阮语，热情地打招呼："阮总监，好久不见！这位是..."

　　"我的学生，苏灵。"阮语流畅地介绍，刻意忽略保安眼中闪过的一丝讶异——苏灵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

　　电梯里，苏灵紧贴着阮语站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阮语能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没事的。"

　　"我只是...从来没进过这么高的楼。"苏灵小声说，"会不会地震？"

　　阮语忍俊不禁："抗震八级。"

　　她的办公室在二十五层，视野开阔得能俯瞰半个城市。苏灵像只初出巢穴的小鸟，小心翼翼地走到落地窗前，眼睛瞪得圆圆的。

　　"天啊..."她的呼吸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雾气，"这就像...像站在云上。"

　　阮语站在她身后，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女孩脸上纯粹的惊叹与喜悦。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们喜欢送礼物——就为了看到在乎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过来看这个。"阮语打开电脑，调出一组设计图，"下周你考试的内容可能会涉及到建筑透视。"

　　苏灵凑过来，发丝擦过阮语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阮语僵了一下，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

　　"这是...太神奇了。"苏灵指着其中一幅剖面图，"你脑子里怎么能想象出这些？"

　　"和你画画一样，都是创造。"阮语微笑，"饿了吗？楼下有家不错的意大利餐厅。"

　　餐厅灯光柔和，桌上摆着小小的蜡烛。阮语点了红酒和招牌意面，苏灵则好奇地翻着菜单，最后在阮语的推荐下尝试了海鲜烩饭。

　　"这个...很贵吧？"苏灵看到价格时倒吸一口气。

　　阮语摇摇头："公司有餐饮报销。"这是个善意的谎言，但她愿意为苏灵眼中的光彩付出更多。

　　红酒上来后，苏灵好奇地尝了一口，立刻皱起鼻子："像咳嗽药水。"

　　阮语大笑，引得邻桌客人侧目。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考试前别喝了，会影响手抖。"她拿过苏灵的杯子，"等你考完，我们再..."

　　她突然停住了。"考完"之后呢？苏灵如果被录取，就要开始大学生活；如果落选...阮语不敢想她会面临什么。无论哪种结果，她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都将面临改变。

　　"阮语？"苏灵歪着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阮语迅速调整表情，"下午想去美术馆吗？那里正在举办青年艺术家联展。"

　　美术馆之行比预期更加愉快。苏灵在每幅画前驻足良久，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完全沉浸在艺术世界中。阮语则跟在她身后，更多时候是在看苏灵看画的样子——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情，微微张开的嘴唇，还有不自觉模仿画中人物姿态的小动作。

　　"这幅..."苏灵停在一幅抽象画前，困惑地眨眼，"我看不懂。"

　　阮语站到她身边："不需要'懂'，只要感受。"

　　画布上是混乱的色块和线条，但在某个角度看去，隐约能辨认出两个相拥的人影。

　　"我觉得..."苏灵轻声说，"它在讲一种不能见光的爱情。"

　　阮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偷瞄苏灵的侧脸，却看不出任何暗示的痕迹，只有纯粹的欣赏。

　　"那边有互动区。"阮语转移话题，"可以现场作画。"

　　互动区提供画板和彩铅，许多参观者在尝试临摹馆内作品。苏灵选了角落的一个位置，开始快速勾勒那幅抽象画的变体。阮语坐在一旁，不知不觉拿出手机处理工作邮件。

　　"画好了。"约莫半小时后，苏灵推过画板。

　　阮语抬头，呼吸为之一窒。苏灵没有临摹，而是创作了一幅全新的作品——画中是两个模糊的女性身影，站在高楼顶端，背景是璀璨的城市灯火。虽然风格抽象，但阮语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们俩。

　　"我们...在飞？"阮语指着画中人物飘扬的衣角。

　　苏灵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在你的城市里，我觉得...很自由。像能飞起来一样。"

　　阮语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被广播打断——美术馆即将闭馆。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默契地保持着半步距离，既不疏远也不亲密。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重叠在一起。

　　"明天就回去了？"苏灵突然问。

　　阮语点点头："后天你要考试，得好好休息。"

　　"如果...如果我考上了，"苏灵停下脚步，直视阮语的眼睛，"你还会...我是说，我们还能..."

　　"当然。"阮语迅速回答，然后更加谨慎地补充，"我会一直支持你，无论你在哪里。"

　　苏灵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酒店房间是相邻的两间单人间。互道晚安时，苏灵突然抓住阮语的手："谢谢你...带我看这些。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天。"

　　阮语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词汇都显得苍白。最终，她只是轻轻捏了捏苏灵的手指："好好休息，明天见。"

　　初试那天，阮语比苏灵还要紧张。她在考场外来回踱步，时不时看表。三小时的考试感觉像过了三天。

　　当苏灵终于走出来时，阮语几乎冲了上去："怎么样？"

　　苏灵的脸上带着奇特的平静："我画了我们。"

　　"什么？"

　　"考题是'重要的人'...我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雨中的民宿。"苏灵的声音很轻，"我不知道对不对...就是突然很想画那个瞬间。"

　　阮语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了。她想拥抱苏灵，想告诉她这一定是最好的答案，但最终只是接过她的画具："饿了吧？我们去吃你喜欢的草莓蛋糕。"

　　成绩在一周后公布。阮语刷新网页的手在发抖，当看到"苏灵—初试通过"的字样时，她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做到了！"她一把抱住苏灵，转了个圈，"我就知道你能行！"

　　苏灵在她怀里咯咯直笑，脸颊泛红："是'我们'做到了。"

　　那天晚上，阮语带苏灵去了城里最好的餐厅。她穿了一件很少拿出来的藏青色连衣裙，苏灵则借了李阿姨女儿的浅粉色衬衫——虽然有点大，但衬得她肤色如玉。

　　"敬未来的大艺术家。"阮语举起酒杯。

　　苏灵碰了碰杯，小啜一口红酒，这次没有皱眉："敬我最重要的人。"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苏灵的眼睛像盛满了星光。阮语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女孩谈论未来时生动的表情，因酒精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说话时若隐若现的小虎牙，一切都让她着迷。

　　"复试要准备什么？"苏灵问，"林教授说可能会考现场创作。"

　　"我们可以..."阮语的话被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

　　"阮语？真的是你！"

　　一个穿着时髦的短发女人站在他们桌旁，脸上带着夸张的惊讶表情。

　　"张薇。"阮语勉强扯出微笑，"好久不见。"

　　这位前同事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苏灵："这位是...？"

　　"苏灵，我的..."阮语罕见地语塞了，"我的学生。"

　　"学生？"张薇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桌上的红酒和蜡烛，"你们设计院现在流行...这种教学方式？"

　　阮语的手指紧紧捏住餐巾："她在准备艺考，我刚带她参观完美术馆。"

　　"哦～"张薇拖长音调，"真...贴心。"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不打扰你们的'课程'了。阮语，周一公司见？"

　　阮语僵硬地点头。张薇离开时，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同伴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为了上个好学校，什么都愿意做..."

　　苏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阮语想解释，想安慰，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晚的气氛彻底毁了。回程的出租车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苏灵一直看着窗外，阮语则盯着自己的手指。

　　"她是谁？"快到酒店时，苏灵突然问。

　　"前同事，现在在同一个项目组。"阮语低声说，"别在意她的话，她一向..."

　　"她说得没错。"苏灵转过头，眼睛亮得吓人，"我确实愿意做任何事...为了能继续画画，继续和你..."

　　"苏灵！"阮语厉声打断，随即意识到司机好奇的目光，压低声音，"别这样说自己。你通过考试是因为你的才华，不是别的。"

　　苏灵没有再说话。回到酒店后，她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没有像往常一样道晚安。

　　阮语站在走廊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张薇的话像一面镜子，逼她看清自己一直逃避的事实——十一岁的年龄差，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社会会怎么看她们日益亲密的互动？

　　那晚，阮语辗转反侧。每当闭上眼睛，就看到苏灵在美术馆画的那幅画——两个站在城市之巅的身影，仿佛随时会飞走。

　　第二天清晨，阮语顶着黑眼圈敲响苏灵的房门，却发现她已经收拾好行李，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待。

　　"我们今天就回去吗？"苏灵问，语气平静得不像话。

　　阮语点点头："公司有些事需要处理。"

　　这是个借口。事实上，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思考。过去几天在城里的亲密无间，昨晚张薇的暗示，还有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心动...一切都太复杂了。

　　回小镇的大巴上，苏灵靠着窗户睡着了，头随着颠簸轻轻敲击玻璃。阮语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引向自己肩膀。女孩在睡梦中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呼吸重新变得均匀。

　　阮语低头看着苏灵的睡颜，胸口既温暖又疼痛。她知道，回到小镇后，有些事情必须改变。

　　她必须重新划清界限。

　　无论那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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