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

　　章珏的府邸与章氏家族的庭院相连，平日里甚少有章家的人前来，有事时，小厮从两院相连的甬道过来，向门房递个消息便是。
　　这边官邸的管家，自会将需要章首辅裁决的事情汇报于他，再将结果传回西边章家。也因此，下人们常称章珏官邸为东院，章家庭院为西院。
　　然东院的管事并不敢将西院报来的大小事全都拿到章珏面前来，只因这位首辅大人日理万机，平日里族人打架斗殴、斗鸡走狗之类事，便不需他亲自来管。
　　偏西院的人总有心巴结，有段时日日叨扰，管家无奈报知章珏。没想，章首辅罕见地去了趟西院，自那以后，西院除非要命的事，绝不敢再来东院烦扰。
　　日子久了，下人们传开。原是那日因章大爷的二公子与窦将军的儿子在花楼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却不服气，伺机报复。章大爷无奈，派人求到章珏跟前。
　　哪知，章珏拎了棍子狠狠揍了一顿二公子，并放言：章家后辈若无人教导，便统统发配北营！
　　北营，那是戍守北边防务的军队所在。北边萧瑟，将士们常年吃着风沙，还要冒生命危险对付时不时进犯的敌人。京城里的公子爷哪里吃得下这苦差事？
　　一时，西院消停许久，再不敢将那闯祸的公子放出门去，成日地看管在家。
　　然两院的下人常有庶务往来，各院的消息因此十分流通。
　　譬如，章首辅带回官邸的女人。
　　南城门下的医馆里住着一位绝世神医，疑难杂症手到擒来，但这位神医轻易不给人治病。
　　就连西院老太爷病重，都未能请得到这位杏林泰斗。
　　西院的人只当章珏这位首辅的面子还不够大，办理完章老太爷的丧事后，便也忘了这档事。
　　然这老先生去东院为一位陌生的女子看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传至西院，那些老爷太太们俱惊讶哗然。
　　那女子偏生安排在章珏的寝院，院门倒是成日地开着，只是，一般的小厮进得去出不来，没人敢往那处巡逻。只敢远远瞧见园中有个女子的身影，便脚下抹油般飞速跑去西院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借机领几个赏钱。
　　如此几番，西院的老爷夫人们哪能满足于此？
　　只说那女子容貌出色，却是如何出色？家住哪里？什么身世？性格如何？
　　打听这些，全为着他们西院往后日子的舒坦。
　　章珏虽让西院独自掌家，但西院上下清楚，这偌大的庭院和数不清的家产、族人的前程，全仰赖这位首辅。
　　他章珏如今权倾朝野，更别说区区章府的西院和众宗族不敢放肆。族中要事，哪个敢不请章珏示下便能自作主张？
　　因而，他的夫人对整个掌家何等重要，不言而喻。
　　几日过去，西院当家的四夫人，被几个老爷夫人指派着来东院试探虚实。
　　薛玉娘小心翼翼地站在东院门口的甬道上，再次谨慎地问：“你可打听清楚了，珏哥儿去巡城防，得三日后才回来？”
　　那小厮忙点头应：“夫人放心，大人外出三日的消息确定无疑。”
　　薛玉娘这才放心踏入东院的角门。
　　东院的管家看见她来，忙打了招呼，询问何事。
　　薛玉娘东拉西扯一通，竟是要往章珏的寝院去。
　　寻常，这些老爷夫人也有过来东院的时候，下人们得了章珏的意思，也不拦他们。
　　只是大人出门时交代了，他的寝院不得让其他人进去。
　　管家看四夫人实在执拗，便实言相告。
　　四夫人早知章珏那院子轻易进不去，也不好继续为难管家，边走边道：“我晓得了，站门口看看就是。”
　　看看？管家明白过来，四夫人这是得知消息，过来“相看”大人院中的女子。
　　心知拦不下，她也进不去，索性由她在院门外望一眼便是。
　　管家琐事缠身，只派了个小厮交代一番，让他跟着四夫人，自己便去忙了。
　　四夫人见管家离去，心里松了口气。
　　她站在章珏的寝院门口，往里面窥视一番，并不见什么女子身影。
　　“你！去往院里扔块石子，打到那窗户上。”四夫人对身边的小厮吩咐。
　　小厮哪敢照做，这不是在狮子身上拔毛？
　　四夫人叉腰，气道：“好你个臭小子！竟怕成这样？你不来，我来！”
　　说着，四夫人捡起个拳头大的石头扔了进去，正中院中花圃。
　　小厮眼睁睁看着院中新栽种的绣球花被砸倒几株。
　　他惊地浑身僵硬。
　　这宝贝似的花，才栽了四日，大人吩咐好好照看，过了年要给贵人们送的。
　　四夫人哪知道这些，只当那是寻常月季，死了也便死了。
　　她更关心的是，屋内女子的动静。
　　果然，屋门轻响，一女子婷婷走向院中。
　　四夫人瞧见那女子，心里莫名松了口气：相貌清秀不妖艳，身姿端庄，举止规矩，像是大户人家正经教导过的小姐。
　　更重要的是，她看着清纯无害，面相善良。
　　四夫人朝她招手，宁香兰自然看见她了。
　　瞧着这位身形微胖，面色和蔼的中年女子，香兰忖度着，莫不是府里的人？
　　香兰看她打扮与京里贵妇相像，更确定了内心所想。
　　她施施然上前行礼：“见过夫人。”
　　听音识人，四夫人见她如此识大体，心里的石头重重放回肚里。
　　未来的当家夫人，是个好相与的！
　　她乐不可支地继续招手，双脚踅至院门的门槛处，硬是不敢跨入半步，只尴尬道：“过来呀姑娘。我是珏哥儿的四婶娘，今日专程过来看看你。”
　　这是章珏的婶娘？
　　宁香兰心里吃惊：怎的无端过来看她？她记得章珏吩咐过，不让她同府里其他人来往。
　　香兰扫视一眼四夫人的双脚，再看她笑着招呼自己，那意思，是要她出门去。
　　香兰看她面善，便不做他想，随了她的意思，出了院门。
　　一旁的小厮身子又是一僵，连忙低声提醒：“姑娘，大人吩咐，您的伤还未大好，不可随意出门……”
　　“忙你的去吧！”四夫人急道，“今日天气大好，一味将人闷在院子里，没得憋出病来。”
　　小厮得了四夫人一记白眼，不敢置喙，只得退了几步，牢牢跟在二人身后。
　　香兰问道：“敢问夫人今日特意来寻我，所为何事？”
　　四夫人热情地拉起香兰的胳膊道：“进了我们章家的门呀，你便同珏哥儿一起唤我四婶。反正过门是迟早的事。”
　　过门？
　　香兰知她误会，却经不住被人如此玩笑，脸上控制不住地飞起两片红晕。
　　“夫人误会了。大人这是让我借住几日调理身子而已。”
　　四夫人将她的红脸纳入眼底，调笑道：“男未婚，女未嫁。哪里的医馆不能调理身子，非将人接来自己的寝院？”
　　寝院？她住的是章珏的寝院？
　　香兰心里震惊。
　　四夫人瞧她神色，愣道：“怎么，珏哥儿没对你说？”
　　香兰嗫喏着：“他只说这是府中客房……平日更少来此。”
　　四夫人抚掌大笑：“哎呀！我们珏哥儿那个冷面阎王，竟还有这么贴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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