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茶语

　　暴雨在黎明时分停歇。

　　许研醒来时，发现自己和匪瑜的手指仍纠缠在一起。晨光透过仓库高窗洒落，将匪瑜的睡颜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放松，看起来比醒时年轻许多。

　　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许研轻手轻脚地起身。仓库外，山间弥漫着雨后的清新气息，泥土和植物的芬芳混合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伸展僵硬的四肢，突然注意到远处山路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一辆黑色轿车正艰难地爬坡，车轮碾过泥泞路面，溅起高高的水花。

　　"匪瑜！"许研冲回仓库，"有人来了。"

　　匪瑜瞬间清醒，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他快步走到窗前，看到那辆越来越近的车时，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是她。"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谁？"

　　"我的...前经纪人。"匪瑜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窗框，指节泛白，"林姐。"

　　许研从未见过这样的匪瑜——整个人绷得像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他本能地站到匪瑜身侧，肩膀轻轻抵住对方的："要躲起来吗？"

　　匪瑜摇摇头，眼神却飘向仓库深处的琴盒："帮我把那个藏起来。"

　　许研刚将琴盒塞进一堆旧纸箱后，前院的碎石路上就传来刹车声。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高跟鞋踏进泥水里，接着是剪裁利落的西装裙摆。女人约莫四十出头，短发干练，妆容精致，与周围的山野景色格格不入。

　　"斐语！"她的声音穿透清晨的空气，"我知道你在这儿。"

　　匪瑜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许研疑惑地看向他："斐语？"

　　"我的...艺名。"匪瑜低声解释，随即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林姐看到匪瑜时，眼睛一亮："老天，你这头发..."她的目光扫过匪瑜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山里的生活看来挺...惬意？"

　　"我叫匪瑜。"他冷淡地说，"有什么事？"

　　林姐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注意到站在匪瑜身后的许研："这位是？"

　　"店员。"匪瑜侧身挡住许研，"说吧，找我干什么？"

　　"这么冷淡？"林姐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当然是好事。《声之形》节目组想邀请你当导师，报酬是..."

　　"不去。"匪瑜打断她，"我说过，我唱不了。"

　　林姐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三个月了，斐语。你知道公司压下了多少媒体报道吗？你知道那些代言违约金有多高吗？"她上前一步，"你不能就这样躲在山里当个奶茶小哥！"

　　许研看到匪瑜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是极度紧张的表现。他忍不住插话："这位女士，他明显不舒服..."

　　"与你无关。"林姐冷冷扫他一眼，又转向匪瑜，"至少试试看？就唱一小段，证明你的嗓子没问题。"

　　她拿出手机，调出伴奏。熟悉的旋律响起时，匪瑜像是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许研认出那是首流行情歌——三年前红极一时的《玻璃海》，演唱者正是神秘消失的"斐语"。

　　"唱啊。"林姐将手机举到匪瑜面前，"就像以前那样。"

　　匪瑜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许研看到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这不再是简单的舞台恐惧，而是全面的恐慌发作。

　　"够了！"许研一把推开手机，"你没看见他很难受吗？"

　　林姐眯起眼睛："斐语，这是你的新男友？挺护着你啊。"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匪瑜突然推开两人，踉跄后退几步："滚出去。"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全都滚出去！"

　　"斐语..."

　　"我说了，我叫匪瑜！"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转身冲进奶茶店，将门重重摔上。

　　林姐愣在原地，随即恢复职业性的冷静："看来他情况比我想的严重。"她递给许研一张名片，"等他冷静了，让他联系我。公司不会无限期等下去。"

　　许研没有接："你没资格这样逼他。"

　　"小朋友，你不了解这个行业。"林姐冷笑，"斐语不是普通人，他是价值上亿的资产。"她将名片塞进许研口袋，"告诉他，下周一是最后期限。否则，法庭见。"

　　黑色轿车扬长而去，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奶茶店的门廊。许研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店内一片昏暗，匪瑜蜷缩在角落的卡座里，长发散乱地遮住脸庞。许研慢慢走近，在他面前蹲下："匪瑜..."

　　"你都听到了。"匪瑜的声音闷闷的，"斐语，那个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骗子。"

　　许研轻轻拨开他脸前的发丝，发现匪瑜的眼眶通红："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匪瑜苦笑，"告诉你我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敢用的懦夫？告诉你我站在舞台上像个哑巴一样出丑的视频被传遍全网？"

　　许研的心脏揪成一团。他想起自己那篇引来祸端的报道，想起被砸碎的玻璃窗和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那种被全世界注视又唾弃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我明白。"他轻声说，卷起袖子露出那道疤痕，"记得吗？"

　　匪瑜的目光落在那个伤痕上，呼吸渐渐平稳。许研趁机坐到他身边，肩膀贴着肩膀："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的奶茶吗？"

　　匪瑜摇摇头。

　　"因为它不完美。"许研微笑，"有时候太甜，有时候柠檬放多了，但每次都能尝到你的...用心。"

　　匪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波动。许研继续道："那个'斐语'或许唱得很完美，但我更喜欢听匪瑜唱歌——即使声音发抖，即使忘词，即使..."

　　他的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匪瑜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肩窝，温热的液体浸透衣料。许研轻抚他的后背，感受到那具身体细微的颤抖。

　　"谢谢。"匪瑜在他耳边哑声说。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透过玻璃窗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许研能闻到匪瑜发间淡淡的茶香，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渐渐与自己同步。这一刻，他无比确定——无论匪瑜是奶茶店主还是过气歌手，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当风暴来临时，他们找到了彼此这个避风港。

　　"那个..."许研犹豫着开口，"她说我是你男友时...你都没否认。"

　　匪瑜猛地抬头，耳尖泛红："你...在意这个？"

　　"有点。"许研咧嘴一笑，露出虎牙，"毕竟我确实对你有非分之想。"

　　匪瑜的表情从震惊到羞赧，最后定格在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微笑上："白痴。"

　　"你的白痴。"许研得寸进尺地凑近。

　　匪瑜没有躲开，但也没有更进一步。他们就这样坐在晨光里，手指不知不觉又缠在一起。店外，山间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

　　"许研。"匪瑜突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再也唱不了歌..."

　　"那我就写一本关于哑巴歌手的书。"许研捏了捏他的手指，"保证大卖。"

　　匪瑜轻笑出声，那声音像是冰封已久的山泉终于开始流动。许研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皱的名片："这个...怎么处理？"

　　匪瑜接过名片，凝视良久，最后将它撕成两半："我有更好的主意。"

　　他起身走向仓库，回来时抱着那把原木色吉他。在许研惊讶的目光中，匪瑜坐到窗边的阳光下，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可能会很难听。"他警告道。

　　许研盘腿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他："我洗耳恭听。"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窗外的山风似乎也安静下来。匪瑜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渐渐变得坚定。这不是《玻璃海》，而是一首许研从未听过的歌——关于山间的晨雾，关于意外停留的旅人，关于在黑暗中找到的另一双手。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许研发现自己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匪瑜放下吉他，伸手擦去他的泪水，指尖轻柔得像在触碰某种珍贵的东西。

　　"新写的？"许研声音哽咽。

　　匪瑜点点头："昨晚，看着你睡觉的样子。"

　　许研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抓住匪瑜的手腕，将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再唱一次？"

　　"只给你听。"匪瑜轻声承诺，再次拨动琴弦。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为一体。远处，山间的云雾又开始聚集，但此刻的奶茶店里，仿佛有一个小小的、完美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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