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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有缘再见(See You Again)

作者:寄园寄所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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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长假期



      1981年12月10日 多塞特的沙夫茨伯里

      小镇并不宽阔的主干道口,已经树立起一棵巨大的圣诞树。

      五颜六色的彩带缠绕着它,金色的灯带组合成一对天使展开的翅膀,悬挂在树顶。橡果、雪人、槲寄生花环、金闪闪的铃铛,还有附近孩子们的手工课作业——各种材质、奇形怪状,卡纸、粘土、毛线制成的圣诞老人,上上下下挂满了整棵树。在圣诞树下,居民们摆起传统的节日集市,兜售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玛丽灵活地穿梭其间,不时与相识的邻居打招呼。“他们真是一点儿也没注意你,”她忍不住侧目,与她的同伴说,“这就是在N.E.W.T.s拿O的忽略咒吗?”

      斯内普轻哼一声,“因为没有比O更高的成绩了。”他毫不谦虚地说。

      从那以后又过去了两周。

      那天傍晚,玛丽用上了最大程度的时间管理,在两个半小时后带着挂满胳膊的大包小包回到家里。在走近对角巷的第二间药房时,她就万分懊悔没向斯内普请教无痕伸展咒。缓和剂和白鲜香精都很难买到,质量更是参差不齐,显然,它们太实用了,而商家还没有从战时的物资紧缺中恢复过来。她只能转为采购它们的材料,那也并不容易多少。而且,她还不敢在同一家店买下太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如果某个人在大肆采购制作补血剂和白鲜香精的药材,很容易猜测她正被卷入暴力事件中。幸好,麻瓜的药物和保健品填补了这个空缺。

      她的第二站是丽痕书店,关于巫师法律的著作少的可怜,她还极力请求店员从仓库里翻出一本偏门的小书,它介绍了欧洲各国魔法界的政府架构和法律体系,以及彼此的外交关系。结账的时候,店员看她的眼神古怪极了,就好像是说“这个人要去竞选魔法部长吗?”在这儿她花了最长的时间。

      最后则是麻瓜的商场。想到这,玛丽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打量后,对自己的品味由衷地感到满意。西弗勒斯现在完全穿着麻瓜的衣服,毕竟,如果你打扮得像要参加万圣节游行,那不论多出色的忽略咒也无济于事。她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售卖男装的楼层,替他买了三套冬装和贴身衣物。后来证明,都还算合身,稍有差池也能被他的变形术很好地补足。而且——尽管没人会用英俊来形容斯内普,但在玛丽看来,他现在就迷人极了。灰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长裤和长风衣,很好地衬托了他全身上下最有魅力的一个地方——他那足以担当霍格沃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长的头脑。

      更别提,他在把她的审美眼光照单全收后,还略带躲闪地说,“我的古灵阁钥匙在学校的办公室里……”

      “噢,”玛丽一愣,随即笑了,“当然,便宜收你一分年息怎么样?”

      斯内普白了她一眼。事实证明,他才是那个老奸巨猾的高利贷商。稍晚时候,在临时整理出的工作间里,他就把这一整天的被迫让步,连本带利讨要了回来。虽然他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宜自己站在坩埚前,但只要舒适地躺在她奶奶的摇椅上,用他恶劣的语言艺术和懒洋洋挥舞的魔杖,就能让玛丽绕着工作台团团打转,并被他平均每分钟质疑三次视力水平、理解能力和进化程度。

      “你不会在学校里也这么指导学生的吧?”终于完成那付解剂的时候,玛丽在大降温的晚上出了满头的汗。“说真的,他们怎么还没把你刺死在罗马元老院?”

      “格兰芬多扣十分,因为你企图袭击教授,”斯内普丝滑地发出连招,“再罚你一个月的禁闭,周六晚上,到我的办公室来,麦克唐纳小姐。以你那出神入化的刀工,切切龙蒿太屈才了,替我处理一桶泡泡茎,怎么样?相信那会很愉快的。”

      玛丽再次架起坩埚,准备再熬一付白鲜香精。“你挺享受这个的嘛。”她头也不回地说。

      “我更愿意称为,一笔封口费,鉴于我不得不替一群狒狒保守秘密,还要教他们怎么混进人类中间。”斯内普的魔杖一指,一股无形的力量握住她的手,替她纠正拿银刀的姿势。

      “噢,”她被这副煞有介事的口气逗笑了,“那请问我是什么品种的大猩猩,斯内普教授?”

      她手上的力量消失了,玛丽回过头,那张躺椅在小幅度地摇晃,也就很难分辨他的表情。“你不是知道吗?”他说,“你的守护神形象。”

      “哦…”那是一只秀丽可爱的西伯利亚猫,在他的注视下,玛丽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似乎他的目光带有魔力,正在把她变成一只咪咪叫的小猫,又或者,她已经是了,而他的视线正缓缓抚过她的脊骨。他的手扣在扶手上,手指苍白细长,指节微微曲起,骨骼分明,甚至略显突出。玛丽感觉自己的舌头底下分泌出唾液,她的后背甚至无缘无故地绷紧了,好像那只手敲击的不是躺椅的扶把,而是她的脊椎。

      上帝啊,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拿走!

      为了转移注意,在白鲜香精之后,玛丽又异常勤奋地熬了一锅缓和剂。她从没有在坩埚前一口气待这么长时间,只觉得油尽灯枯。因此,当她把那个诅咒的解剂同缓和剂一起递给斯内普的时候,凶狠地警告他不许有半点挑剔,否则明天的早餐就是一大盆紫甘蓝。有力的威胁,他拔开瓶塞,凑近鼻尖,只能敢怒不敢言地皱了皱眉,把它们一仰而尽。

      “这样就结束了吗?”

      “不知道,”他坦率的回答让玛丽吃了一惊,“我说过,这是一种罕见的解药,没多少记载,它在一本残缺的药剂师笔记上出现过,那个患者只留下了一次用药记录。但也有人说,要一直服用到下次满月为止。”

      “一次……记录?”

      “显然,也许他好了,也许他死了。”

      她看起来要晕过去了。对于自己的生死,斯内普看得并不是很重。从理智上考虑,他对黑魔法有足够的自信,知道即使邓布利多在场,也未必能找出更好的办法,不需无谓地寻求帮助,反而破坏眼下的宁静。如果他要为自己挑块墓地,沙夫茨伯里倒也不算太坏。这里远离尘嚣、山明水秀,倘使能在金山顶上眺望英吉利海峡,沐浴海面吹来的微风,那的确是理想的埋骨之地。然而,想到这个事实将给她带去的痛苦,他又感到一种责任,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爱怜之情,像是收紧的风筝线,企图把他拉回地面。

      “我不会死的,玛丽,”他的口吻带上宽慰之意,“施咒的人还想要利用我,这个咒语的目的不是谋杀,而是制造痛苦。而且——”他举起喝尽的空瓶子,“事实上,不怎么坏,和书上写的几乎没差别。”

      痛苦从来不会杀死他,它就像是他的兄弟。他们称不上同气连枝,但也算相敬如宾。在如何与它相处的这件事上,西弗勒斯不仅天赋异禀,并且无疑是久经考验的忠诚战士。

      但这番话似乎并没有给玛丽带去太多的安慰,反而引起了另一种痛苦。她默默靠近,又给了他一个吻——握起他的手,落在手背上——她现在可谓肆无忌惮。接着,她抽出了魔杖。

      “我在对角巷拿到了一个小册子,”她说,“放在书店的门口,免费发放,一本防御手册,里面有好些咒语,我试了几次,但做的还不太好。”

      “什么?”

      无疑,那是本指导民众如何防御食死徒的手册,现在,要被她用来窝藏嫌犯了。玛丽短促地冲他笑笑,深吸了一口气,她张开手臂,在空中缓慢地挥动起来。

      “统统加护……”一股颤动的空气迎面穿过了他,成功了,她的脸上浮出美丽的光彩。“平安镇守……”声音由滞涩而流畅,就像二月的春天,河水冲决了冰面。“降敌陷阱……麻瓜……”她卡了一下,目光滑过这座屋子,这里充满了三代麻瓜家庭生活的痕迹,最后,她停留在他脸上。“麻瓜屏蔽。”她轻轻地说。

      北极南下的寒流正在“哐哐”震动的玻璃窗外恣意咆哮,狂风卷积着乌云,“沙沙”扯碎了飘摇的树冠,室内因此显得格外寂静。晃动的摇椅渐渐停止下来,完全停止,只有她挥舞的手臂,魔杖在虚空中灵巧地勾动,圆滑而优美。他注视着她,不只是她,那个一年级被幽灵吓到墙角的女孩,对城堡里一切的新奇事物大呼小叫。她在五年后长成了少女,习惯于伪装,把自己打扮得和同学们一样。可他一眼就能看穿,她徘徊在魔法的世界边缘,想推开门,又惟恐被拒之门外。直到今夜——

      从她11岁收到猫头鹰的入学通知书起,又一个十一年过去了。

      她终于在她横跨的两个世界之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终于把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完全变成了她的武器。那不是靠教师的讲授,靠哪本书上的指引,而是靠她的心——她把心留给了他,也留给了他所在的那个世界。

      因为魔法的来源不是别的,同其他任何条件都没关系,魔法只来源于巫师的意志。魔杖是她的另一条手臂,咒语就是她下达的命令。

      她现在是个女人了。并且,她已彻底是个女巫了。

      事实证明,玛丽的决定是相当明智的。

      除了手册上提到的防护咒语,斯内普又赞助了几个他自己的小魔咒,用来提防窥探和窃听——如果你不得不长期生活在傲罗和食死徒同事的双重监视下,也会对此颇有心得。拜他所赐,这天晚上,沙夫茨伯里的左邻右舍不曾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一点过去的文献记载提到,这种解药的作用原理,简直跟激素对冲似的。

      第一个夜晚过得最为艰难。

      玛丽在半夜被嘶哑的尖叫惊醒,吓得连滚带爬跑下了床。她连用了三遍力劲松懈,才把拼命挣扎的斯内普制服,她知道这种异常的狂躁,是因为他正在经历的巨大痛苦。他的痛苦也紧攥着她的心脏,让她受到同等的疼痛的折磨。“西弗勒斯……”她一边强硬地捏开下颌,灌给他缓和剂,一边不断抚摸他颤抖的后背,让他放松身体。尽管没有用,还是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

      幸好,缓和剂的药效还算差强人意,他至少不再疼得发抖,尽管还在低低地呻吟。然而,一刻也没能停歇,过于激烈的动作把他浑身的伤口又撕裂了。并且,仿佛还嫌不够似的,突然之间,他睡前服下的退热药水完全失效了。

      他的体温霎时飞窜上去,把玛丽惊慌地吓了一跳。更糟的是,魔药一点也不起作用,又没法让他咽下胶囊。她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物理降温,幸好魔法在制作冰袋上有用极了。她握住他的手,用湿毛巾擦拭胳膊,职业习惯让她一眼就分辨出来——事实上,压根没必要,他瘦得血管都突了出来。要是能输液就好了。那一刻,玛丽认真考虑了一番,怎样闯进社区医院,需要取走哪些东西——吊瓶、针管,当然还得自己配药,但她相信她能应付得来。所幸计划没有实施,当窗外的风声止歇,沙夫茨伯里落满茫茫白雪时,他奇迹般地退烧了。

      显然,诅咒被削弱,并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光凭这个,她明天就能入职圣芒戈的魔咒伤害科,还能给他们开拓麻瓜巫师联合疗法的新项目。她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但其实,她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她太累了,只用一秒钟,就昏睡了过去。

      玛丽是在甜美的睡眠后醒来的。她差点伸了个懒腰,手臂抬到一半,才霍然坐起。

      她原本应该趴在床沿,却不知何时被放在床上,甚至好好地盖了被子。她呆滞地低下头,盯着被面,只见它被往后扯了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能不能先弄点吃的?”

      玛丽机械地转过头,斯内普已经醒过来,正倚着靠枕,就着昏暗的床头灯,在她的活页本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实验笔记,她瞟到,他在记录亲身经历这种少见的黑魔法和它的解剂的感觉。

      “哦,”她听见自己喃喃,“你应该叫醒我的。”

      斯内普耸了耸眉毛,一言不发,事实上,他甚至特意把厚厚的遮光帘拉上了。现在早已是白天——中午,房间里还一片昏暗。玛丽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她看上去还没彻底清醒,他垂下眼,盯着自己的笔尖。

      没等他再写一个字,纸笔被一把拂开。

      “西弗勒斯——仁慈的主啊!”

      玛丽纵身扑进他怀里。

      现在,他的手臂古怪地大张着,脖子被迫梗直了,因为另一颗脑袋正在胸前拱来拱去。“噢,我真不应该,”她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没压到你吧?”她说。尽管斯内普怀疑,就算答案是“有”,她也不打算起来。

      “没…”他才发出一个音,她立刻贴得更紧,手臂在他颈上死死搂着,好像一旦放手,他就会原地消失。

      完了。

      他的意识像是从身体上抽离出来,浮在上空俯视着整个房间,他看见自己愣在半空的胳膊,缓慢地、迟疑地放了下来,轻轻地,只能说是搭在她身上。她把脸颊靠在他胸前,叹息着,由衷地感谢上帝。她的赞美词没能说完,就哽住了,在这惊心动魄的一整天后,她终于流下了泪水,无声地饮泣,只有两肩在簌簌颤抖。自然而然的——他还能有什么反应呢?他依然没有坚强到那种地步——他看见自己的手抬了起来,蜻蜓点水般、迟缓地拍她的肩,于是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出于绝望和不忍,他别过脸不敢再看。这个偶然的错误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论怎么做,都只会使她更受伤害。而他放任这一切发生了。他应该死在贝拉特里克斯的魔杖下,而不是在她怀里苟且偷生。

      这天的午餐是拿电话订的披萨店外卖,因为没人有力气做饭。在玛丽和西弗勒斯围绕一片生菜的归属展开激烈斗争时,一只深红色的大鸟从天而降,一口叼走她手上的薯条。“嘿!”大鸟闪开她的手,异常灵活地滑翔半圈,落在了桌上。

      “邓布利多的凤凰。”斯内普解下了鸟爪上的信。

      “哦…”玛丽谨慎地瞥了眼,接着,开始假装研究面前的一盒黄豆酱。当然,庞弗雷夫人的水平比她高超得多,不过,他现在也不适合到处乱走,对吧?噢好吧玛丽,你只是在找借口,因为你想把他留下来。

      斯内普把信纸翻得“哗哗”作响,嘴唇和眉毛紧紧地拧起来。傲罗失败了,贝拉依旧逍遥法外,毫不意外。霍格沃茨的课程暂时不必担心——开玩笑,他巴不得摆脱陪青少年们过家家的把戏。邓布利多把选择交给了他,希望他无论如何先顾及自己的安全。考虑到莱斯特兰奇夫人或许仍对他抱有兴趣,而校长先生最近事务缠身,已经连续几天都睡在部里了,难免有照管不到的时候。

      接下来是一大段抱怨魔法部那维持生命体征都勉强的工作盒饭,以及思念家养小精灵的手艺和校长室里一抽屉的柠檬雪宝的废话,斯内普险些对福克斯翻了个白眼。然后,简直像瞌睡来了送枕头,在下一页纸上,邓布利多暗示,暂时让魔药教授失踪一段时间,对他自己和校长本人的工作都有好处。

      的确,尽管事实不过是食死徒的窝里斗,但他确实向法律执行司通风报信了。如果他付出的代价再显得严重点,也能帮助校长更好地游说穆迪、克劳奇之类的强硬派。他知道他一直在同傲罗办公室打拉锯战 ,不过后者至今仍未拿到决定性的证据,能直接指控他的教师。

      而且,虽然邓布利多从来不提,但斯内普当然不会假装他承受的压力不存在——为了让自己这个过分年轻,还有可疑历史的人物待在教授、院长的职位上,校长面临的非议和质疑可想而知。在眼下这个敏感时刻,他短暂的隐居可以避过外界的风头。

      邓布利多实在过于信任他了,他们才共事了一年多而已。这种信任的程度,即使叫斯内普自己来看,也未免感到荒谬。甚至,当他从戈德里克山谷的惨案中稍微缓过来一点,邓布利多就告诉他,他之所以提起莉莉的孩子,在那时候,不是要求他的承诺,而是希望他不要丧失生的意志。“毕竟,今后还有很长的时间,”校长轻松地说,“西弗勒斯,如果你的想法改变了,希望你能随时让我知道。”

      也许,卑劣地想,这只是那个洞察人心的老人,玩弄的一点小把戏。他完全有可能断定,对于一个生活极为单调和专一的人来说,责任感和承诺本身就足以驱策他慎终如始。既然如此,何不说点好话收拢人心呢?然而,不论或真或假,斯内普仍然感激他肯这样说,好像他今后也不知是长是短的时间,的确还会有意义似的。

      就像现在,他也感激邓布利多替他找好了借口。

      “你知道吗,西弗勒斯?”

      “嗯?”

      他回过神,玛丽正用一只手捏着下颌,眯起眼,不善地盯着福克斯——这只该死的鸟快把他们的薯条吃光了。

      “我认为,邓布利多教授一定不会赞同不劳而获的行为,对吧?”她说,“听说凤凰的眼泪,是种珍贵的伤药。”

      “哦,”斯内普不得不换上幸灾乐祸的口吻,“我想确实如此。”

      不过,当玛丽得知这只凤凰送来的信不是要把西弗勒斯从她身边带走,反而让他略带吞吐地表示或许还得叨扰到下一个满月,到诅咒痊愈为止——她根本没让他说完就欣然同意——的时候,她就完全原谅了福克斯的霸王餐,并夸赞它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鸟王。尽管她还是从厨房里搬出一箩洋葱,得到了一瓶凤凰眼泪。作为回报,她给邓布利多包了一大袋麻瓜糖果,想必校长将会感恩戴德——或者怀疑斯内普想给他下毒。他在回信中十分愉快地添了这笔,因为玛丽从信封里倒出了一枚莫名其妙的纽扣,在一个显形咒语后,它就变成了——

      “我的金库钥匙。”斯内普的脸色很古怪。

      事实证明,福克斯的牺牲堪称伟大,凤凰眼泪的确极有效用。那不仅是因为,只用三滴就大大促进了外伤愈合。并且,更重要的是,在诅咒发作的第四个难熬的夜晚后,斯内普要求她用凤凰眼泪代替了配方里原有的蓟草浸液,效果立竿见影——第二天她就不再被允许和他睡同一个房间守夜了。

      过去一周后,在玛丽的批准下,斯内普终于被允许恢复日常活动——经他连续抗议并遭残酷镇压了三天。他要求探索的第一个地方是麦克唐纳家的书房。“噢,说真的,我们家没人读书。”玛丽嘀咕着,在前面打开了门。

      “我还以为你会挑《金雀花王朝》或者《罗马帝国衰亡史》什么的呢……”

      不过,好在他假装没看见她那成排的摄政罗曼小说和粉色封皮的少女漫画——她有一整套《凡尔赛玫瑰》——都是讲些非凡的女主角和公爵、首相们的爱情故事。可事实上,她知道真正的爱情同它们讲的没有一点相似。他在软椅上坐下,随手取下的是一本任何英国家庭都会备在案头的书——一本简·奥斯汀。

      玛丽于是也坐下读她从对角巷买的书,当然,她的眼睛不安分地时常往旁边溜达。他拿的不是最有名的那些,但也不坏,是《理智与情感》。他靠着椅背,修长的两腿交叠,姿态舒展,手指轻轻按着书脊,像纤细笔直的琴弦。呃、阿尔巴尼亚魔法部,巫师的活动,可以追溯到——他翻过一页,微微甩开额前的头发,那一下细小的动作,无端显露出一种高傲姿态,让玛丽捏紧了页缘。由于巫师数量稀少,他们直到19世纪末期,才出现类似魔法部的组织形态,并且,看上去管理松散。他扫动的眼珠停下了,不知为什么,好像突然碰见了难题,他的视线在书页上端停滞了很久,手指捻开中缝,全神贯注地阅读……

      “啊!”玛丽大叫起来。

      显而易见,为时已晚,斯内普恍然大悟、饶有兴味地瞥了她一眼。“圣诞节,”他低柔地念,“伦敦来的剧团到多塞特巡演,”他举起书,闪开她抢夺的手,“不知怎么回事,我总感觉,年纪差太多了,听上去很奇怪,但那个布兰登上校的演员,他长得就像——”玛丽挥舞的手臂被一把扯住——她扑上来想捂他的嘴。“你是个女巫,玛丽,别像只猴子似的张牙舞爪。”她动了一下,没能挣脱,只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撑在椅子上方,艰难地向后仰身。

      他们靠得太近,她滑落的发梢,都拂到他的鼻尖了。

      虽然后面的名字被人几笔划去,倘使带着答案细看,也很容易辨识。不如说,反倒更显得生动了。那是什么时候写的?斯内普忍不住猜测,是她四年级,还是五年级的圣诞节?15岁,或16岁的玛丽·麦克唐纳,强忍着羞涩,又带着兴奋和雀跃,在这个经典爱情故事的页眉,悄悄留下心上人的名字。尽管无人知晓,她写完后,还是惊慌地涂掉,左顾右盼,像被人当场撞破。可是,她只划了几笔,就不忍心再涂,她捧起那页书,眷恋地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衷心地满足,像在城堡的拐角偷瞄他的脸。然后——太可爱了,她在这页夹了一束花,一束早已干枯的满天星,那六年,甚至七年前沁入的香气,至今萦绕不散。

      她写的是他的教名,她那时候就在背地里叫他“西弗勒斯”了,斯内普埋怨地想。当然,这小小的冒犯并没有惹恼他,相反,想起他的名字也曾这样隐秘、温存地从某个人的笔下流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在他胸腔激荡。原来,在那些时刻,她假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毫不留情地挖苦他,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而她心里竟然的确藏着这样的感情,藏着滋长多年的爱慕。不可思议,简直是匪夷所思。她才该出演《理智与情感》,她比玛丽安更富于热情,却比埃莉诺还要擅长伪装。他想着,他看见自己伸出手,慢慢拨开她垂下的头发。

      “再说,你不是早就公布答案了吗?”他用她自己的话反击,“你为什么这种反应?”

      压倒性的胜利。玛丽呆在那儿,翕动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哼,”斯内普合上书,哼笑一声,“还是《罗马帝国衰亡史》吧。”

      对于双方而言,这无疑都是一次愉快的悠长假期。像六年级时一样,没有人提起将来,只把此刻当作所能把握的一切。自欺欺人尽管可耻,但的确有用,对于不能改变的现实和无法动摇的决定,多说无益。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沙夫茨伯里,只有每天准时的《预言家日报》提醒他们,外面的世界还在照常运转。

      许多人被抓了,报纸每天都有新头条,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姓氏——马尔福、诺特、特拉弗斯……当罗齐尔因拒捕被傲罗当场击毙的消息登上头版时,玛丽险些把牛奶洒了出来。她不知是该替他物伤其类,还是庆幸,罗齐尔没有机会把西弗勒斯供出来了。

      她去古灵阁给他取了一次钱,除了最近的开销外,还另外取出一笔,一半兑成英镑,放在床下的盒子里。从对角巷买来的几本书被她飞快地翻完了,她从其中挑出有用的信息来——哪些国家的巫师政府架构松散、方便入境,和英国没有引渡条例,尽管她怀疑,傲罗根本不会尊重跨国执法的手续。除了逃亡的准备,她当然也研究了英国乃至国际巫师界的法律,结果只是令人绝望,那些文书充其量只能称作条约,相当缺乏体系。这种绝望,在看到卢修斯·马尔福单凭政治献金和自称中了夺魂咒就被无罪释放的时候,一下达到了顶峰。

      不过,这些准备虽然必要,但并没有占据她多数的精力。就像既定的死亡总在驱使人类寻找意义一样,下一个满月,注定的分别让她格外珍惜每一寸时间。

      尽管早在四年多前,西弗勒斯就被告知了玛丽喜欢他的事实,但他对此的感受,远没有这短短的两周这么强烈。

      她的说话方式微妙地改变了,那当然不是说,他们突然开始相互赞美。而是她开放、直接的态度,她更加宽容、更有感情的语气,总能把谈话歪曲成调情。并且,她毫不避讳这点。有时候,她会说些显然是为讨他喜欢的话题,即使他连那篇论文的引入都没讲完,她的眼睛就开始放空。有时候,她也要迫使他进入一些从不关心的领域,比如麻瓜的园艺杂志,或者疯涨的燃油费和永远不能按时发放的农业补贴,而斯内普实在不能明白,巫师为什么要考驾照。

      “总有些时候不适合幻影移形吧,”玛丽试探地说,“比如,带孩子去动物园?”

      这自然是不正确的,绝对不正确,年纪太小的确不能随从显形。但斯内普想的是另一回事——更不正确了——想到玛丽在后座装婴儿椅的场景,这个念头让他惊恐地卡壳了。

      总有一些这样的时刻,琐碎地发生。比如她在客厅里和澳大利亚的父母打一周一次的越洋电话,他恰好走出厨房,一边问她沙拉酱在哪。玛丽镇定地向电话那头解释,刚才只是电视里的人在说话,绝不是她正在和一个学生时代的异性朋友同居。

      又或者她说到以前的同事,在换衣间里分享的八卦,“据说杰森医生跟整栋楼所有的适龄护士约会。”斯内普对此评价,“这弥补了他没有轮岗实习的缺憾。”因为他是空降进来的,他们上回谈过。玛丽忍不住发出大笑,她明亮的眼睛快乐地看着他,好像他刚刚发明了圣诞节。

      他们游走在一条模糊的界线两端,谁也说不清它究竟在哪,于是,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又都像是在偷尝禁果。他被魔鬼化成的蛇引诱着,也渐渐掌握了一种新的语言技巧,就像那天下午,在麦克唐纳家的书房。为了不落下风,开始学着挑逗她,半真半假,看见她像是被他迷住了一样动弹不得,那种感觉非常愉快。

      可惜,愉快的日子总不会太长久。

      一个彼此默契的期限尽管能让人更无负担地投入,可当真正面对它的时候——噢,别提了,这里没人想面对它。

      玛丽从早上起就心不在焉,当然,她在心里排演了无数遍,今天就是满月。但她没料到一开始就能这么糟,最近两天,他们甚至会拿《预言家日报》明天的头条相互打赌,猜猜是审判还是逮捕,输了洗碗。然而,猫头鹰在早餐桌上投下的是一枚核弹——穆尔塞伯被抓进了阿兹卡班。

      他罪有应得,可玛丽半点也不觉得痛快。

      到午餐时间,她总算收拾好心情,为今晚的圣诞集市高兴起来,傍晚升起的月亮也没有影响这种心情,她打定主意要好好享受这个晚上。在巨大的圣诞树下,天一黑,街道就空前热闹起来,好像整个村里的人都涌到了街上——事实也相去不远。

      出门以前,她把西弗勒斯好好打扮了一番,挑了她最满意的一套衣服,还翻出了安东尼留下的暖帽。也许明天街头巷尾就会绘声绘色地流传,麦克唐纳家的女孩儿交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可是——谁在乎呢?连西弗勒斯都对她异常顺从,显然,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今天的满月了。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忽略咒好用得出奇。在套圈游戏的摊位边上,直到玛丽终于对他不重样的嘲讽忍无可忍,叫他“你行你上”的时候,摊主才吃了一惊,好像刚刚注意到她的同伴。结果,他只用一下就套中了那只巨型海豹玩偶。“你作弊!”“我是个巫师,玛丽。”他得意地收起魔杖,把海豹的肚子压到她脸上。

      他们慢慢经过了所有被他判决为幼稚无聊的首饰、摆件和编织物的摊位,玛丽看中了一对狮爪形状的耳环——斯内普认为它和猫爪毫无区别,但玛丽坚称它必须属于狮子。“可它不是纯金的,”她捏起自己的耳垂,遗憾地说,“我的耳洞会发炎的,它太敏感了。”“我以为,你不应该再需要提醒了,”斯内普拖着腔调说,“你是个女巫,长达六年的魔法教育连这点都没让你记住吗?”

      “真对不起,”玛丽毫无歉意地回答,“我的变形术拿的是A。”

      她最终还是得到了一对纯金的狮爪,靠的当然是在N.E.W.T.s上拿O的变形术。那的确还算衬她,金闪闪的光泽,在她耳边掩映的卷发下,亮眼而俏皮,也把她的肌肤衬得更加晶莹细腻。她在道路尽处一辆安静的冰激凌车旁,低头研究菜单。“事先说,我不——”“两个香草甜筒谢谢。”

      果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尊重他的意见。“你最好自己解决了。”斯内普碰了碰牙齿。“噢,”她转过头,“我怎么会给病号吃冰的呢,对吧,问问老板有没有热牛奶怎么样?”

      愚蠢的激将法。“给我。”他面无表情地伸手。

      他们又分食了一份薯角和鸡块,才从另一边,沿着路旁的摊位逛回去,终于碰到了斯内普看来“这里惟一有价值的东西”。他在两堆旧书里翻到了一本手工制作的多塞特植物志,还有一部教会编写的地方档案,旧得都卷了边,甚至有一大片虫洞。当然,玛丽可不会对别人的爱好出言不逊,她兴致勃勃地凑过头看,“啪”,斯内普坏心眼地合上书,若无其事地叫她继续走。

      接下来,他们又经过了用多塞特户外的植物制取的香薰蜡烛、捏成各种动物形状的陶器,以及一大排橡木桶——玛丽在品尝后买下了一瓶据说是照伊丽莎白时代的配方复原的葡萄酒,她喜爱那种甜中带涩的口感。并且,酒精才是最奇妙的一付缓和剂。

      “我想把圣诞礼物给你,虽然提早了点儿,”她从橱柜取出两只高脚杯,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反正到圣诞节,你也还有生日礼物可以期待嘛。”

      淡红的酒液倾落在杯里,映着客厅燃烧的壁炉,洒满跳跃的光点。“嗯。”斯内普几不可闻地应了声,他知道那是什么,她织的时候一点也没避着人。

      一般而言,手织围巾可不是普通朋友会交换的礼物。虽然他们作为朋友的关系可谓亲密,但斯内普也不可能欺骗自己,此时,这条系在脖子上的深绿色的围巾,传达的只是一种纯洁的友谊。

      “希望它还算暖和。”她说。

      事实上,是热过头了。他不自然地抬了抬下巴,好像环在他颈上的不是围巾,而是她柔软的两条手臂一样。

      “咳,”他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你的在床头的柜子上。”

      玛丽吃了一惊,原本他打算悄悄留在那,叫她自己发现,效果一定更好。但这样也不错,“天呐,你是什么时候——?”“一点不值一提的魔法。”斯内普虚情假意地说。

      自然,谁也不会说这种奇妙的魔法制品是不值一提的。他取走了那棵夹在书里的满天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它变得就像刚摘下来一样。它被裹在薄薄的、透明的晶体中,随着细小的液滴微微流动,无论从什么角度,都能看到秘银般闪烁的光泽。这种炫人眼目的材质效果——“好吧,还有一点凤凰的眼泪。”他不情愿地承认。

      玛丽立刻把它戴上,贴着肌肤,让她感到一阵刺激的冰凉。但很快,它奇异地温热起来,像一小团火苗,在胸口燃烧,却不会把她灼伤。她停在门框边,在他面前,“这太神奇了。”她轻声说,而他的目光落在那枚晶莹剔透的吊坠上。

      “否则你以为什么叫魔法?”这句不客气的话,却说得很轻,近乎耳语。好像它不是随口的讽刺,而是倾诉天大的秘密。

      无疑,他的态度、他的礼物,还有他此时深邃的眼睛,从胸口轻缓地滑到她脸上,这一切都在给她鼓舞。

      “西弗勒斯,”她说,“迈尔斯先生已经开始准备平安夜的焰火了,我们每年都有一场小型烟花秀,用来纪念诺曼登陆时燃起的烽火。圣诞节当天,在过去一年的选举比赛中胜出的那头牛,会戴着槲寄生花环在村里游行一周。然后做成一个巨大的牛肉馅饼,分给每家每户。那天夜里,所有人都会在教堂待一整晚,看唱诗班的表演,学生们排练的剧目,各种剧,从易卜生到莎士比亚。观众选出最好的那个,给他们颁发欧里庇得斯的奖杯,尽管他们绝大多数演的都是喜剧。当然了,”她飞快地笑了下,“谁喜欢在圣诞夜看到奥菲利亚被沉河?”

      “西弗勒斯。”她的声音细微地颤抖起来,显出喜悦又凄凉的神色,“留下来过圣诞节,好吗?——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眼泪顺着面庞无声地滑落,连带着他的心,也一下急坠到谷底。这场错误的、梦幻般的假期,在这一瞬间化为了泡影。原本就是这样,泡沫吹得再大,最终也逃不过破裂的命运。穆尔塞伯已经被抓了,在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呢?是阿兹卡班的巨浪危崖,还是摄魂怪的围捕、永无止境的亡命天涯,也许最好——或者最坏些,回到高墙和禁林环抱的城堡,用余下所有的生命,偿还他的罪孽和邓布利多的恩情。

      “西弗勒斯——仁慈的主啊!”

      她终于无法忍耐,再次扑进他怀里。如果可以,她衷心地祈求上帝,她再也不会喜欢任何撕心裂肺的爱情传奇,但愿命运就像简·奥斯汀,劫波历尽、尘埃落定,结局总是许多场喜悦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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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悠长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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