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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木剑
连日的暴雨让京城笼罩在一片潮湿中。
沈清寒站在廊下,望着如注的雨幕。三日之期已到,他该给萧景琰答复了。手中的西域通商条陈已经修改完毕,但他迟迟没有动身——因为今晨收到消息,萧景琰染了风寒,却仍强撑着上朝议事。
"大人,药熬好了。"侍从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来,"按您给的方子,加了双倍雪莲。"
沈清寒接过锦盒,触手温热。这是他特意从北疆带来的药方,对风寒高热有奇效。
"备轿,去摄政王府。"
轿子穿过雨帘,沈清寒摩挲着锦盒边缘,思绪纷乱。这三日他几乎没合眼,反复权衡利弊。姐姐的信、父亲的遗物、萧景琰的证据...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庆亲王才是真凶。但十年仇恨,岂是一朝能放下的?
摄政王府门前侍卫见是沈清寒,直接放行:"王爷吩咐,沈大人到访不必通报。"
府内比上次来时更加安静,只有雨打芭蕉的声音。管家引着沈清寒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间素雅的厢房前。
"王爷刚服了药,正在小憩。"管家压低声音,"太医说需静养,但王爷坚持要批阅奏折..."
沈清寒点头,轻轻推开门。屋内药香弥漫,混着那股熟悉的沉水香。萧景琰半靠在榻上,面前摊着奏折,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放那儿吧。"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唇上却泛着不正常的嫣红,显然是高热未退。沈清寒心头莫名一紧。
"王爷,是我。"
萧景琰这才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掩饰过去:"条陈写好了?"
"写好了。"沈清寒递上文书,又将锦盒放在案几上,"这是北疆的特效药,对风寒很有效。"
萧景琰挑眉:"沈大人还通医术?"
"略知一二。"沈清寒顿了顿,"王爷若信得过,容我把脉。"
一阵沉默。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窗棂上,如同沈清寒加速的心跳。
"有劳。"萧景琰终于伸出手腕。
沈清寒在榻边坐下,三指轻搭在那截裸露的手腕上。触感滚烫,脉搏快而浮。他强迫自己专注于脉象,不去注意萧景琰修长的手指和腕骨优美的线条。
"王爷连日操劳,又染湿气,导致邪热内蕴。"沈清寒收回手,"这药一日三次,连服三日,当可痊愈。"
萧景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苦。"
这个字脱口而出,带着几分难得的真实。沈清寒一怔,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蜜饯梅子,可去苦味。"
萧景琰看着那颗晶莹的梅子,眼神复杂:"沈大人倒是周到。"
"家姐...从前也怕苦。"沈清寒轻声说。
萧景琰拿起梅子放入口中,唇角微微上扬:"甜。"他指了指案上堆积的奏折,"既然来了,帮本王分拣一下。紧急的放左边,普通的放右边。"
沈清寒点头,在书案前坐下。奏折大多是关于各地水患和边关军报,他按照轻重缓急一一分类。翻到最下面一份时,他手指一顿——这是庆亲王的折子,请求增加秋猎护卫人数,理由是有探子报告西域刺客潜入京城。
"王爷请看这个。"他将折子递给萧景琰。
萧景琰扫了一眼,冷笑:"老狐狸要动手了。"突然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话,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沈清寒不假思索地取出手帕,替他拭去汗水。这个动作太过自然,等反应过来时,两人都愣住了。沈清寒急忙收回手,却见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王爷该休息了。"沈清寒起身,"臣告退。"
"等等。"萧景琰叫住他,"答案。"
沈清寒深吸一口气:"我答应合作。但有一个条件——庆亲王必须由我亲手了结。"
萧景琰盯着他看了良久,缓缓点头:"可以。现在,扶我去书房,有东西给你看。"
"王爷应当休息..."
"少废话。"萧景琰已经掀开锦被,却因头晕一个踉跄。
沈清寒赶紧上前扶住他。隔着单薄的寝衣,他能感受到萧景琰身上不正常的热度。那股沉水香混着药味,莫名地令人心安。
"小心台阶。"他低声提醒,手臂环住萧景琰的腰。触感精瘦而结实,与他想象中一样。
书房比卧房更冷。萧景琰示意沈清寒关上门,然后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孙子兵法》,露出后面的机关。轻轻一按,暗格无声滑开。
"自己看。"萧景琰靠在椅中,闭目养神。
沈清寒走近暗格,里面整齐摆放着几卷文书和一个小木盒。他先打开文书,发现全是关于沈家案的调查记录,时间跨度长达十年,记录之详尽令人咋舌。最上面一份是最新发现——庆亲王与西域某国的密约副本,上面明确提到要"除掉沈家这个绊脚石"。
"这..."沈清寒声音微颤,"王爷从何处得来?"
"自有门路。"萧景琰闭着眼,"继续看。"
沈清寒打开木盒,呼吸顿时凝滞。盒中是一把孩童用的木剑,做工粗糙,剑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琰"字。这剑他再熟悉不过——十岁那年,他曾在雪中送给一个小少年。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寒冬,他随父亲入宫赴宴,偷溜到偏殿玩耍,遇到一个被罚跪在雪地里的少年。那少年衣着单薄,冻得嘴唇发紫,却倔强地不肯低头。他心生怜悯,不仅给了对方热馒头,还把自己最心爱的木剑相赠...
"是你..."沈清寒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景琰,"雪地里那个少年..."
萧景琰终于睁开眼,目光灼灼:"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清寒心中某个紧锁的匣子。难怪昏迷时会喊出"兄长",难怪对萧景琰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你会信吗?"萧景琰苦笑,"你满心仇恨,怎会相信仇人就是当年那个小少年?"
沈清寒无言以对。确实,若非亲眼看到这把木剑,他绝不会相信。
"现在你明白了。"萧景琰艰难地站起身,"我为何要救你姐姐,为何要查沈家案..."他突然身形一晃,向前栽去。
沈清寒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他。萧景琰的身体滚烫如火,显然病情加重了。
"你需要休息。"沈清寒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起,惊觉怀中人轻得不像话。
萧景琰似乎想抗议,却因高烧无力挣扎,只能虚弱地瞪着他:"放肆..."
"省省力气吧,王爷。"沈清寒大步走向卧房,"现在是我说了算。"
他小心地将萧景琰放回床上,拧了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太医很快被召来,诊断后连连摇头:"王爷操劳过度,风寒入里,需绝对静养。"
沈清寒送走太医,亲自煎了第二副药。回到卧房时,萧景琰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痛苦。
"吃药。"沈清寒扶起他,将药碗凑到唇边。
萧景琰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突然抓住沈清寒的手腕:"别...别走..."
沈清寒心头一颤:"我不走。"
萧景琰的手缓缓松开,沉沉睡去。沈清寒凝视那张因高烧而泛红的脸,第一次注意到萧景琰睫毛如此之长,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摄政王,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雨声渐小,黄昏的光线透过窗纱,为室内镀上一层金色。沈清寒坐在床边,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十岁的自己站在雪地里,将木剑递给那个陌生少年。少年抬头微笑,面容逐渐清晰——是萧景琰的模样。
"大人!大人!"急促的呼唤将他惊醒。
沈清寒睁开眼,发现天已全黑。一名侍卫站在门口,神色慌张:"刑部急报,漕运案的犯人赵德全在狱中暴毙!"
床上的萧景琰也被惊醒,挣扎着要起身:"备轿..."
"不行!"沈清寒按住他,"太医说你需要静养。我去处理。"
萧景琰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点头:"小心庆亲王的人。"
刑部大牢比上次来时更加阴森。赵德全的尸体已经僵硬,嘴角残留着黑血,明显是中毒身亡。
"谁来过?"沈清寒质问狱卒。
"没...没人啊!"狱卒满头大汗,"只有送饭的小厮..."
沈清寒检查牢房,在墙角发现一小片撕碎的纸,上面有个模糊的印记——四爪龙纹,庆亲王的标记。
"把尸体抬走,严密封锁消息。"他命令道,"另外,我要看赵德全的供词原件。"
档案室里,沈清寒翻阅着赵德全的完整供词。其中一页引起他的注意——赵德全提到庆亲王与西域某国的密信往来,信中提到"秋猎行动"和"清除障碍"。
"沈大人好兴致,深夜还来查案。"
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清寒猛地回头,看到刑部侍郎李岩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李大人。"沈清寒不动声色地将那页供词藏入袖中,"王爷命我来取些资料。"
李岩缓步走近:"是吗?可王爷刚刚派人来,说要您立即回府议事。"
沈清寒心中一凛。萧景琰病重,绝不可能派人找他,这明显是个陷阱。
"多谢告知。"他起身向外走,却被李岩拦住。
"沈大人急什么?"李岩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不如先喝杯茶再走。"
沈清寒注意到门外多了几个黑影。他暗自估算距离,突然抓起案上烛台掷向李岩,趁对方躲闪之际冲出门口。
"拦住他!"李岩怒吼。
沈清寒在走廊上疾奔,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拐角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拽进暗门。
"别出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萧景琰!沈清寒瞪大眼睛。月光从暗窗透入,勾勒出萧景琰苍白的轮廓。他仍穿着寝衣,只披了件外袍,显然匆忙赶来。
"王爷怎么..."
"嘘。"萧景琰捂住他的嘴,"有人出卖了我们。"
外面脚步声杂乱,李岩气急败坏地命令手下搜查每个角落。萧景琰拉着沈清寒穿过迷宫般的密道,最终从一处偏门出了刑部。
马车早已候在那里。两人刚上车,就听远处传来喊声:"在那儿!拦住他们!"
"走!"萧景琰厉喝。
马车疾驰而去,几支箭矢"哆哆"钉在车厢上。突然,一支箭穿透窗帘,直取沈清寒咽喉。萧景琰闪电般将他推开,箭矢深深扎入左臂。
"王爷!"沈清寒扶住他。
"没事。"萧景琰咬牙折断箭杆,"回府再说。"
回到摄政王府,沈清寒亲自为萧景琰处理伤口。箭上淬了毒,所幸不深。他熟练地清创、敷药、包扎,全程一言不发。
"生气了?"萧景琰打破沉默。
沈清寒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王爷不该冒险。"
萧景琰疼得"嘶"了一声,却笑了:"担心我?"
沈清寒没有回答,但耳根微微发热。他专注地包扎伤口,不去看萧景琰的眼睛。
"我查到些东西。"他转移话题,取出那页藏起的供词,"庆亲王计划在秋猎时动手,目标不只是你,还有皇上。"
萧景琰扫了一眼供词,冷笑:"果然如此。"他抬头看向沈清寒,"现在你明白,为何我需要你了吗?"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格子。两人对视,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流动。沈清寒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单纯地将萧景琰视为仇人或盟友。那些共同查案的日夜,那些生死一线的时刻,还有那把小小的木剑...都在悄然改变着什么。
"我会帮你。"沈清寒轻声说,"不只是为了复仇。"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碰了碰沈清寒的脸颊,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我知道。"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见证着这个不寻常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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