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们都能好在春天

　　入队仪式当天，冰织羊按照教练的安排，顶着“天才前锋”的头衔在更衣室稍作等候。

　　此刻，冰织羊精神十分萎靡。他不明白，明明体检结果显示都正常，但是自己不仅失眠了，还头痛了一晚上。冰织羊真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他甚至想着翘掉入会仪式，转而去庙里求个签看看是不是大凶。

　　“听说那个天才前锋今天来报道？”有人在隔间议论，“教练说他的数据比U-18的某些主力还好呢！”

　　冰织羊低头系鞋带的动作顿住。他看见自己映在瓷砖上的倒影，像被揉皱的旧报纸，连发梢都浸着死水般的灰败。直到乌旅人撞开更衣室的门，带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卷进来时，冰织羊才勉强恢复了一点色彩。

　　“非凡新人呢？”乌旅人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看到冰织羊时突然定格，“啊，真的是你呀！”

　　冰织羊攥紧携带的指节开始泛白，瞬间涨红了脸。他刚想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心慌手抖却在这时席卷了他。“我，我是……”

　　乌旅人笑着抛来一条汗巾：“好好表现，别让我等太久。”

　　这条汗巾上面绣着一只小巧的乌鸦，以及“Karasu Tabito”的字样，一看就是乌旅人自己的所属。冰织羊触摸着这条汗巾，享受着它柔软的表面带给他的触觉安抚，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午后的实战训练，冰织羊起初被安排在替补席，乌旅人则是当仁不让的首发。冰织羊集中精神，让自己的目光追逐着乌旅人。

　　当乌旅人完成难度极大的幻影三连步——即连续三次脚内侧快速拨球变向，每次触球后身体倾斜角度增大，第三次变向时利用球鞋外侧急停制造防守者重心偏移时，那颗球不负众望地落入了球门之中，一瞬间场上场下热火朝天，沸腾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冰织羊不知不觉间，眼前浮现出初中时期某一天的客厅里闪烁的电视屏幕——那时电视上正在播放2014年世界杯的实时转播，他望着赛场上运动员的英姿，也短暂幻想过自己成为职业运动员飒爽的模样。这是在他漫长而枯燥的足球生涯中，鲜少的对有关足球的事情而产生的悸动。

　　“冰织！”教练的怒吼刺破回忆，“上场热身！”

　　蓦地，冰织羊意识到上半场已经结束了。

　　踏上草皮时，冰织羊听见乌旅人在禁区弧顶喊他的名字。（注：此时乌旅人正站在右边锋的位置待命，并没有喊他，他之所以听见乌旅人叫他是因为他出现了幻听。）他的精神有点恍惚，拟定好的传球路线在视野里碎成光斑。随着哨声响起，他机械地跑动，直到重心不稳，足球重重砸在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在地，恍惚中，他看见了乌旅人逆光向他跑来的剪影。

　　“喂，没事吧，冰织？”乌旅人伸出手来，“你好像状态一直不太对。”

　　冰织羊快速地喘息着，他只觉得耳膜里像和太鼓在一直敲击，震得他根本回答不了乌旅人的问题。乌旅人看他状态实在是差，连忙叫停了训练，把冰织扶到了休息区。他很疑惑，作为一个十分擅长分析的人类观察爱好者，他分明看到冰织的各项指标都十分非凡，包括但不限于身高和肌肉的力量、五十米的跑步射门成功率、精湛的触球技术和球商……可是为什么这么出类拔萃的他，却连一场训练赛的一半都坚持不下来呢？

　　话说回来，乌旅人确实能够看出冰织羊没有什么进球的执念，进而窥探出他并不怎么喜欢足球这一特质，但被换下场的速率如此之快，乌旅人也属实没想到。

　　“我说，”乌旅人的语气依旧轻佻，但明显染上了一层关怀的颜色，“你有没有做过比较全面的身体检查？”

　　“我，我昨天刚做……一点事情都没有……”冰织羊边喘气边说。他的耳鸣好了一些，但呼吸还没缓过来，心跳也非常快，乌旅人瞥见了冰织羊手腕上戴着的运动手环，惊愕地发现，他的心率已经超过160。乌旅人知道冰织羊此时的状况非常不好，连忙唤来了在场边端坐着、随时待命的队医。

　　到底是青年队的队医，专业性和学校社团里的医疗队相比高下立判。他一眼就看出了冰织羊的症结所在，在询问了冰织羊的饮食、睡眠、心境情况后，他一针见血地说道：

　　“找时间去心理科看看吧。”

　　冰织羊听了队医这个结论，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起昨晚在医院输完液，从病房溜出来的时候，看到走廊上贴着“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的海报。海报底图是阴暗的天空和朦胧的细雨，个中却是一双大手，呵护着刚刚萌出来的幼芽，嫩绿色的新叶上端是晴好的丽日。海报的旁侧配有“心里的雨，我们陪你等天晴”的彩色文字，与周遭灰白的底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时的冰织羊并没有分给这张海报多余的注意力，也因此没有发现，一场暴风骤雨已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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