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你就给我

　　学期过去一半，肖之和忙碌起来，要开始准备结课大作业，她是化学专业的，上学期要考试的科目只有两门，其他几门都是小组大作业结课，关于学业她从来不糊弄，要做就尽力做到最好，也不在乎别人划不划水，同学喜欢跟她组队，老师对她偶尔的缺席都睁只眼闭只眼。

　　湖大毕业条件之一是有实习经历，下学期只会更忙，要找实习还要做毕设，肖之和可支配时间变少，只能在五花八门的兼职中做出取舍，经过她深思熟虑，游戏代练这条被她划掉，打算结束手里的单子就不干了，其实吧，还在进行的单子也就剩下一个。

　　“千风过境”这款游戏因为玩法很多，角色美术风格清新，地图制作精巧内容丰富，内测就开始爆火，公测后更是铺天盖地的广告，一度很适合拿来社交，到现在火了有四年，第三年下半年开始热度下降，各种打手工作室层出不穷，肖之和的代练私单急剧减少，直播间无人问津。

　　她挺喜欢玩游戏的，感兴趣的游戏很多，但都没时间玩。

　　玩这游戏是意料之外，肖之和痛经一向很严重，她是春省人，不南不北，湖市在c国最南边，大一开学第一个月因为初来南方水土不服，痛经加剧，吃了药都疼得动不了，那两天她连寝室门都没出，全靠室友给她带饭，睡也睡不着，没什么别的娱乐，她就点开视频软件推送的“千风过境”游戏广告，然后沉迷两天，一直玩到现在。

　　游戏很肝，内容多，还在更新中，她一开始还有时间过任务，接代练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剧情了。

　　肖之和一年前时不时在社交软件上发接代练的帖子，有单但是不稳定，佣金一个月在零到两千区间内浮动。

　　大概是三四个月前吧，有个不知道是富哥还是富姐加上她就给她转过来一万星镑——正好是她能接收的最大转账金额，多一分都不行，天上掉金子做的馅饼就算被砸死她都要接一下，这位财神老板是她代练事业第47位顾客，一下子在她心中到达一个只比钱低一位的高度，排第三。

　　近一个月47号大客户似乎对游戏没什么兴趣了，不怎么回复肖之和的消息，或者只回“知道了”、“你看着来吧”几种固定句式。

　　按照刚开始说好的，这笔钱能管十个月……就剩半年了。

　　“秋夜”时薪很高，环境也好，卖笑卖情绪她还算擅长，加上“秋夜”禁止顾客骚扰纠缠员工，这很难得。

　　某天老板宋叶林突然问她，“之和，我记得你是学化学的？”

　　“对。”肖之和停下擦拭杯子的动作。

　　宋叶林很好相处，没什么架子，她长得温婉，喜欢穿修身的纯色长裙，罩小披肩，一副年轻高中语文老师的打扮，讲话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你专业课怎么样？”

　　“挺好的，我绩点前三呢。”

　　“哦~那不错啊。是这样，我表妹那边正找助手，你有兴趣吗？”

　　肖之和不自觉把上身倾过去：“我有的。什么样的助手，在公司里还是……？”

　　“不是，是个人需求，我表妹还在上学，比你小两岁。很正式的，会签合同，工作可能不轻松，但待遇很好，这点你放心。”宋叶林笑眯眯地说。

　　宋家人数跟藤架上的葡萄串一样，宋叶林有八个舅舅九个姨妈，她的同辈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其他跟宋家沾亲带故的亲戚更是不在少数。

　　宋家一直人丁兴旺，行医不止百年。一个多世纪前，湖市还叫湖镇，处在夏省管辖之下，城邦被战火烧成废墟时，就有宋家族人赤脚背着一个破旧的塑料医箱在战壕中挖人，沾的鲜血比吃下的土灰还多。

　　过去这么多年，他们从纯粹的医学世家逐渐演变成一个商业集团，主营还是医疗相关，只是从医的宋家人越来越少，也没什么主家分家的区分，只要姓宋，持有宋氏的股份，天赋高的人必须从医，股份会从分支中转移，一个分支中越多成员从医分配到的股份越多。这是白纸黑字写在宋氏股份制度上的，除非自愿脱离宋氏，放弃股份和依靠宋氏所获的财产，不然逃不掉。

　　宋叶林是宋家年轻一辈里最早放弃从医的，她天分最差，她爸钟琴升是普通家庭砸锅卖铁养出来的医生，天分颇高，被她爷爷奶奶相中，入赘宋家。可惜她除了性格没有遗传到钟琴升什么。

　　作为宋氏的孩子，他们从小就得接受医学教育，宋家自己有个学校，坐落在湖市郊外的山庄里，他们12岁之前都得在那里上学，宋南茗8岁的时候就有独自摸脉诊断的能力，宋叶林那会儿上高中，因为他们父母关系亲近一点，宋叶林和宋南茗从小就认识。

　　就算天资聪颖，人也是血肉之躯，学医本就是天打雷劈的苦行当，更别提在宋家过去数位名医的高压之下支撑，其中滋味宋叶林再清楚不过，宋南茗脾气不好情有可原。

　　宋南茗今年六月高中毕业，四年内在湖市的医科大学修完学位就能获得基本行医资格，现在她一边读书一边在公立医院修习，忙不过来，所以需要助手。

　　宋南茗的助手全是不对口但沾边专业不至于两眼抓瞎的人，因为她一点都不想跟任何同行在除了学校和医院以外的地方打交道。

　　她对患者还算平和，私底下烦躁的时候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宋家给她找的人起码是硕士，家境本身就不差，没有太大的压力，受不了她就直接走人。

　　她最近身边很缺人，所以宋叶林这个表姐才找到自己员工头上。

　　肖之和很能抗压，人聪明，专业也算沾边，合适。

　　“可以盖学校实习的章吗？”肖之和实诚问道。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

　　一切顺理成章得不行，肖之和没有拒绝的理由。

　　——

　　医科大和湖大两站地铁的距离，肖之和第二天中午就跟宋南茗在医科大校外的日料店见面。见到宋南茗本人，肖之和觉得湖市既大又小的，两个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居然能遇见第三次。

　　宋南茗的头发依旧是下橙上白，束高绑成马尾，她似乎是从实验室直接过来的，白大褂搭在手臂上，面无表情。她不认得肖之和，点了一大桌吃的，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给合同让肖之和看。

　　宋南茗给的钱确实很可观，月薪比肖之和所有兼职加起来高出一截，但工作时间一天12小时，也就是说，除了睡觉、上课，她得随叫随到，去留不作限制。

　　肖之和通读一遍，没有什么条款她不能接受的，于是签下名字。

　　两人加完通讯账号好友，宋南茗拎起椅背的白大褂，从榻榻米上起身：“我先走了。合同今晚开始生效，我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处理自己的事。”

　　都没等肖之和回应，隔间的布帘掀开又落下，只剩肖之和跟这桌子没动过的寿司三文鱼大眼瞪小眼。

　　她吃一半塞不下了，叫来服务生打包带回宿舍给室友分食。

　　……

　　肖之和把所有兼职都辞了，包括“秋夜”的工作，宋叶林大方，多给她两个月工资。她在自己几个社交软件账号上发布“暂时闭店”动态，写着感谢各位顾客云云……不过，她这些动态把一个人屏蔽了：那位47号大客户，肖之和打算期限结束的时候再告诉他自己不干了，如果期间他有新的要求，她也就不加钱帮着做了，谁叫这位大客户一下子给太多钱，让她滤镜厚得不行。

　　晚上六点，肖之和收到宋南茗的定位消息，让她去那里等着。

　　地点在医科大附近的独栋别墅住宅区，环境幽静，日头没完全下去，天空紫得发黑。中午宋南茗把过闸石卡给她，保安没拦肖之和。

　　宋南茗的别墅还算好找，走路十分钟，大门密码和过闸石卡一起给的肖之和，肖之和打开黑色竖条铁门进去，别墅有四层，标准北欧风格，她经过花园，花园应该没有专人打理，仅保持整洁，光秃秃的，没什么花。

　　肖之和没有多看，在别墅门前的棕色方柱靠着，拿出手机给宋南茗发消息：宋小姐，我到了。

　　对面没回。

　　她第一次来，主人不在，她直接进去不太好，而且宋南茗只给了大门密码，没提别墅正门的，估计就是让她在外面等吧。

　　肖之和打开“千风过境”，给47财神账号做日常。

　　半个多小时后，肖之和站得有点累，于是她蹲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花园四角的圆球灯自动亮起，时不时响起巴掌拍到皮肉上的声音——肖之和穿的短袖中裤，还是深色的，很招蚊子，不一会儿她胳膊和小腿就起了好几个包，她从斜跨的腰包里掏出白色万金油抠出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药膏抹上去，药膏味儿很大，她却挺喜欢。

　　肖之和低着头，并不知道她掏出万金油那会儿别墅外围的铁条大门再次打开，又缓缓关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一个人影幽魂似的走路悄无声息，站在她半步之外。

　　“你是谁？”

　　肖之和被这声音吓一跳，手一抖，万金油厚重的玻璃小罐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圆柱形的罐体往前滚，直到碰到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才停下。

　　她的视线顺着那双鞋往上，快速掠过对方的身体，落到脖子、面容上。

　　肖之和其实也算有心理准备——她可能会在宋南茗这里再次见到秋分日的时候在“秋夜”过生日的那几个人。

　　只是没想到第一天就碰见。

　　离她最近的光源是手机屏幕，亮度不高，光从下巴往上，看着有点诡异。

　　秦影绰弯腰捡起脚边开了盖的玻璃罐，气味冲得让他皱眉头。

　　……四周都是这种刺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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