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喉

作者:天齐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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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华


      天燕三十九年五月二十,晴,天光正好。
      此次百花宴选点在一处御用花园,皇后已经提前一晚命人装饰好了一切,今早辰时不到大小官员便已齐,连柳浔也在顾以楠的搀扶下到场。
      自上次天花一事,柳浔的身子虚弱了不少,虽说已经好了,但是连续发了四天高烧,连汤水都喝不下去,把柳浔弄虚脱了。至于闻诀顾以楠等人倒没有感染到,不过了也发了两三天的高热。
      顾以楠借着搀扶柳浔时悄声道:“你叫我查的那个狱卒已经死了。”
      这事在柳浔意料之中,他看着在御座旁边坐着与人谈笑风生的闻帆,眸中思绪不明。
      经此一遭他也确定了大理寺已然成为了闻帆的人,为了要给柳浔一个下马威宁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把远在贺州的疫病带回来。他也不怕玩脱了。
      “毁尸灭迹的事做得挺顺手,早该料到的。”柳浔掩面装作咳嗽模样,低声道。随后落座,不再和顾以楠说话。顾以楠作为锦衣卫佥事是要跟在皇帝身后的,不过自上次自己遇刺一事,又加上他和自己一同发了高热,皇帝干脆就把顾以楠放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顺便看着自己。
      恰巧有太监捏着尖细的嗓子拉长声音道:“陛下到,行跪拜礼。”
      众臣刚要撩袍跪下,却被天燕帝抬手打断,他与皇后落于主座,宣布了宴席开始外便开始对一些重臣嘘寒问暖,这一环没有柳浔和顾以楠什么事,柳浔也没耐心听,他瞧见闻诀和闻帆都被下令去招待特邀的臣子,无暇顾及这边,便拉着顾以楠小声聊东聊西。
      顾以楠也和柳浔扯些有的没的,原先他没注意台上的人,现在看见了萧反混在一群人里,手臂肘了一下柳浔示意他别说了,看台上的人。
      柳浔止住了话头,他也随着顾以楠的目光看去。一个熟悉的少年正跪在天燕帝面前,天燕帝和颜悦色道些什么,萧反也笑了。
      “那是萧反?”柳浔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边吃边问“他怎么上去的?”
      “人家是翰林院修撰,你不关注状元的事情自然不知,他是前年中状元的那个,不靠家境和权力,拉开了第二名一百多分的状元。”
      “他不是从六品官职吗,怎么参加早朝?”
      “皇上允许的呗,特例。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没太关注。”
      顾以楠怕柳浔噎着,吩咐婢女给柳浔添茶,又道:“他与二公主交好,二公主自然愿意为他在皇上面上多说点好话。”
      “原来如此,话说我修养的这几日议和的事情怎么样?我见那天皇上的态度偏议和居多。”
      “嗯,他准备和亲了。”
      “人选定好了吗?大公主去?”柳浔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手,喝了口茶问。
      如今三个公主尚未有婚配,如今天燕第一场婚配自然由大公主去才合适。
      “萧反说是挑了二公主,和亲的事情大概过了百花宴就会叫来使去办了。”
      “皇上这怎的乱了规矩?”柳浔皱眉问。
      大公主尚未许婚配怎么直接略过她,给二公主许婚配去了?
      “谁知道呢。”
      柳浔道:“你跟在皇上后边,也见过后宫不少人吧?你和我说说?”
      顾以楠便压低了声音和他道:“我只与你说二公主,她的来历我还存疑,她和后宫所有妃子都不像,我以为她的生母已经死了,找我大哥打听才知道后宫的人不多,但是没死过人,我猜想她生母可能是某个宫女,宫女既然能诞下公主自然会被立嫔妃,我却从未见过,总之我觉得她挺奇怪的。你不知道,那会现在的三公主是二公主,大哥和我说有一天皇帝捡了个女孩回来,说是流浪在外的亲生女。取名温习养,赐‘玉华’给她,现在成了三公主二姐。”
      “温?既然是皇上亲女为何赐温这个姓给她?”
      “所以我才觉得她身份存疑啊,我官职不高,大多情报都是问大哥要来的。”顾以楠偷瞄着皇上那边的动静:“皇族的事轮不着我们这些下等人管,被听见了怕是会被有心之人作弄文章。还是少言为好。”
      天子之事并非他们可知,这些东西要操心也是内阁操心。顾以楠不敢和柳浔议论太多,自顾自喝茶。
      柳浔把目光看向了皇后旁边的温习养和闻晴。
      这位玉华公主今年也已经十七岁了,却不见寻常女子那般鲜活动人,整个人的气质十分稳重,腰杆不似三公主一般靠在软垫上,而是挺的笔直。头上的发饰多而不繁重,眉间描的花钿和点了胭脂的唇也不能为她增加一分娇媚感,一身深紫色的衣裳更衬得她冷冽。有臣子来向她请安,她才挂上得体的微笑,一一扶起向她行礼的官员,无论大小。
      凤阳公主在她旁边翘起腿,神态不羁,皇后拉着她的手亲密的说着些什么,她却不耐烦的抖起腿来。她今日也难得梳了妆,穿着正红的宫装,原本英姿飒爽的江湖儿女现在变回嚣张明媚的大公主。
      “大公主也要嫁了吧?今年不嫁明年嫁,就是不知花落谁家,皇上属意谁。”顾以楠见柳浔在偷瞄大公主,打趣道:“你若是喜欢她可以问皇上要,不过大公主不是那种愿意拘泥于婚姻的人,你可当心。”
      柳浔没回答顾以楠的话,他问道:“我记得沈谈回来了,哪个是他?”
      顾以楠用下巴努努一个角落“那个穿黑色衣服和别人聊天的就是他,和他聊天的那个是他老子。”
      柳浔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心道长得还挺俊。
      沈斜冷正和老爹聊着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两父子相见自然是谈天说地,无人打扰他们,皇上也很识趣的没有点沈家父子的名字,让他们在下面好好互相慰问一番。
      “我儿大了。”沈酣想和从前一样摸沈斜冷的脸,手抬到半路却又想起如今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小了,摸脸恐怕会让人看轻,最后还是拍拍沈斜冷的肩膀,眼里是对自己孩子的欣慰。
      沈斜冷低声嗯着,任由老爹对自己动手动脚。
      “许玟也辛苦了,阿谈这小子没让你难办吧?”沈酣看向许玟,向他敬杯酒道。
      许玟闷头把酒喝完了,说道:“小子皮糙肉厚的,让我放心,就是打仗不要命,你可要好好说说他。”
      许玟很久没见沈酣了,除了两鬓斑白以外和往年没什么不一样。
      沈酣听见这番话,有些责备的用手掐沈斜冷的背,沈斜冷乍然被老爹拧了背,立马跳起来弹开,道:“爹你也忒阴了。”
      众人瞧见这番景象皆是一乐,夸道父子之间真是和睦有趣。
      “好小子!”沈酣笑道。他用手肘轻轻肘了一下沈斜冷,小声问:“去了边疆两年肯定有人质疑你挂帅吧?”
      沈斜冷面上的笑挂不住了,他嗯了声。
      沈斜冷今年才十八,年纪轻轻便可以挂帅当将军,如何让人不眼红。不少人怀疑这将军之位是沈酣找皇帝要的。无论是京城还是军中都有质疑的声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将军之位是靠自己实打实拿来的。
      第一年到边疆的时候沈斜冷已经从一个无名小兵打到总旗了,第二年被上面的将军提拔成指挥使,半年后提拔自己的将军一时不察中毒,回家修养前又把自己往上提成了将军,叫皇帝把帅令给自己,从此自己带兵打仗。众人不去知自己的累累战果,只是一味的垂涎这个位置。沈斜冷到底少年心性,听到后难免不舒服,连夜写信和父亲抱怨了一通。不过睡一觉就不计较了,倒是沈酣听后忧心许久,怕自己儿子意气用事闹着不干了,如今看来一切都好。沈酣心中的担忧少了一半,看着儿子絮絮叨叨说着军中的趣事,说着自己对南蛮的见解,甚是欣慰。
      “我记得南蛮那地潮湿得很,你去到那可还习惯?”沈酣问。
      突然被打断话语的沈斜冷也不恼,只是道:“尚可,那处地方连沙子都是湿的,夜晚多蚊虫。”沈斜冷看向皇帝,道:“我想回家,我不喜欢打仗。”
      沈酣大手揉着沈斜冷的脑袋,眸中有清光一闪而过,他道:“为家为国你都该去的,没关系,等你把南蛮打回来,说不定皇上一个高兴就把你放回北域了。”
      “哄小孩呢。”沈斜冷不高兴了,板着脸坐在一旁不理沈酣,却没有把脑袋上的手拍开。
      沈酣想起什么似的,悄声和沈斜冷道:“你娘怀了。”
      沈斜冷板起来的脸没停过两息,也悄回声道:“几个月了?你怎么也不写信告诉我。”
      “嘿嘿,这不是觉得当面和你说更有惊喜感嘛,已经六个月了,我们都猜是个女娃呢。”
      “你们下赌了?娘知道这事没。”
      “她知道,乐意看我们玩呢,你也来赌个,赌妹妹还是弟弟?”
      沈斜冷皱眉思索了一番,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银包递给沈酣道:“不猜,是弟弟是妹妹我都喜欢,等生了你把这个给她,说这是哥的私钱,省着点花别给娘捉到了。”
      儿时沈斜冷的零用钱被秦素管得严,嘴馋了想吃点啥还有问自己老爹要,沈酣也不惯着他,叫他写欠条赊账,沈斜冷拿了两文钱要还老爹六文钱,但是无可奈何真的想吃,后来跟老爹一起去打嘎顿还债。天天在校场被沈酣按在地上打,打完陪老爹打猎,给老爹干苦力。这事让沈斜冷吃了不少亏,怕老爹在家里祸害刚出生的小娃,就把钱袋给未出世的小娃娃。
      沈酣一巴掌拍在沈斜冷的脑袋,冷哼着:“这才哪跟哪啊,你就给她让她使,我这个当爹的咋没有。”
      沈斜冷把钱袋塞沈酣外衣的内袋里,道:“你多大了还找我要钱,给小孩的你别私吞。”
      许玟看着两父子互相吹牛,也和梁柏喝起来了,皇帝不管这边,被宫规约束久了的梁柏此刻喝酒喝到脸红脖子粗,许玟叫人给他的酒换成温白开,省的人待会醉了闹笑话。

      温习养看着台下人头攒动,一股窒息感由面而来,忍不住逃离此处,浑身不舒服。旁边的闻月似是察觉到温习养按耐的不耐烦,道:“我帮你和母后请罪,你出去便是。”
      温习养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多谢三妹了。”
      温习养不喜这些虚伪客套的嘈杂,平日看见还能当做平常,今日不知为何心中格外烦闷,一点客套样子也不想做。为了避免在皇上面前失仪,干脆出来透个气。
      也许是自己即将出嫁,面对未知时内心总是起伏不定的。也许是自己真的不属于这朱红的宫墙院围罢。温习养叹口气,想起皇后和别的嫔妃无意间聊过今年的锦鲤特别肥特别好看,便想着去锦鲤池旁喂些鱼食消消烦闷。
      不料池旁已有人在,宝蓝色的背影背对着温习养,乌黑的头发束缚在官帽中,纤细的手拿过旁边的鱼食,温习养觉得这人更像女子多些,却一时没想到这是哪个官员。
      宝蓝色的官服是天燕从九品到从六品的服饰,看衣服上绣着的云纹只有寥寥几处,温习养断定此人不过正七品的官职。因为不确定此人是何,温习养正准备溜走当没看见,刚抬脚便听见那人转过身,恭敬行礼道:“问玉华公主安。”
      温习养有些进退两难,她看着面前的人,真的认不出此人是谁。
      那人似是看出了温习养的窘迫,温声道:“下官是凉州府推官,不在京中当差,公主不认得下官很正常。”
      温习养这才听出了此人是女儿之身,不免有些惊奇,她道:“请起,你一介女流在府里当差很是辛苦罢。”
      那人道:“蒙成公主厚爱,一切都好。”
      温习养看着那眉眼,觉得十分熟悉,却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人,便道:“你叫什么名字?本宫瞧你生的很合眼缘,心里欢喜得紧。”
      “下官唤作柳温湘,谢公主赏识。”
      温习养把这个名字在口中辗转两次,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再看那眉眼,越看越熟悉,又是柳这个姓氏,温习养蓦然道:“你是清宵郡主?”
      柳温湘微微点头,她道:“这么多年不见,难为公主记得我。”
      “你,你为何入仕,景华王有权有势,你为何在凉州府当个无名小官?”温习养急问道,好看的眸子里装满了柳温湘这个人。
      柳温湘望着那双眼睛,真切道:“我不甘心沦为他们嫁人的工具,所以我去读书,我去考科举,我从最底下的职位开始做,我想告诉他们我此生不是只有服侍夫君这个用处。”
      温习养情不自禁地用手抚上柳温湘的脸颊,她仔细端详面前的人,最后道:“景华王他为难你了。”
      柳温湘面上有了笑意,她摸着面颊上的那只手,道:“你心疼我就好,女子入仕艰难,习养,你可要多可怜我。”
      温习养没说话,她朝柳温湘走近几步,随后把头抵在柳温湘的肩膀,闷声说着:“我若是可怜你,你便会一直陪我么。”
      柳温湘不说话了,她抱住玉华公主,脑海中思绪万千。
      她和温习养是幼年时的玩伴,第一次见温习养时自己七岁,温习养十岁。当时宫中为天燕帝办千诞宴,景华王作为皇帝情同手足的兄弟自然也会参加,小小的柳温湘见宫里的东西一次就稀奇一次,皇帝见柳温湘好奇得紧,随手叫来乖乖站在旁边的温习养,让温习养带着柳温湘四处走走。
      柳温湘觉得温习养长得特别好看,生于皇宫却不见金玉的贵气,一双漂亮的凤眸藏着笑意,眉毛有些八字眉的模样,不完全像,眉头似蹙不蹙,惹得人怜惜得紧。
      一路上柳温湘问东问西,也不见得温习养烦,一时间更喜欢了。温柔的人柳温湘不是没见过,但是像这种几乎没脾气的人柳温湘喜欢得紧。后面才知道原来温习养不是没有脾气,也不是柳温湘喜欢的那种温柔姑娘,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可能是温习养也喜欢柳温湘这种人,活泼好动,两人趣味相投,不久后就熟悉了,在皇宫时两人经常偷偷混在一起玩,不能在皇宫玩时她们便写信,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两人的联系断了,整整五年未曾写信见面。那几年柳温湘一直不入京,温习养等了她五年,不敢贸然写信给对方,怕自己独自唱丑角,只好在宫中各种大小宴里等柳温湘,等一个可以说开的机会。
      如今自己十四,看着面前这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心中不免一阵悸动。
      十四,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柳温湘双手环住温习养纤细的腰肢,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和温习养差不多高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要比温习养还要高。她看着温习养,发觉自己错过了关于温习养的许多。她忽然想知道在自己这个年纪时温习养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也想这么渴望和对方长相厮守伴终生么。
      “那五年里你去哪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温习养说。语气里是对柳温湘的不满以及难过。
      柳温湘道:“我被父亲禁足于家中,那些年他们给我找好了门当户对的小公子,可是我不喜欢他们,又背着父亲藏书看,偷偷去考试,但是我太差劲了,一直考不好。”
      温习养知道了柳温湘的难处,也不去计较太多。既然说开了便没必要一直挂在心里,她想起什么似的,道:“等百官宴后我就要去南蛮了。”
      腰间的手蓦然收紧,柳温湘听见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后面又苦笑着道:“非要你去么,那现在还在打仗的士兵算什么。”
      “不能再打仗了,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这不是教堂老夫子常说的么。”温习养的双手抚上柳温湘的背,安抚似的拍拍几下,道:“等五月一过我便要走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此后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再说了,我本就不是闻家女,本就是要送去和亲的。”
      柳温湘还是湿润了眼眶,温习养很早便同她说过自己此生唯一的用处便是和亲嫁为人妻。皇上清楚南蛮不可能让自己收入囊中,早早就定好了和亲的人选,只差时机成熟便可借此和南蛮交好。
      “乖,你想要什么,本公主赏你,就当是弥补后半生不能伴你的赔罪了。”温习养哄孩子似的,语气道不清的温柔。
      柳温湘知道此事成了定局,刚想开口问温习养对自己有没有那种心意,最后话锋一转,她拉起温习养有些冰凉的手心抵在自己胸口,深深地看着温习养的眼睛,说:“我要玉华公主爱我,怜惜我。”
      “可以么?”
      手心底下的心脏跳动有力,一声一声抵着柔软的皮肉,嚣张地告诉对方,我爱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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