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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中的同桌
手机屏幕显示时间还算宽裕,离规定到校时间还有一小时。
昨夜因开学莫名滋生的焦躁让随卿辗转半宿,此刻疲惫感如同潮水漫上四肢。他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汇入通往学校的熟悉街道。
这里他来过太多次了。
因为父亲曾是R大教授,他的童年几乎在这片大学校园的树影与书香中度过。连隔壁的R大附中,也像自家后院般熟悉。
走进高一(7)班教室,时间尚早,里面只有寥寥数人。新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在陌生环境里寻找熟悉面孔,兴奋又拘谨的交谈声像小小气泡在教室各个角落升起。
当随卿踏进门的瞬间,几道目光扫了过来。那目光在他身上普通的白色T恤——而非大多数人崭新的蓝白校服上——短暂停留,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教室里的喧嚣似乎凝滞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随卿目光平静地掠过教室。前两排还空着,中间和后排位置所剩无几。他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角落。
单肩挎着书包走过去,他能清晰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极轻、极快,带着好奇,又在他目光扫过前迅速移开。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声打量。
目不斜视地走到空位,将书包塞进课桌,拿出几本崭新教材整齐码放在桌角。校服是开学前夏令营发的,他没参加。后来班主任姜老师打电话问了他尺码,让他开学后去办公室领。
刚坐下,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姜老师两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英俊的姜:【下午3点,大礼堂开学典礼,你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写份演讲稿,或直接用我这里的模板。】
【时间紧,任务重,加油!】
【下午两点,大礼堂找我彩排。有空的话,现在来A512办公室拿校服。】
随卿放下手机,将抽屉里的书整理得更整齐些,又将一本摊开放在桌面正中央,无声宣告这个位置已有归属。
“报告,姜老师在吗?”
随卿轻轻敲了敲A512高一年级大办公室的门。
靠近门口的女老师闻声抬头,给他指了个方向:“最里面,靠窗那个工位。”
“谢谢老师。”随卿礼貌道谢,穿过一排排堆满教案和试卷的办公桌走向里侧。
靠窗的位置,姜澍老师正端坐电脑后,神情严肃,眉头微蹙,仿佛在审阅什么重要文件。走近才看清,他戴着耳机,腰背挺直,手速极快地操作鼠标键盘,屏幕上赫然是《王者荣耀》激烈团战画面。
随卿脚步顿住,安静站在一旁。瞥了一眼屏幕上战况正酣的虚拟战场,他识趣地垂下眼帘,决定充当合格背景板。
“同学稍等啊!马上结束!这局稳赢!”姜澍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游戏特有的亢奋,眼睛却依然死盯屏幕。
随卿从善如流地点头,继续安静等待。
“Victory!”
激昂的游戏系统女声响起。
姜澍长舒一口气,猛地向后瘫倒椅背上,脸上露出胜利者的满足笑容。那股在峡谷里杀伐果断的少年意气,在他转向随卿的瞬间,迅速被浓重黑眼圈和长期熬夜的疲惫感取代。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眼神带着审视看向随卿,语气温和下来:“随卿?我记得你。”
“嗯,老师好。”
姜澍弯腰从办公桌最底下抽屉拿出透明塑料包装袋,里面是叠放整齐的蓝白校服。他瞥了眼袋子递给随卿:“看看尺码合不合适?包装外面的标签磨掉了。”
随卿拉开包装袋拉链,翻出内侧缝制的尺码标签——180。T恤、外套、长裤都是这个尺码。他拉好拉链点头:“合适的,谢谢老师。”
姜澍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例行公事提醒:“下午的发言,别忘了。”见随卿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强调:“记得穿校服。”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还有话想说,嘴唇翕动几下,像是觉得不妥又咽了回去。目光触及随卿那双带着平静询问意味的眼睛,他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语气试探:“那个……下午上台,面对那么多人,紧张吗?”
随卿摇头,眼神依旧清澈平静:“不紧张。”
姜澍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无奈了,最终只是摆手:“行吧。以后在学校,学习上或者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
“谢谢姜老师。”随卿真诚道谢,眼睛里似乎因为这份善意漾开一点点极细碎的亮光。
姜澍看着他那双过于沉静以至于显得有些疏离的眼睛,无奈挥手:“没事了,你先回教室吧。”
“老师再见。”男生声音轻快了些,抱起校服转身融入办公室外走廊的光影里。
姜澍靠在椅背上,挠了挠自己睡得翘起的头发低声嘀咕:“啧,还以为这孩子至少会紧张得手抖呢……这心理素质……”
回到教室时,里面已经多了不少人。大片蓝白校服聚集在一起,说笑声、搬动桌椅声比之前更热烈,充满新环境特有的躁动。
随卿旁边的空位上,此刻也放了一本摊开的物理书,还有一件被随意团成一团、皱巴巴像咸菜干的崭新校服外套,孤零零丢在桌面上,彰显着另一位主人的存在。
随卿几不可察地挑眉,没说什么。他将自己摊开的书横放作为界限,然后从包装袋里拿出自己的校服外套,动作利落地展开往头上一蒙。
世界瞬间安静昏暗下来。
他调整姿势,双臂交叠垫在微凉的脸颊下,趴在课桌上,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蓝白色布料与桌面的方寸之间。深深的疲惫感如同终于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他找了个相对安稳的姿势,意识很快沉入混沌边缘。
一阵喧闹伴着篮球有力拍击地面的“咚咚”声由远及近,像一阵热烈的风席卷了走廊,然后涌进教室。
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进来,带进一股蓬勃的、带着汗水与阳光味道的热气。
为首的男生额头上绑着醒目红色运动发带,几缕汗湿的黑色碎发贴在额角,汗珠沿着流畅的下颌线滑落。他径直走到随卿旁边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仰起头“咕咚咕咚”豪迈地灌了大半瓶矿泉水。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围在他桌边,互相调侃着刚才球场上的精彩瞬间和乌龙失误。
蒙在校服下的随卿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充满生命力的嘈杂惊醒。睡意正浓,他刚想不动声色地伸个懒腰起身,却听到旁边那个带着红色发带的男生压低了声音对还在喧哗的朋友们说。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尾音干净清爽像被阳光晒透的草地:
“嘘——小点声,我同桌好像还在睡呢。”
围拢的男生们会意,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快默契地四散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喧闹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
随卿隔着薄薄校服布料能感觉到旁边男生坐下时带来的轻微震动,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干净热意。他悄悄将布料掀开一条极细缝隙,视线里是男生背对着他的宽阔肩背。圆润的后脑勺,略长的发尾有些叛逆地翘起,遮住了一小段被晒成小麦色的后颈皮肤。
他咕噜噜喝完剩下的水,随手把空瓶精准抛进课桌旁挂着的白色塑料袋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然后拿起桌上那团惨不忍睹的校服随意抖了抖,勉强叠了两下便扔在了课桌旁那摞高低不齐的书本最上方。
在布料营造出的昏暗私密小空间里,随卿的思绪依旧昏沉。
“叮铃铃——!”
下课铃尖锐地划破了午后宁静,也刺穿了随卿混沌的睡意。
他几乎是惊坐而起,蒙在头上的校服顺势滑落堆在颈间,露出他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和一双带着明显惺忪睡意的眼睛。他机械地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几下,眼前的景象才逐渐对焦清晰。
胳膊还支在桌上,他目光有些放空定定望着前方墨绿色黑板,脸上带着刚被强行开机、尚未加载完毕的茫然。下意识地,他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冰凉触感透过掌心让他清醒了几分。
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清凉液体滑过干涩喉咙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终于将他彻底从混沌泥沼中拉回现实。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注意到旁边那道毫不掩饰、直白专注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笑意、小小雀跃,还有毫不掺假的欣喜。
“真的是你啊!”盛弈声音带着阳光浸染过的温暖质感,眼睛亮晶晶像盛满了碎星,“我还以为早上看错了呢!”
随卿点头,目光自下而上不着痕迹快速打量这位新同桌。一身崭新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挺拔精神,脸上运动后的健康红晕还未完全褪去,额间那条红色发带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羁活力。少年的侧脸逆着光轮廓分明,鼻梁高挺,那双映着窗外阳光的眼睛闪闪发亮,此刻正一瞬不瞬、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
随卿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握着水瓶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瓶身。一时间竟不知该接什么话,只从喉咙里低低溢出一个音节:“嗯。”
盛弈见对方态度平淡甚至冷淡,满腔莫名热情像是被细微针扎了一下。他装作低头认真整理桌上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书本,脑子里却不自觉回想起刚才在球场边休息时几个初中老同学挤眉弄眼跟他“科普”的那些关于这位新同桌的传闻。
他忍不住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随卿——对方正握着水瓶眼神望向窗外似乎在发呆,侧脸线条冷峻。
再瞥一眼——他正好仰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清晰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脖颈拉出利落线条。
再瞥一眼——!!!
随卿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双颜色偏浅的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戏谑和了然,仿佛在说:看够了吗?同学。
盛弈心头猛地一跳,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连耳根都未能幸免。他慌忙摇头,舌头像瞬间打了结语无伦次:“没、没怎么!就是……呃……他们说……”他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己的舌头!差点就把听来的那些八卦秃噜出来了!
“我是什么珍稀动物吗,这么值得观察?”随卿看他那副窘迫得快要原地爆炸的样子,心底那点恶趣味反而被勾了起来,嘴角弧度加深了几分带着玩味。
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促狭:“嗯?他们说什么了?说来听听?”
“没有!绝对没有!”盛弈立刻否认,头摇得像狂风中的拨浪鼓,眼神坚定地看向随卿。
随卿撇撇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觉得我信吗”几个大字,眼神里的无声催促更像是一把小钩子。
盛弈在他这种“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的目光注视下,很快就兵败如山倒。他眼神飘忽不敢与随卿对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了个极其微小的手势,声音细若蚊呐几乎含在嘴里:“就……听到一点点……关于你家里……还有……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随卿脸上那点玩味笑容淡了一瞬,如同水面被风吹皱,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近乎无懈可击的平静无波。他仰起脖子又喝了一口水,冰凉水珠顺着他修长脖颈滑落,悄然洇湿了一小块T恤领口。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甚至带着点奇异的、事不关己般的调侃:“没事。”他顿了顿看向盛弈眼神清亮,“以后你大概率还会听到更多、更精彩的版本。记得……分辨清楚就好。”
他看着盛弈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像小鹿一样湿润的眼睛,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他微微前倾压低一点声音带着神秘意味眼中闪过一丝极淡近乎自嘲的光,“我知道的内幕版本保证比他们传出来的要精彩得多。”
盛弈彻底愣住了,脸上红晕有蔓延到脖子的趋势。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不是……他们在传你的八卦啊!是在说你的……那些不算好的事情啊!你怎么……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有点想给我讲故事的意思?
随卿仿佛看穿了他所有心理活动,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那动作由他做来带着一种随性的酷。他随手将桌上摊开的书本翻到下一页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刚才讨论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话题。“我自己都听过不下十几个版本了,”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难以察觉的疲惫,“习惯了。”
盛弈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看着随卿平静无波的侧脸,阳光在他清晰冷峻的下颌线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一刻盛弈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位新同桌表面的平静与淡然或许只是一层异常坚固的、包裹着某些不为人知东西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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