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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们见过吗
她们当夜就出了城,我想了又想,还是说:“在下姓苏名越,金水城人士,家中有一老母。姑娘可否告知名姓,日后也有个照应。”
绿衫说:“你无需知道我的姓名,因为你我不会再相见。“
她眼角眉梢净是与生俱来的骄横。不过这话也不假,凭她的尊贵,天下能知道她名字的人少之又少。我么,是撞了大运,才有这几日的相交。
山长水阔,匆匆相别,月下,她们共乘白马,绿白两色衣角相互缠绕,如一株纤尘不染的白蔷薇。
隔了两日,我却被抓起来,投入大牢了。
原来是那日在我摊上吃瘪的男人,是某某大官的门客的侄子的朋友的弟弟,被绿衫女子糊弄一通,回去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以偷盗之名把我押入大牢。
其实咽不下那口气为假,忘不掉那秀美风致为真。在牢中,他反复拷问我,那个绿衫女子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有无婚配。
我苦笑道:“我一概不知。”
他大怒:“你们俩日日在桥头摆摊,过从甚密,你连她名字都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我只是摇摇头。
(陈临忍不住问:“什么偷盗之罪?”
苏越说:“我的那些桃啊,杏啊,原是城外野林里摘的。现在那人跳出来,说那块地是他的,叫我拿钱赔他。”
陈临皱眉道:“是啊,你怎可拿赃物到处卖?”
他眼中的嫌弃不似作伪,苏越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这句话,还有一个人说过,不过是两种意思。”
陈临问:“谁?”)
我在牢中待了十几日,竟见了那个言之凿凿说“你我不会再相见”的绿衫女子。
不管何时,天牢都黑黝黝的,我惦记着家中卧病在床,一日都离不开药的老母,只觉得前路昏暗,心急如焚。
是傍晚还是早晨,我不知道,也记不清了,浑浑噩噩之际,听见清越的脚步声,笃笃击地。狱中往来之人大多是狱卒,牢饭,穿的是软底布鞋,必定不会有如此清脆的脚步声。我枯坐牢中,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只见一个男人打开了狱门,身后站着一个罩着银白斗篷的女人。
男人是桥头被绿衫好一顿折腾的吾卫长,他指着我,低眉顺眼地说:“金水城本土人士,年纪低于二十的,就这一个了。”
斗篷女子说:“知道了,你走吧。”
吾卫长犹豫了一会,才说:“他是本土人士,家中只有一老母,身世还算清白,不是为奸作课之辈,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话没说完,斗篷女子就打断,“叫你下去。”
吾卫长只得低头道‘是’。
那日在桥头,我替吾卫长说了好一番好话,虽不知绿衫女子听进去了没有,估计她不会把我的话当话。但吾卫长听进去了,这么多天,只有他一人为我说过话,我心里酸酸涩涩的。天下之事,无非因果二字,昨日之因,今日之果。
斗篷摘下,露出绿衫女子略带笑意的脸,“嗯,原来那桃子李子不是你家的,连累本姑娘和你一起销赃,你该当何罪?”
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去而复反,这么多天,我想过神仙下凡,但没想过她回掉头,我问:“你......你不是走了吗?”
她说:“对啊,一来一回的,累死我了。”
我辩道:“那就是一块荒地,桃树和李树都是我栽的,谁知道突然冒出一个人,说他是地主,说我是小偷。”
她说:“你这话说的不对。”
“什么不对。”
“那块地明明是你的。”
说罢,她递给我一张卷好的地契,又罩上斗篷,“理司那我已经打通关系了,届时你把这个地契给他看,说是乌龙一场,就可以出狱了。”
万般疑惑在我心头,她为什么回来?她怎么知道我出事了?她不是被通缉的吗?怎么还敢大摇大摆转进地牢?
(陈临道:“我也想知道。”
苏越道:“诸多细节,我就不跟你说了。归根结底是她身边的白衣女子手眼通天,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即使是皇宫,也照进不误,查一个小小平民的事情,那不是易如反掌?”)
绿衫说:“再见,我忙得很。”就重新罩上斗篷,转身离开。银白的光在地牢中一闪,好像她从未来过,手中薄薄的地契,尚残留着她手里的温度。
后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我走运入了杜阁老青眼,前两年母亲病逝,本要回乡守孝,圣上夺情,我也不好说什么,一直没走成,就走到了今天,真是如大梦一场。
京城真是处处繁华,遍地旖丽,我先入尚书局,又入了礼部,厚着脸皮也能说一句春风得意。一日,春光之下,我又遇见了那位绿衫女子。
酒楼人来人往,我给楼主送了新写的戏稿就要离开,忽然听到楼上一阵骚动。
骚动没什么,酒楼这种地方,每天不骚动个几回老板就要喝西北风了。我不愿惹事,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就要离开。
无非是几个汉子喝醉了酒在吵架,可就那一眼,我看见临窗的位置,一个穿着青色罗衫的女子支着头,笑眯眯地,拿那几人的笑话当下酒菜。
我整个人被那一眼晃得晕头转向,脚不受控制地上了楼,走到她面前,“好久不见了。”
她笑微微的,“嗯,我们见过吗?”
那神色不似作假。你知道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陈临急切打断:“她到底是谁?”
苏越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两朝老将,威武将军的独女,谢明珠。”
陈临哑然,“你这个玩笑开的大了。”
“何出此言?”
“谢明珠养在深闺,鲜少露面,怎么会跑到金水城。”
“既是鲜少露面,那她没露面的时候,谁能担保她老老实实呆在闺阁里?”
“话虽如此,可据说谢明珠心智有损,只有十岁孩童的智力,和你所说的那个绿衫女子,实在是相差万里。你不会吃牢饭把脑子吃坏了吧?”
苏越叹了口气。)
于是我便说:“在下认错人了,唐突冒犯,实在抱歉。”
“无妨,我一见你,就觉得和你很有缘,似乎是在哪见过。”
我看着她说:“我也觉得我们曾经见过。”
“既然这么有缘,就帮我把酒钱付了吧。”
我笑了,但心里说不出来的苦涩,究竟是她不记得了,还是我疯了。从桥头初遇到地牢相救,难道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京城礼教森严,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我不好和她多说话,于是付了钱便走。
她真的变了,变了许多许多,从前她锋利而骄傲,可现在举止多了分小心翼翼,目光中时时流露出茫然之色,如寻不到归巢的燕子。
我向同僚打听了一嘴,对方立马回以暧昧的眼光,话中之意以为我不日就要向威武将军提亲。其实细想来,我从未奢求能娶到她,即使在外人面前再怎么风光,在她面前,我好像还是那个挑担卖桃的贫寒少年。
当夜,我回到家,一推开门,就见到那个白衣女子坐在我房中的一把藤椅上,裙裾堆叠在地,如脚边围着一圈怒放的白牡丹。
我失笑,“延庆公主真是......不走寻常路。”
子渊,你何必这么惊讶?除了延庆公主,天下还有哪个女子能让威武将军的掌上明珠俯首帖耳,又有哪个女子,有这么一张神鬼莫测的天罗地网。
我一点都不惊讶,她是个最狠辣,最有手段的女人,这种人,自然要给身边每一条狗拴上精钢铁链。想必我白日在酒楼里和谢明珠的几句交谈,都被她的眼线听得一清二楚。她此番来,肯定是要敲打我,让我管好自己的舌头。
公主说:“私下见面,不必多礼,没想到你能有如今这般造化。”
我说:“托公主的福。”
她笑了下,端坐在我的椅子上,我便寻了个脚凳坐在一边,试探着开口:“我与明珠姑娘,并非初次见面,对吗?”
她说:“你心里已经有答案,又何必问。”
我确实已经有答案,我那位同僚说谢明珠生了场大病,前尘往事悉数忘却,连带脑子都不太好使了。我作为她波澜往事的一粒尘土,既是她没生那场大病,记得我的概率可能也不大。
我说:“那究竟是什么事,劳动了公主大驾。”
她说:“本宫不希望明珠想起从前的事,苏大人,你要谨言慎行。”
我能说什么?彼时的我尚且没有能与之抗衡的能力,自然只能说:“那是当然。”
可是你知道吗?人忘了一切,也忘不了本能。隔了两日,谢明珠竟然夜半翻墙,来我府上。
她没有延庆公主那一出神出鬼没的功夫,我听到声音,还以为是府上遭贼,提着灯出去一看,心里不由感叹,不愧是延庆公主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不请自来的路数和她一模一样。
她站在墙下,两条手臂血迹斑驳,是从墙上摔下来时,被墙角的蔷薇花刺扎烂的。她开门见山,道:“苏大人,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教我宫廷礼仪,四书五经,我要进宫当女官。”
她虽然生了病,没有记忆,可那一刻她眼中跃动的光芒,和金水城桥上的绿衫女子一模一样。我舌根有些发苦,听到自己说:“为什么?”
她笑了,手还在流血,可笑得那么灿烂,“我想离李沅近一点,嗯,不对,该叫延庆公主的。”
她不说,我也知道,我问的是:“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找到我?”
谢明珠皱起眉毛,“你不愿意?”
我没说话。
谢明珠说:“我爹不让我当女官,一听我要进宫,就把我关在房间里,我翻了好几道墙才出来的。你看,我的手臂都被划烂的。”
她继续说:“而且,嗯,我的脑子不太好,学东西很慢,你不许嘲笑我,从前许多事情,回想起来,都跟隔了层雾似的。”
我不禁失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这幅口吻,完全是当我愿意了,可我明明还没答应她。她这幅霸道的样子,倒是和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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