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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计
算算日子,今日斋堂上杏仁酥和枇杷蜜。
此时正值三月中旬,秋酥不常有,陈金鳞怀着争的念头,起了个大早。
匆匆穿过爬满龟裂细纹的青灰色石墙,她站定在掌勺老修士身前笑眯眯的问了声好。
不用刘姨提,旁边的一个杂役去拿了两份杏仁酥,头也不抬,一边解油纸包一边问:“还是两份包一起吗?”
“不是,”陈金鳞摇摇头,在杂役弟子没来得及抬头表示疑惑时,说:“三份,不用拆,就分开装。”
刘姨手上的玄铁勺刮过鼎腹,发出类似妖兽磨牙的刺耳响声。
陈金鳞看过去,刘姨的眼神带着丝探究,语气饱含关切:“这次怎么这么多,吃不完吧?”
“我给沈璧带一份去,”陈金鳞很坦然,面上不见丝毫破绽。
刘姨这个人向来细心。
她往日带两份四个人吃,这次两份几个人吃?莫非刘姨发现了什么异常状况?
正在陈金鳞暗自思忖间,刘姨拿过一个粗陶碗,往里盛了一勺混着灵麦壳的灰粥。
“带去给小沈吃。”她顺手把粥碗递给陈金鳞,一点也不客气。
陈金鳞接过来一看,碗底沉着未化开的土茯苓粉团子。
陈金鳞‘嗯嗯’答应,眼神一直往单独煨着的雪蛤羹那儿瞟。
刘姨幽幽道:“三刻钟后再来还碗,我给你留点。”
“别了吧。”站在羹前的另一名杂役刚巧掀开手上的蜜罐,往羹里添灵蜜。
他把被蜜蜂蛰的肿胀的手指伸出来给陈金鳞看,气呼呼道:“昨天那祖宗发了半夜的脾气,天不亮把我叫起来给他找蜜,不把我当人,他怎么不死…”
铁勺敲击鼎沿发出的巨大脆响打断了那名杂役的喋喋不休,她严厉的看那杂役一眼,这才催促陈金鳞:“去吧,快去快回。”
陈金鳞沉默的点点头。
-
走进医堂,手里的粥已经半凉。
她穿过药香氤氲的正厅,掀开布帘往里走,一眼就看见把脸埋在臂弯,趴在踏上的沈璧,她背上敷着的药膏正渗出青黑色的汁液,顺着身体曲线向两侧滑下。
“沈璧师姐。”她叫她一声。
女弟子抬起头,目光有些惊讶与不解。
“那天晚上是我和另一位女弟子搀着你来的医堂,”陈金鳞友好的笑笑,把油纸包放在桌上,端着碗俯低身子。
“谢谢。”沈璧顺从的支起上半身,就着陈金鳞的手喝了一大口粥,舒畅的喟叹一声。
陈金鳞没等到她其余的话,嘴巴几番张合。
沈璧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咽干净嘴里的食物,口齿清晰,嗓音悦耳:“您请说。”
“我就是怕有点唐突,”她轻咬下瓣红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下定决心般说:“我家就在山脚下的陈家村,路程极近,房屋空置,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我家静养。”
她知道沈璧,寒门弟子,孤身一人,从十里开外的地方来此求仙问道。
“不用了,”沈璧浅淡的笑了一下。
陈金鳞没强求,她喂沈璧吃完粥,用帕子给她擦擦嘴,帮她恢复趴伏的姿态,这才一屁股坐在踏板上。
一只手搭在床沿上支着头,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用指尖掐手心,忧心忡忡、惶惶不安的道:“吕昌给我说,下一个就是我。”
“你不用怕。”沈璧一动没动,声音从臂弯传来。
“灵根被抽也能继续修炼,”因着沈璧的回答,陈金鳞罕见的觉得有些羞耻,她加重掐手的力道控制表情,继续刚才的语气说:“师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吧。”
她的眼睛无神的望向半空,语气轻缓,像是不经意间发出疑惑:“之前那些人去哪了呢?”
没听见沈璧的回应,她看向床铺,病患偏着脑袋意味深长的凝视她,徐徐说:“除非你可以修炼,短时间内有大突破。”
陈金鳞心一紧,沈璧没回答她的问话,反而猜出了她的身体状况。
是的没错,自从上次被吕昌逼得第一次使用灵力后,这几日她一直在默默修炼,身体像个黑洞,吞噬着周围一切的灵气。
她死死压制,才没突破黄芽境。
“希望如此,”陈金鳞面上没有波澜,很真诚的对沈璧说:“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有需要,很欢迎。”
沈璧点头,复又把头埋回臂弯。
陈金鳞回到斋堂时,进食人数少了一半。
银汤匙敲击描金瓷碟的声音与众不同,清脆悦耳,陈金鳞几乎是一瞬间,就将目光锁定在不耐的等着雪蛤羹的弟子身上。
吕昌的小跟班。
她走过去,衣袂带风,甩动的油纸包‘啪’的一声打在那弟子身上。
那弟子一碰就炸,当即咋咋呼呼高声呵斥:“走路没长眼吗?往人身上撞!”
“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你了。”陈金鳞嘴上告罪,却斜睨着那弟子,眼含挑衅。
手中的杂役匆匆把碗接过去,宝贝的放回案上。
“嘿你这贱人…”那弟子暴跳如雷。
喧哗声激怒了坐在角落等待的吕昌。
“吵吵什么!啊!让不让人吃饭了!”他‘啪’一下摔了筷子,满脸焦躁不耐,眼底血丝蜘蛛网般蔓延,像受了什么刺激。
他跨着大步冲过来,一脚把跟班踹的老远,犹如困兽般对着他狂喊:“吼什么!吼什么吼什么!”
弟子吓得噤声不语,躺地上装死。
陈金鳞下意识后退半步,视线扫过吕昌脚边却猛然顿住。
那有一只拇指大的老鼠,肉粉色,肥嘟嘟,用还没长出的尖牙利齿,疯狂撕扯自己的尾巴。
他的伴身宠,出来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脾气这么暴躁。
吕昌察觉到她的视线,暴脾气上了一个度,他重重踩上那团小东西,发了狠的用脚碾,神经质的说:“你也看老子笑话,你也配看老子笑话,你是个什么东西!”
修仙最看重根骨,在这块被压抑了千年不可飞升的大陆上,根骨的重要性尤为突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上限,达到上限,从灵力转化而来的多余的修为就会凝为实体,化作动物形态跟随在主人身边。
它们没有生命,没有神志,重复做些无意义的基本动作,是一坨坨死物。
可它们本该是生命,这些多余的灵力蕴养大地,动物吃下一株带灵气的水,喝一口带灵气的水…就可以早些启灵智,然后在月光的哺喂下,幻化成人……
陈金鳞盯着吕昌的脚底,颇觉可惜。
她刚一动这个念头,一股小而细的暖流穿进她的身体,融入丹田。
她眼睛微微睁大,仿佛发现了什么。
吕昌却没去在意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东西怎么样了,也或许是刻意不去在意。
他走上前,带着灵力的手狠狠一推,陈金麟摔倒在地,向后滑了两米。
他还要继续动作,趴在地上看热闹的小跟班立马翻身站起来,拦在他身前。
他被吕满长老特意叮嘱过看好吕昌,就算他的行事再怎么专横跋扈,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师兄师兄别冲动,”小跟班讪笑道:“我就轻轻挨了一下,没事的。”
“你算什么,别自作多情。”吕满头也不回,绕过跟班一步一步朝陈金麟走去。
“哎哎师兄!”跟班作死的追上来继续拦,他不等吕昌咒骂,赶紧说:“您收拾她是自降身份,我来就行。”
吕昌被这句话抚慰,心里的火气渐渐降下去,可既然已经走到陈金麟身边,他就不打算这么轻易离开。
他斜睨跟班一眼,轻轻把他推开,走到陈金麟身边蹲下。
陈金麟方才被他伤的有点重,五脏六腑似火烧般疼痛,嘴角也挂上了一丝血痕。
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缓解头部的眩晕,却一直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吕昌伸手钳住她的下颚,手腕一使劲就把她的脸掰了起来。
陈金麟眼里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双手狠狠掐住吕昌露在袖子外边的一截腕子,指甲死死陷入肉里。
跟那双盈满水光的眼睛对上,吕昌蓦地心头火起,却与刚才的感觉不一样。
他恍惚间意识到,陈金麟这大小姐不是白叫的,细皮嫩肉、明眸皓齿。
“今晚来找我。”他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陈金麟眼里浮出屈辱的神色,他趁吕昌泄了手上的力道,张嘴恶狠狠咬下去。
吕昌被这一咬唤回了心神,他吃痛,大力甩了好几下,还是没把人甩脱。
“别不识好歹。”他另一只手掌摊开,凝聚灵力,一巴掌拍下去,把陈金麟打的松了口,偏头趴倒在地,“我让你来你就得来。”
陈金麟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目光却变得更加凶狠。
跟班适时出场,开口就是劝告:“师兄,长老说不能沾染世俗欲望。”
吕昌捂着手,虎口被咬下一块肉,正汩汩冒血,腕子上也满是掐痕,血迹丝丝缕缕,他听到这话,脸越发阴沉。
他被陈金麟伤这么重,必须要让她付出代价,否则他不甘心。
“在院子里行事,会被发现,”跟班嬉皮笑脸,“换个长老不会去的地方。”
吕昌眼睛一亮,可他将目光转向跟班,意味不明的说:“你挑唆我,你害我。”
“我不。”陈金麟突然开口,拒绝声打断了吕昌的问话。
她往日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此刻如瀑般松散而凌乱的披散在肩头,黑亮的发团团簇拥着她的脸,齐整严实的领口也松散些许,锁骨凹陷处接住几缕蜿蜒而下的发丝,形成墨色的漩涡。
配上她青涩却极富破碎感的脸,没有人愿意就此放手。
吕昌也不愿意,邪恶的念头固执的扎根在他的脑海中,即便此刻他爷爷吕满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只想让他快点滚蛋。
他想到一个去处,直接道:“今晚去后山。”
陈金麟还没回答,为他熬粥的杂役反倒跳了出来,他战战兢兢、颤颤巍巍的说:“吕师兄,今天早上我去后山采蜜,发现了妖兽的踪迹,已经上报给长老了。”
跟班像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对了师兄,今天长老叮嘱您这几日都别去后山。”
吕昌心里没有被泼冷水的感受,反倒稍稍安定些。
他爷这几日忙着融合灵根提升修为,绝不会冒着动摇根基的风险去后山,即便那或许是个捕风捉影的谣言。
“哪有什么妖兽,顶了天是个还没启灵智的野兽,”他一意孤行,兴奋的道:“我今晚就去了结了它。”
陈金麟眸光微闪,有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让她的呼吸微微粗重。
她表面上仍旧表现出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
吕昌反倒笑起来,他把头凑到她耳边低低道:“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
粘腻恶心的呼吸拍打在耳后,令陈金麟胃部一阵翻腾。
她盯着吕昌轻轻摇头,眼里流出一滴绝望的眼泪。
陈玉麟是她的软肋,她逃不掉,今夜必须得去后山了。她深深凝望吕昌狂笑离开的背影。
众人沉默着四散,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泪花泛着刺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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