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月亮

　　“老板，又一种新型材料通过测试了，要加入试验吗？”电话那头是工作室的研究员。
　　陈及嗯了一声，但……
　　“本来芯片在箱里，一直没什么问题……上周，上周我们找人去里面打扫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
　　他说得吞吞吐吐，丢了全工作室上下目前制作出的性能最好的芯片，所有员工现在都心惊胆战着。
　　虽然他们知道这一款仍有较大缺陷，可是对于仿真智能人来说，目前它就已经是顶尖了。
　　老板为了研究它常常通宵在工作台上一遍遍改正原稿重新来做……可是他们，居然把它弄丢了。
　　“没事，不用担心。”陈及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那款芯片的问题很大，我拿去处理掉了。出来了才想起来没有登记，麻烦你们了。”
　　陈及坐在驾驶位，面前摆着一套设计图纸，上面圈圈画画，看上去没少改动过。
　　“没什么事最近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有事等我回去了再说，挂了。”
　　不听对方的惊讶，电话挂断，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不想再碰。
　　芯片是他拿的，开始旅程的时候就给月亮安上了。
　　当初巴斯给月亮用的是腹腔中心版的简易型内部构造，而那时他们的能力也就只能达到如此的水平。
　　但没有几年，月亮的身体部件就开始出问题，一次一次，有时候正在说话就突然卡壳，出现故障性的机械动作。
　　陈及也是从那个时候决定正式研发高等级仿生智能人的。他要以月亮为原型，打造可自塑的仿生人。
　　自那以后，每次研发出来的优质芯片他都会安在月亮身上，为月亮提供中枢支持。
　　而月亮的身体内部，也早已不是最初巴斯建设的样子了。
　　现在的月亮，除了最外层的躯壳和那颗无法更换的大脑，剩下的全部都是陈及更换过的身体部件。
　　他不知道月亮还能撑多久，但他早已想好对策。

　　“陈及，你看！我漂亮吗？”
　　极光之下，青绿色的光芒中月亮一身白色羽绒服站在粗粝的尖锐的碎石之上。
　　这里是冰岛，北纬66度，世界至此剧终。
　　他抬起手，海蓝色的碎石手链在绿光下闪烁，粗糙的麻绳松松地搭在纤细的手腕上。
　　那是陈及在路上给他编的。
　　“漂亮。”
　　陈及走在他后面，看着他在前方摇摇晃晃地逛。
　　听到赞美的月亮歪头羞涩一笑，扭过身去不看陈及。
　　“真的吗？那……我能给你跳个舞吗？”
　　他背对着陈及，让人不清楚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跳舞。
　　陈及不记得他会跳舞。至少在记忆里，他并没有给他输入舞蹈程序。
　　“当然可以呀，你学了吗？”陈及问道。
　　闻言，月亮转了回来，点点头表示自己会。
　　“我会跳很多。但是我没有在别人面前跳过。因为我想跳给你看。”
　　陈及点点头，站好不动就准备开始欣赏。
　　月亮骨骼纤细，身材清长，实话来讲，是块练舞的好苗子。
　　他跳的是古典舞，姿态优雅柔和，一跃一翻之间，当真如一只仙鹤般透着灵气。
　　光芒打在他细长的脖颈上，贴身的毛衣更能显出那曼妙的身姿。
　　这世界上再难找到几处不必开灯自明亮的地方了，这里算一处。
　　陈及这时想起来了，巴斯说过，月亮之前因为在宴会上没有赏脸跟一位老板共舞还闹得不太愉快，只是巴斯当时在场，直接跟那位挑明了月亮背后的人，这才没有怎么样。
　　那时月亮就已经会跳舞了，他猜。
　　他从不担心月亮，因为月亮比他自己还爱他。

　　车顶上，陈及仰面躺着，举起双手尝试着给极光拍张照片。
　　月亮踩着车身轻巧地翻上来，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也许是风声厌倦了，月亮一下又翻到他身上，然后从他环着的臂弯里钻进去，脑袋埋在他胸口，索取着温暖。
　　“觉得冷了？”
　　陈及没有制止月亮，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趴着，也不嫌他重。
　　“抱抱。”月亮搂着他撒娇道。
　　“好，抱抱。”他索性伸手探到自己羽绒服的拉链一把拉下，把只穿着毛衣的月亮塞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这里的环境相对异化的很轻，不穿防护服行走也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月亮不怕冷，经常觉得不方便把外套脱掉。陈及总是下意识抱住他给他取暖。
　　“陈及。”
　　“嗯。”
　　“你爱我吗？”
　　“爱。”
　　“你发誓，撒谎的话以后永远见不到我。”
　　“好。我发誓，撒谎的话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你。”
　　“你要记住。”
　　月亮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堵在衣服里，低低的，陈及听不出他话里的隐藏着的哭腔，也感受不到胸前的泪。
　　为什么呢？陈及。为什么？
　　那个“夜晚”格外的长，陈及在做梦，月亮亦是。

　　从冰岛回去之后，他们一起去了废弃的游乐城，废弃的时间太长，陈及修理电路用了不少时间。
　　他只修好了摩天轮，剩下的都烂得不能用了。
　　他们一起站在破了顶的摩天轮上，冬天灰蒙蒙的天气里下起了灰色的雪，沾湿两人的头发。
　　月亮抱着一盏月亮形的球灯，任由灰雪落下停在睫毛，双手环着他的月亮灯，两个月亮一起，升得越来越高。
　　“如果我们一样就好了。”陈及望着他不禁无意识地说了起来。
　　月亮扭过头看着他，精巧的小鼻子吸了吸，鼻头冻得红红的。
　　“什么？”
　　“我说，我们要是一样就好了。那样的话，谁也不会离开谁了。”陈及罕见的主动凑近月亮抱住他。
　　“一样……就不会离开了吗？”
　　陈及没有回答，他只是此时此刻情绪上头溢出嘴巴，必须倾倒出来。
　　而月亮张张嘴，终究没再说出什么来。只有一双撒不了谎的眼睛也被风吹得红红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