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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蘑菇
小城雨总是很大,冉礼也在这样常常瓢泼的雨里渐渐长大。但她并不喜欢雨,好像生命里所有坏事都在雨里一股脑扑上来。
比如现在,因为猫咖里短暂的相遇,她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来和裴清言相处的过去。时间让她暂时忘掉了那些糟糕的事情,却也没给她消化和应对的能力。
因为及格而来的针对和甩脸色,无时无刻不在的容貌打压,得不到回礼和祝福的生日……冉礼甩甩头发,想把这些曾经忘掉的事情从脑子里甩出去,可是维护措施失败,她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全部是将下雨时的泥土气味。
雨丝突然飘了起来,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原预订的晚餐活动临时取消,几人一致将“回家吃饭”作为最后将执行的计票结果。
冉礼谢绝了俞斯扬开车送他们的邀请,打开伞走了一段路后吸了吸鼻子,看着路边树上的青苔发呆。
就这么一小会工夫,跟在她身后的朝平虑超过她,自己走在前面,留给她一个透明又潮湿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冉礼突然觉得,朝平虑在她眼里好像不是玻璃质感的了。她怀疑自己看错,伸手揉了揉眼睛,抿去指腹的水后再看朝平虑,还是内里空空荡荡的一个轮廓。
朝平虑察觉冉礼的视线回头看她,伞在他掌间轻巧地转了一圈,溅起威力弱了大半的雨水:“现在只有我们,听不听故事?”
冉礼却想到了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害怕被孤立没朋友,极力讨好“孩子王”,下雨时主动把伞给她,自己却冒雨跑回家结果发了高烧。冉晚为了一个案子忙得脚不沾地,在开庭中场休息的空档里,她从朝璨那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拜托朝璨和朝平虑照顾冉礼。
冉礼烧得迷迷糊糊,吧嗒着嘴里吃过药的苦涩,闻着厨房里鸡汤的香味,在这样氤氲掺杂的雾气里,她看见了朝平虑。
他小大人一样,用湿毛巾擦着她的掌心和脖颈,给她降温。
冉礼一下子坐起来,额上覆着的冷毛巾掉下来,她睁着迷蒙的眼,看着不断冒出的星星,妄图用混沌的大脑思考出个所以然,被朝平虑一把按躺,他又将冷毛巾换了一面敷在她脑门上。
朝平虑在生气。
冉礼脑子里全是这句话的3D立体环绕回声,她攥住朝平虑的袖子,声音有点嘶哑:“你为什么生气?”
朝平虑将她扶靠起来,给她喂了口水,冉礼一下子感觉嗓子好受多了。声音也应当没那么像唐老鸭,她想着,却还是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朝平虑,等着他回答。
“你跑得太快了,我没追上你,不然你就不用淋雨了。”朝平虑让她躺好,硬邦邦地说,“你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是淋成了个落汤鸡?”
朝平虑面无表情地继续降温的工作,冉礼顺从地张开手,被冰得一颤也没躲:“可是她没有伞,我觉得她应该很需要。”
朝平虑简直要气笑了,考虑到冉礼还是病人,尽可能温和地跟她阐明事实:“可是冉礼,她没有把你当成朋友。她一点也没在意你应该怎么回家,你是在讨好她。”
冉礼迷迷糊糊攥了下手,捏住朝平虑的手和毛巾,他没有动,只是问她:“你觉得和她一起玩开心吗?”
朝平虑没有一点此刻冉礼是发烧的可怜病号的认知,只是低头抿着唇看她,一定要她给出一个回答。
冉礼觉得骨头缝里都钻着疼,但她还是努力皱眉回想,半天也给不出来一个答案。
朝平虑没动,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凑过去给她掖了掖被角,宣告审判结果:“你又在讨好。之前是讨好她,现在又讨好我。”
冉礼眯着眼,有点懵地看他,半晌才舔唇说渴。
逃避事实可耻但非常有用,她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好在朝平虑并不是想难为她,抽手回去,起身倒了两杯水回来,一杯喂给她,一杯放在床头柜上,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拿着湿毛巾擦冉礼的另一只手。
冉礼要了水后又要故事,她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窝进被窝,听朝平虑讲故事。
“在大森林里,有一只小兔子,她很喜欢给别人送礼物,有时候是大风后,有时候是日出前,但是最频繁的时间还是下了大雨有彩虹之后。小兔子希望森林里的小动物收了礼物后能跟她做朋友,于是如她所愿,她有了很多朋友。
“森林里最不一样的动物是小狐狸,他从来不收小兔子的礼物,却总是琢磨着剪下来一块彩虹送给小兔子,他知道小兔子喜欢彩虹,他也喜欢彩虹,所以他们成为了好朋友。即使这样,小兔子还是会偷偷给他送没有包装的礼物,有时在他的窗台上,有时会突然出现在他口袋里。自从小狐狸跟小兔子成为好朋友,他就总是帮小兔子扛着礼物袋子,他发现没有一只小动物会给小兔子回礼。小兔子却一点也不在乎,她觉得自己有多多的礼物,可以用这些栓住每一个朋友。
“有一天彩虹到来的时候,小兔子生病了,她把装满礼物的袋子放在她的蘑菇屋门前,又找大树用树叶把这个消息传到整个森林。这样只要有一个朋友来看她,她就可以直接送出一个礼物,她还是有很多朋友。
“她从天亮等到天黑,彩虹都快淡得看不见了,她也没有等到一个来拿礼物的小动物。小兔子很难过,就在这时,她等来了蘑菇屋的第一个客人。
“小狐狸举着一个亮闪闪的盒子,看见她躺在床上后很难过,给她倒了杯水,又摸摸她的脑袋,知道她退烧了后才坐下来。
“小兔子指指房门,说:‘这次你来可要拿一个礼物,我要把这一袋礼物都送给你,你要把它们都拆开。’小狐狸听了之后甩甩尾巴,把手里的礼物交给小兔子,又当着小兔子的面把礼物全部拆开,又把小兔子的礼物安置到蘑菇屋里所有合适的地方。
“小兔子很着急,她声音很哑,一下子说不出来话,只能努力比划,让小狐狸拿走一个礼物。小狐狸把空袋子背在身上,冲小兔子笑着说:‘这个袋子就是我最喜欢的礼物。’
“小狐狸背着空袋子,走到小兔子床前,让小兔子打开那个礼物盒子,里面是一朵七彩的蘑菇,发着柔和的光,像彩虹一样。
“‘我今天终于剪下来一小块彩虹,彩虹小精灵告诉我,有一只傻兔子需要它,只要我在她面前替她许愿病好,这块彩虹就会变成普通的蘑菇,只要那只傻兔子吃掉它,病就会好。’小狐狸看着小兔子,很认真地告诉她。
“话音一落,彩虹蘑菇果然变成了普通蘑菇,小兔子吃掉它,一下子病就好了。可她很难过,她看着小狐狸哭:‘可是这样的话,直到天黑你都没有收到礼物。’
“小狐狸觉得背后很重,他一转身,发现背上的空口袋里一下子装满了亮闪闪的星星。
“小狐狸帮小兔子擦干净眼泪,很高兴地看着她说:‘我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朝平虑呼出一口气,保持着手指和毛巾被她一起攥在手里的姿势,另一只手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另一杯水一饮而尽。冉礼没有就此睡觉,反而恢复了些神志,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朝平虑放下水杯,伸手抹掉她的眼泪,想了一会,补充道:“后来,小兔子和小狐狸去了另一片森林,有了新的蘑菇屋,小兔子在那里过得很快乐,她不再给别的小动物礼物,却还是有了很多很多好朋友。”
“礼礼,没关系的。”
多年前他的声音和现在雨里他的声音重叠,冉礼抬头和朝平虑对视。
朝平虑笑了一声,抬起手,轻快地抹掉冉礼脸上的泪,重复道:“礼礼,没关系的。”
冉礼听见了种子破土的声音,听见了雨打在玻璃上的响,她没办法忽略自己突然震耳欲聋的心跳,像浮在半空上不来又下不去,她突然觉得朝平虑身上好香,香到他的气息融进心脏就能安抚它堪称狂躁的跳动。
他从来不会对她说“关关难过关关过”意味的激励,他只会一直站在她身边,在她丢掉伞的时候给她撑起一把更大的伞,再等在原地看她重新有打伞的勇气,告诉她“礼礼,没关系”。
冉礼抓住他手臂,修剪光滑的指甲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她觉得有点破坏气氛,但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朝平虑,你的颜色好像深了一点。”
朝平虑“咦”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他挣开冉礼,带着水汽的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知道了,那应该很快复原了。”
冉礼对他做出“去去去”的手势,调整自己的刘海,两人撑着伞并排走在路边,良久没人说话。
冉礼吐纳几次,快走到家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觉得我刚才很没有礼貌吗?”
她没说是什么事,但她知道朝平虑懂她想说什么,这是他们相处多年的默契,正如他知道冉礼什么时候低头是偷笑,什么时候低头是在哭。
“没有吧,你回应了我才觉得有鬼呢。”朝平虑像是突然打开了说话的阀门,冲她掰着手指清算,“突然说话不给你准备时间,也不给你缓冲,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看你什么想法,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原谅她。”
冉礼听他狗头军师一样嘀嘀咕咕,不由得笑起来,雨好像小了点,空气里带着草的香味。她很快垂下眼,有一点难过地问她:“你怕不怕你集训之后,我有了比你更好的朋友?”
朝平虑一愣,“怕”字还没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他觉得指尖发烫,还是说:“没关系,我不是又回来上了一年文化课吗?那我就应该还是你最好的朋友。”
冉礼转着伞,听见朝平虑那边传来“砰咚”的轻微响声,嗤笑一声:“这么自信啊。”
朝平虑“嗯”了一声,不答反问:“那你说呢?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不要好,也不能有更好,要最好唯一好。
冉礼抬手刮了下自己的鼻尖,说完“算是吧”后落荒而逃。
朝平虑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知道她在撒谎,满意地慢悠悠走着。
冉礼回到家,晾好伞换了鞋就往床上一扑,给朝平虑和褚潇各发了一个“到家了”,抱着抱枕眯起来眼睛,又好像闻到了朝平虑身上的香味。她直起身来搓搓脸,犹豫了半天,给褚潇发了条消息。
礼礼礼礼啦啦啦:[潇潇,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朝平虑。]
另一边的褚潇差点把手机砸到车底,她冲还在畅聊的俞鹤扬和程樾比了个“嘘”的手势,给冉礼发过去一条语音:“礼礼啊,你为什么觉得你喜欢他?”
迎着俞鹤扬和程樾“谁啊谁啊”的探究目光,褚潇揪着俞鹤扬车上的坐垫,道:“礼礼说她好像喜欢朝平虑。”
一石惊起千层浪,俞鹤扬把车内音乐调成了《恋爱循环》,饶有兴致地等着冉礼的回复,却不想导航播报“您即将到达目的地”,他关了导航,三人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停车位,等着冉礼的回复。
礼礼礼礼啦啦啦:[我也不知道,就是,他身上好香啊。]
褚潇眼皮一跳,给冉礼回了一个橘猫的表情包,朝俞鹤扬和程樾挥挥手,无不惋惜地说:“都散了吧,孩子还是不开窍。”
俞鹤扬闭眼点点头,摸了摸方向盘:“依我看,小朝肯定喜欢小礼,不然怎么陪她一起徒步city walk回家?”
程樾捧哏似的“哟”了一声,拍了拍俞鹤扬的肩:“俞哥,上了一年大学之后也是懂上感情了。”
玩家[程樾]获得了大Boss[俞鹤扬]赠予的“一个肘击”,达成成就“每日嘴欠三百次”。
手机的另一头,冉礼没再回复褚潇,她犹豫了一会,点开和朝平虑的聊天框,把备注改成一个仙人掌的emoji。她的消息朝平虑没有回复,在她默数了一次“三二一”后,朝平虑发来了消息。
Z.:[晚上来我家吃火锅,晚姨说今天早点回家。]
冉礼刚要回复,房门被敲响。冉礼走到玄关处,正要扒猫眼时听见了朝平虑的声音:“天王盖地虎。”
冉礼跟他对了个“小朝一米五”的暗号,一边开门一边嘟囔:“不是有钥匙吗,怎么不自己开门?”
打开门后,撞入眼帘的先是一盒巧克力熔岩,紧接着才是朝平虑的眼。
蛋糕的透明盒子干燥清爽,朝平虑有一只手背在身后,冉礼顺着他的手臂线条,看见了他家门口歪歪斜斜放着的湿答答的雨伞。
伞还没来得及被撑开就被扔到一边,冉礼略一抬眼就和朝平虑献宝一样捧来的草莓慕斯碰面。她咳嗽一声,把蛋糕盒戳远了一点,才看着自己的拖鞋说:“无功不受禄。”
朝平虑嘴里嚷嚷着“你不是帮我看这个玻璃了吗就当是报酬”,把蛋糕盒子递到冉礼手边,等着她接过。冉礼指尖甫一搭上,朝平虑就把塑料扣环挂在她手上。
冉礼盯着朝平虑的脸,丝毫没注意到他的手部动作,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想亲。
她吓了一跳,对已患上刷视频后遗症的自己痛心疾首,道了声谢之后迅速关门。
冉礼将蛋糕放在鞋柜上,不信邪地贴着猫眼看了一眼,朝平虑弯腰摆好她的伞,又回头去摆自己的伞,那只手依旧背在他身后,露出了被洇湿的卫生纸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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