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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岭之战
年关将至,今年又是丰收之年,大黎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个盛大的节日做准备。买年货、做花灯、编字谜、挂灯笼,好不热闹。然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夷岭又哪里有这种气氛。
麻布重铠,粗茶淡饭敷衍一口便匆匆到自己的岗位上守着。越到年关,越是军纪严明,各位兵官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时候,时刻防备南边的敌人在新年之际,乘虚而入。
在夷岭已过去4年,也没有任何皇上准备让明晗回京的消息,明晗从小耿直又不爱学习。因为讨厌别人的趋炎附势更是从未注意辈位尊卑,对皇上也是直言不讳,所以屡次触犯龙威,在多位皇子中远远不是受宠的那类。他本就没有夺嫡之意,这样被放置在夷岭远离党争,整日骑马狩猎,喝酒谈笑,也乐得自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母妃远在京中,相见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湛戈,自去年春节,军中事忙,除开要事我们都没好好聊过,难得今晚,坐下来兄弟俩一起小酌一番。”
4年的军旅生活,虽说不在关外,不至于贫寒,倒也是让明晗过去纨绔子弟的模样消失的一干二净,变得内敛沉稳不少。伟岸的身躯随意往简易的木椅中一坐,那气势也与旁人不同。古铜色的手臂附着一层薄薄的均匀的肌肉,五官也变得更有棱有角。去年征战在眉骨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更是让他多添了几分英雄气概。炯炯有神的双眸一如年少的时候,但那时是志向和傲气,现下更多果敢与武断。
湛戈还是和当年一样沉默寡言,也没有对明晗的话做什么回答,只是找了一张木椅坐下。
“这么几年我叽叽喳喳的本领被磨去了不少,你这惜字如金的性子倒是没变。”
明晗把椅子拉到湛戈身边一下子缩短了两个人的距离,他倚在一侧,帮湛戈满上一杯。
“谁又会知道平日连话都不怎么说的你,在排兵安将时,又是何等巧舌如簧,字字珠玑。”
湛戈抿了一口含在嘴中,带舌头感受到辛辣味后才缓缓咽进去。暖流从丹田蔓延开去,一点点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没有意义的话,说了也不过浪费口舌罢了。”
“哈哈哈哈。是啊。你湛大公子也就只喜欢浪费口舌在打趣我之上。对了。前些日子在集市采购军资的时候,看到了这个风铃,无论是质地、雕花,还是清脆的音质都和你那古琴好不相符,就买了下来,现下正好送给你。”
明晗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翠绿欲滴,浅绿为底色上面有些许深绿的纹痕。上面雕着几多兰花,绽放的、含苞待放的都栩栩如生。古人云,君子如兰,如沐春风,用来形容湛戈再合适不过。最与别物不同的就是,连响铃都是完全用玉雕刻的。发出的声响也与平日的金银铜铁不相同,自带着一种清雅之气。
湛戈看着这风铃,连眼睛都亮了起来。从明晗手中接过,便翻来覆去的小心摆弄着,时不时摇晃一下,细细听脆玉相击的声音。尽兴之后才小心翼翼放进怀里,还不忘摸一摸。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或许是平日素来精神紧绷,忙忙碌碌。今日和湛戈闲聊一会儿,湛戈那微带尖酸的语气,仿佛回到了年少在京城的日子,意识松懈下来又加上喝了点酒,很快就觉得有些倦意。
“扣扣扣。”
言岳敲门入内,看样子像是有事回报,明晗便打起了一点精神。
“言岳怎么了?来来来,正好我们几个一起喝酒叙叙旧。”
“报告殿下,子时清点士兵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6个人。分别是李莫、张戚、顾念津、孙洛、胡刚、唐骐。可能是因军中艰苦,便......”
“等下。你刚刚说哪几个?”湛戈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语气随仍平稳但比起往日已经有了点波动。
明晗默契的放下手中的酒杯,知道湛戈素来不动声色,这次肯定不是小事。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看着正低头报告的言岳。
“就是47军帐里的李张顾孙胡唐6人。据帐中其他人说,下午就没回来,虽然有向上级报告,但没有给什么回复。结果晚间点兵的时候就给发现......”
刚听了一半,湛戈手里的酒杯“碰”的摔在了地上,他一下子站起来,吩咐言岳的手指尖有些许颤抖,“糟了!言岳,你快喊各位副将到议事阁来。这不是恰巧的逃兵,是敌袭!”
“什么!”明晗和言岳皆一惊,言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转身就跑。
“这年关将至,敌袭可不是什么小事,湛戈你凭什么这么笃定。”看着言岳急匆匆离开,明晗转身盘问道。
“殿下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曾极为受宠的三皇子闵王因被刑部挖出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的多件案子,闹的民怨沸腾,百姓皆骂皇帝昏庸,治家无方如何治国。皇上一怒之下,罚三皇子面壁思过半年,从此再不可涉及朝政?”
“我记得三皇兄当时反复争辩说自己是冤枉的。但父皇下了谕旨,他不得不从,现在倒也是已经面壁4个月了也安安分分没有什么动静。”明晗眉头紧锁,怎么都想不通这与皇兄有何干系。
“我前几日收到家父的信函,信里说京城发现闵王府几名家丁最近行迹颇为可疑。对此深夜出城,经暗中追查发现对方与祁国有关。这闵王虽只是三皇子,却因年幼丧母,在皇太后膝下长大的,又受到皇上宠爱,身份也必然与寻常皇子不同。自是太子一位的强力人选,现今无缘朝堂心中必有百般不满,虽仍在面壁期,仆人却暗中和祁国人有来往,此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因为无凭无据,如何指认闵王有谋逆之疑。也只能提前知会我一声,让我有所防备。”
“那这和逃兵又有什么关系?”听到三皇兄有谋逆的嫌疑让明晗大吃一斤,三皇兄平日看起来礼贤下士,万万没想到竟是有这等狼子野心。
“方才那6人我记得清清楚楚应当是今日排出去的边境巡逻人员,若仅仅只是逃兵又怎么可能会这么碰巧......”
明晗恍然大悟,此时言岳气喘吁吁,推门而入,身后是一袭副官,皆带着困惑不解的神色。
“我把副官都叫来了,还让所有士兵整装待发。”
明晗飞快的从柜子上拿出行军地图,平铺在桌子上,看了湛戈一眼,“黄副将,快去给京里报信,夷岭有异,速来支援。若是现在立即准备迎击,还来得及么?”
湛戈忙拦住黄副将,“黄副将不要心急,我们夷岭大军不过5千,祁国若是有心讨伐,那必然超过5万。回京路途遥远,等到救援部队到了,只怕夷岭早已是祁国疆土。兵力有十倍之差,即使湛某机关算尽也只能撑住2天。”
“2天!若是问最近可调派军将的地方。”明晗的手在地图上来来回回、比比划划,权衡着周边每个地方的可能性。“瞿泽的廖军无论是兵力还是时间上都是最适合的。黄副将快率几个随从去廖王府。”
“臣,听命。”说罢急急离去。
“那6人既下午便未回回帐,想来中午之前便已被祁国探子杀害。若祁国这次是有意起兵那必然是准备齐全,只等探子的回音。这样估算下来,我想祁国的先遣部队应该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抵达夷岭山脚,直压我大黎南边边境。”
几位刚刚还迷迷糊糊的将领一听说祁国、探子、先遣部队,便知道大事不好。纷纷聚了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头绪。敌军的人数、实力均不了解,时间却在分分秒秒的过去。
“这次怎么会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只剩半个时辰了,难道我们撤退么。”言岳急来来回回踱步,他是武将,让他听从军令他知道,对这种运筹帷幄的事情可说是一窍不通。
“殿下,属下觉得还是退夷保兵比较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退守,待准备就绪在与之一战。”
“夷岭是大黎南面的门户,岂是说退就退的。大家都是武将,从不怕牺牲,不如率领众兵和他们拼了。”
几个将领吵吵嚷嚷,提出的意见却极为不合实际,让明晗有些头疼。湛戈深深的看了在争辩的几位将领一眼,若有所思。
“殿下,夷岭是大黎南面要塞,易守难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放弃。祁国先遣部队约8千人,臣这里有一计可以解此燃眉之急。”
“你快说。”
“现今我们仅剩一个时辰,5千对8千已是不能硬拼,更何况是5千普通士兵对上8千祁国精兵。若是硬碰硬结果显而易见。好在我们有一个优势。”
“什么优势?”
“那便是祁国以为他们做的悄无声息,实际上我们侥幸有了一个时辰准备。此时若是我们设下埋伏便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几位将领频频点头赞同,湛戈临危不惧、心思还是这般缜密着实让人佩服。“湛将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夷岭这关口两面皆是小山,只有前方是笔直的路。那条路虽说不小,但肯定不大,8千军队一齐通过只怕太过狭窄,只能进不能退。祁国若本着奇袭的意思,那敌方将领的心思倒也好猜。8千奇袭兵必然是2千在夷岭城门前诱敌,还有6千各分3千再左右两山半山腰处待命。我军将士看到敌袭必然会出兵抵抗,等到夷岭内兵力稀少,他们就左右两侧一举拿下。”
“此时我们只留3千精兵在夷岭镇守,还有2千分别在东西两山偏高处设下埋伏,待他们到达半山腰处,定能打他个防不胜防。”
一番言论说的其他几个人副将哑口无言,虽军中事务大大小小免不了讨论,湛戈的机敏也是军中皆知。今日一观,城府之深不禁令人愕然,想来平日里必是有所保留。
明晗素来知晓湛戈的运筹帷幄之精妙,也没怎么在意,“那么关键就在这正面迎敌的3千精兵身上,虽说埋伏必定有效,但若是失了城门又有何用。此举极为凶险,只恐怕要有去无回啊。”
明晗手指点了点地图上夷岭城门的位置,湛戈点了点头。几位将领分分四顾,这分明就是要选出一个人来,而此人必定九死一生。
“殿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事危机,又如何细究自身安危。臣愿意率1千精兵,必定死守住夷岭城门!请授命。”
众人皆惊,他们知晓刘副将家中尚有老小,平日里经常书信往来,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也是有很多后顾之忧的。这次行动,正面战场必然最为凶险,死守夷岭是下下之路,可以说已是为自己判了死罪。此时刘副将为国而思,不惜牺牲的精神着实令人佩服。
“好,既然刘副将主动请缨,勇气可嘉,那就由你率领1千精兵。”明晗拍了拍刘副将的肩膀。“接下来我率2千大军在左侧埋伏,言岳,右侧就由你负责。”
“众将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我们定让祁人不能活着离开夷岭,扬我国威。”
“领命。”
议事阁内一片慷慨激扬之气,湛戈看着大家气焰高涨,偷偷将言岳拉到一旁。
“阿岳,等下你把西山的兵力安排在半山腰处。记住,只要一看到祁兵出现在夷岭中路就开始行动。”
湛戈声音低了好几分,一再嘱咐,言岳却摸不着头脑。“不应该是待有兵将从右路入侵时再出兵么?”
皱了皱眉头,“时间紧急,分秒必争,事后你就知道了。相信我,祁人一出现就立即准备伏击。”
言岳发怔了一会儿,“湛戈,不要拿大黎的命运开玩笑啊。”言岳虽不善计谋,但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凭他对湛戈的了解,湛戈断不会以大黎的命运为儿戏,因为他绝不会做对明晗有害的事情。见湛戈如此坚定,还是决定相信他。
“到底是敌方的谋士更老辣,还是我玩弄人心的手段更胜一筹,成败就在此一举。”湛戈静静的看着明晗推开门的背影,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夜深,万籁俱寂,能听到的只有窗外呼啸的大风,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有或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长夜漫漫,明早又将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明晗带着1人躲藏在左侧山上的半山腰处,屏住呼吸静静看着夷岭城门口的那条小路,时不时看两眼夷岭紧闭的城门。风在耳边哗哗吹过,他细心的分辨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就连将士们一个个心跳声仿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报告殿下,前方500米处有情况。”
“让各位士兵做好准备,石头弓箭油桶都准备好。”明晗小声吩咐着,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中间。
视线可即之处已经有丝丝烟尘飞扬,伴着还不太清晰的马蹄声。
明晗将手高高举起,表示敌军已近,全部准备的信号。
当敌军的部队刚抵达约定好的地方,明晗唰的站了起来,明晃晃的剑往前一指,“弓箭、石头放!”
敌军将领听到声音立刻拉缰绳停马,“有埋伏,快撤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浩浩荡荡的石头大军从山上滚下来,一路撞倒众多士兵马匹,形成碾压之势。从天而降的弓箭,密密麻麻几乎掩盖了夜幕,完全无法分辨清楚。
深夜太黑,又有各种大石挡路,弓箭索命,夷岭的路本就不宽,一瞬间乱作一团。
“大家不要乱,第三四小队去左右侧消灭埋伏,其余给我往前冲,我们有8千精兵怕什么。冲到夷岭内他们便输了!”领兵的将士大声呵斥,却没有人听他的话。
几个士兵一路跌跌撞撞,突然间感觉滑了一跤,起身摸了一手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感觉极为油腻。聪明的几个放在鼻子下一闻,顿时惊慌失策。“是油!是油!快逃啊。”
话音刚落,下一波弓箭已经准备就绪,左右两侧山上燃起星星之火。“放火箭。”
“快撤退!快撤退!”
仅仅只是一瞬间,局势便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大黎军队反守为攻,星星之火呈了燎原之势,把祁军烧了个措手不及,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夷岭。
太阳慢慢升起,夷岭的全貌也渐渐变得清晰,一夜过去,城门前已是尸横遍野。
“报告殿下,湛将军,言将军。已将叛将刘淮送入兵部大牢,听候处置。”进来的士兵单膝跪地回报。
“好的,你出去吧。”
屋子里只有明晗、湛戈和言岳三人正在商讨下一步对策,虽说凭借湛戈妙计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大胜祁国8千精兵,但也是胜在出其不意。现在祁国必定有所准备,要是硬碰硬的话那将是一场硬战。廖军若是剩下1天到不了那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对了,湛戈。你是怎么发现刘淮已经叛变,祁国军会从中路直接进攻的?”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明晗很久,方才湛戈突然让他在半山腰布兵攻击中路祁军时他就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其实很容易,言岳汇报6个巡防兵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湛戈踱步走到木椅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明晗和言岳相互看一对方一眼,言岳糊里糊涂的说道,“他们早上出去巡防就没有回来,方才去查帐的时候发现?”
“不是这句,你说本来帐内其他人下午已经汇报,但并没有回复。若说是逃兵,虽然也是大事,但向上汇报通缉便是,重点是这个汇报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了回复,那必然是被某个人给压下了。巧的是逃走的正好是巡防的6个人,祁国探子杀了巡防兵让我们没有备战的准备。然而巡防兵排布的顺序本就是我们几个副将职衔以上安排的,为确保敌人不会趁虚而入,每日每时地点皆不相同。这样说你们懂了么。”湛戈吹了两口手中的热茶,稍稍抿了一口。
言岳看起来还是云里雾里的样子,明晗听完之后恍然大悟。“对啊,如果不是有人里应外合,把巡防兵的消息透露出去,祁国这次偷袭有怎么可能这么势在必得。但是副将人数众多,你又怎么知道是刘淮?”
“看来还是殿下更胜一筹,既然知道了副将有人叛变,那自然谁都不能信。那就只有让那个人自己站出来了。”
“自己站出来?怎么可能?”
“殿下想想,若是我搬出了一条看似可以扳倒祁军的计谋,那么那个叛变的人会怎么反应?”
“自然是要偷偷告诉祁军不可轻举妄动,或者找到机会里应外合。”明晗在湛戈身边的椅子坐下,听得入神。倒是言岳已经完全插不进嘴,寂寞的站着看两个人谈论的头头是道。
“正是如此,他想要里应外合的机会,那我便给他一个就是,顺便帮我给祁军送去一封信。”
“祁军本若准备奇袭,那必然是兵分三路从两翼包围,让我们无法动弹。我吩咐2千人马左右山埋伏自是断了他的奇袭。此时的局势只有一条路可以让祁国大胜,我想殿下并不难发现吧。”
明晗沉思片刻才反应过来,“你说的可是大军直闯夷岭,里应外合!”
“殿下聪明,知道了两侧有埋伏以后,要想制胜就只剩下他在夷岭内接应,待祁军到城门他就打开城门,让他们长驱直入。我故意放了这么一条路,就是为了让那个叛变的人自己站出来,然后把消息告诉祁军。”
明晗终于明白为何那日湛戈喊所有副将来议事阁的时候神色已经有点不对劲,在刘淮毛遂自荐的时候,也是不动神色甚至有点得意的样子,原来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湛戈晃了晃茶杯,老辣的眼神配着淡淡的浅笑,看得明晗有点毛骨悚然。与湛戈从小相识,一直觉得他聪慧过人而已,昨日一战真为他心机之深感到可怕,幸好这个人是自己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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