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邦信

　　赛博养小像素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游戏里的时间好像也不像最开始那样跳跃，而是细水长流了起来。

　　这挺好的，至少不会再有当时他一上线就听说他家小像素竟然已经当兵去了那种情况。刘邦心想——然后他又被这个傻缺游戏背刺了。

　　【你是说你已经当了大将军？】刘邦忍不住发出好像漏看了一百集的声音。不是，这么重要的时间点游戏你还能跳？刘邦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策划：会不会做游戏啊？

　　【对呀。*王给我拜将的？】阿信好像是在回忆那时的场景，周围飘出了粉红的气泡特效，【好气派呢……*王他当真是宽仁温厚的长者，王上他赏识我、他……】

　　【停停停、那么喜欢王上啊。】刘邦有点吃味，那个星号王怎么在小像素心里这么好了？一开始不是天天向我抱怨那没眼力的王从来不听他的吗？还有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刘邦越想越觉得憋屈：最先觉得阿信肯定会当大将军封王的是自己啊，这个王凭什么后来者居上？他看着小像素，没忍住用手戳了戳阿信的脸，结果把人戳的歪了歪——刘邦心虚了一秒，又变的理直气壮：谁让阿信那么快就倒戈的！不就是拜了大将军，要是他做大王他早就给阿信拜将军了！

　　小像素被戳的歪歪的差点没站稳，却一点没生气，豆豆眼还是弯起来：【喜欢呀，比那么喜欢还多。】

　　刘邦愣了愣，反应过来阿信应该是在回答他刚才问的问题，心里更不舒服了：看着他说这话干嘛，他还以为是小像素和他说的呢！幼稚的大学生立刻又在对话框里输入：【那我和你家大王一起掉水里……算了，那阿信喜欢我吗？也是比那么喜欢还多吗？】

　　阿信的头顶上又冒出疑问的状态栏：【当然呀……汉不是和大王一样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的地位难道不该比那个终于有点眼光的大王高吗！刘邦这样想，但看看还在冒问号的小像素，终究泄了气：和孩子计较什么呢，算了算了，一样就一样吧，为什么后来者居上，因为前者不争不抢……

　　于是刘邦蔫了吧唧地回复：【也行吧。】

　　阿信又明显的开心起来，状态栏里的问号变成几朵彩色的小花，又开始说回最开始的话题：【我当上大将军了！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

　　说的还挺正式……刘邦又忍不住戳了两下小像素，这回倒没把阿信戳歪了：【你肯定不会的啦，最好的大将军。】

　　阿信确实是最好的大将军，此后每回刘邦上线，就能看到小像素活蹦乱跳地告诉他自己又打了什么胜仗——有点太萌了，尤其是每次说完以后小像素就站在屏幕中间巴巴地看着刘邦，他竟然能从一堆像素里幻视小狗疯狂摇尾巴的样子。刘邦就隔着屏幕用手指摸摸他，动用一名理科生全部的语文素养来赞美对方，直到把摇尾巴的小狗夸红了，开始扭扭捏捏地谦虚：【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还有其他将领……】

　　但刘邦又不认识其他将领，他只知道自家小像素啊。于是非常理直气壮地说：【那阿信也是最厉害的那个吧。】

　　小像素一下子昂起头来：【那当然！我可是汉的大将军！】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大将军。刘邦忍不住把这话这样理解，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几分喜悦。

　　这是他的阿信，他的小像素，他的大将军——他看着小像素从快要饿死的小朋友变成现在的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不过还是阿信。阿信永远是阿信。

　　刘邦再次上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愁眉苦脸的阿信。刘邦还挺惊讶的：原来小像素还能做这种高难度的表情？

　　但小像素可从来没有这么犯愁的表情，刘邦陡然生出一种为人父母般的担忧：【阿信，怎么了？】

　　阿信好像是坐在桌案之前，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刘邦认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堆像素是什么，干脆放弃思考：这个游戏里面生动的小像素只有阿信就行。

　　阿信被刘邦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汉？】没等刘邦回答，小像素就松了口气，问他：【汉，你来了就好了——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刘邦听着小像素说了半天，大概是懂了：简单来说，他家小像素因为新打下来的地方伪诈多变于是向王上请封假王镇之，但王上所下的旨意却是封他为真王。【这不是好事吗？】刘邦不解，【而且阿信你不是想要封王的吗，要我说你本来就该封王了。】

　　小像素低下头，看着手上的不明物体：【……因为我其实是故意的，请封假王这件事、汉，你会生气吗？】阿信好像有点低落，身边落下灰蒙蒙的特效：【王上……】

　　【我生什么气，你本来就该封王了，讨要一下怎么了。】刘邦却不放在心上，他家小像素想当王就当呗，那百战百胜攻无不克的功劳难道不够一个王？刘邦还要悄悄蛐蛐阿信那个王怎么还要等阿信主动要了才想起来给，如果是他早就给阿信封王了。

　　【真的吗？】阿信果真很相信汉的说法，一下子放下心来，【我还以为……王上没生气就好。】

　　但在下一次上线时，刘邦却看到自家小像素可怜兮兮地坐在房间，虽然阿信身上的衣物与周遭的环境非同以往，但刘邦还是莫名想到了最开始上线的时候那个惨惨挂着即将饿死状态的小孩——刘邦感觉那时熟悉的心梗感又上来了：【阿信？！】

　　所幸阿信好歹还没挂上什么快死的状态条，小像素只是呆呆地仰起头，看向刘邦的方向：【汉。】

　　小像素说：【我现在，不是大将军，也不是大王了。】他好像眨了眨眼，忽然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我是出不了长安的淮阴侯了……王上、陛下他的旨意。】

　　淮阴侯？刘邦忽然想到这个游戏的名字——对啊，他要养成的不是阿信，是淮阴侯。

　　可是……可是阿信他想做大将军、想以功封王啊，他怎么能只当淮阴侯呢？刘邦看着屏幕上的小像素，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打不出一句话。

　　最后，刘邦默默收起了对话框，看着他攻无不克的阿信在方寸的屏幕间被他那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君主隔空击溃。

　　阿信没有再在刘邦上线时活泼地向他分享什么——也许淮阴侯的日子不值得分享什么吧。小像素更多地是问刘邦关于陛下，陛下怎么想？刘邦却答不出他，阿信也不是真的要求一个回答。他只是问出来，然后倾听全部的沉默。

　　刘邦开始有些畏惧每天的上线——但是他又担心如果自己也不上线，他的小像素就真的只有沉默为伴了。

　　【……先前陛下叫我随他去平叛。】这天上线以后，刘邦听到阿信这么说道。刘邦一愣，然后惊喜：【这是好事啊，你又可以带兵了……】

　　【我拒绝了。】阿信打断了他，【那是十几日之前的事了。】

　　刘邦于是又沉默。他觉得自己应该问一下为什么，但又觉得问不出口：阿信当然可以拒绝，他不是圈在金笼的牲畜，稍稍透些气就要感激涕零地往上凑。但他却又不能不惋惜他的拒绝。

　　【汉。】最终阿信再次打破了沉默，刘邦第一次从小像素身上看出这样温和的笑容，【我很感谢你。】

　　刘邦看出他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但却只是默了一会儿，说：【我很感谢您，陛下。】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刘邦手忙脚乱地在手机屏幕上想要寻找对话框问清楚，却发现对话框不知道何时消失不见——阿信在他眼里起身，披衣，走到外面——他是第一次看到阿信在其他的非室内的环境。可外面也冷清，阿信看了一眼天空，便对着另一位像素人说，丞相，入宫吧。

　　什么丞相？什么入宫？刘邦感到有什么模糊的既视感，他看着小像素走上一条孤零零的路，他想要把阿信拉回来，但无论他在手机屏幕上如何滑动或者戳弄，都挡不住阿信继续往宫门走。

　　刘邦看着小像素走成自己看不见的小点，屏幕变得暗下来。

　　[恭喜达成结局：杀死一只淮阴侯。]

　　刘邦愣愣地看着这样的结局：“杀、杀死……淮阴侯，等等——淮阴侯！”他忽而想起曾经中学时做的一些题目，他那时并不喜欢，因为他的名字，刘邦总会在那些题目上获得格外的关注。但他现在主动地去搜索：对的，淮阴侯——韩信。

　　他的小像素、他的阿信。

　　原来早有结局、原来早有结局。

　　刘邦看着手机屏幕中的“韩信（？—前169年）”，忽然想起在最开始的游戏里，他有一个存档点。

　　那么早的存档点，一切应该都是可以挽回的吧？

　　刘邦失望了。

　　不论他返回存档点多少次，不论他对各个节点上的韩信说什么话，韩信都会走到那个结局。

　　他忽然明白了，虽然这个游戏叫做《养成一只淮阴侯》，但他没有替韩信做过任何选择。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认识——以及基于此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韩信选的。

　　他改变不了韩信自己走出的结局。

　　那么这个游戏是有什么目的呢？刘邦忍不住心想，难道仅仅是让他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陪着阿信一次次走到终结吗？

　　那个流氓一样不能删除的软件在某一天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与它莫名来到刘邦手机上一样，毫无预兆地离开了。

　　刘邦恢复了曾经的生活，其实本来赛博养小像素的生活也并不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一截。

　　他只是偶尔会想，你又在感谢我什么呢，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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