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儿水

　　周努瞒下与母相会之事，但周氏并非眼瞎耳聋之辈，两人各自想着未来，做各自事。
　　周努上有一兄，便是周父纳的第一个美妾所出。长他一岁余，也是个好读书的公子，排名虽拿不出手，今也过了乡试。
　　周努便逊色一些，还在备考乡试。也算用功，学问也不错，只是所思事太多，频添烦恼。
　　目下他用功不必细述，且说回婴齐这边。
　　万盈升备考又过月余，下月便是考期。万千学子都差不离，无胆作弊，做题太苦，都会抽出一日拜神求佛。
　　今日相约一起去拜文曲帝君，婴齐为免冲撞帝君而老实装扮。用小篮装好葱，芹，粽，戴一斗笠去找万盈升。
　　万盈升做学里装扮，穿着青衿。两人碰头，婴齐接过万盈升的篮子，里面放着桂花叶与竹笋。
　　为她安心，婴齐劝道："眼下万无一失，定可蟾宫折桂。"
　　万盈升眼眶发黑，兴头很是不错："事在人为，该做的我已做，中便笑！若落我哭几日也能过得去。"
　　婴齐再劝，为解她的焦虑，给她讲禹杭许多故事，允诺考后带她行禹杭。
　　车行至山脚，婴齐将斗笠取下，同万盈升步行而上。台阶上万盈升一直念叨着自己诚心诚意，只求助佑学业。
　　进殿之前排队，万盈升侧身查看殿中人数，因乡试日期将近，内有许多学子与家眷。
　　万盈升与婴齐互相整理衣衫，轮到两人时，轻手轻脚步入。
　　"万氏盈升叩拜文昌帝君，助佑读书，福禄昌文拜文昌帝君。愿学业有成，逢考必过。下泉学宫考试，保佑信女上岸！"
　　婴齐与她一起叩拜，上完香再行叩拜，随后二人将食物上供，为免延误太久，将上供果品各色取出一二装回篮子便快步退出。
　　万盈升在门口捐了二十两香油钱，回神一看婴齐只给一两碎银，心中大痛："你怎好只给一两，你要没有早说。我分你一半，你我一人十两也好看。"
　　"我不求功名，都是为你捐的。"婴齐拨开香炉鼎捎过来的红带，认真道："再者我可省下钱来，你若没中，好去砸下泉的门。"
　　万盈升苦下脸来，她今日走个过程图个心安而已。日后想起来也能说自己尽力了，学宫考不上，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对婴齐的实话并不恼怒。
　　"你这丫头，怎敢在文昌宫狂言？"有一妇人拉过婴齐胳膊，轻斥："还不打嘴，你说这种考不上的胡话，听见的人也嫌晦气！可别影响我家哥儿。"
　　婴齐抽出自己的手，坦然辩解："青天白日的，我与友人交谈，你家哥儿我一句没提。连他是谁我都不知，怎会因我一句考不上影响了他？"
　　"你不止嘴毒，还好充大款，砸开下泉的门这话也是你能的？"妇人受了气，更加提高嗓门："算我家哥儿倒霉碰上你，我不与你这坏丫头计较，什么落不落，当真歹毒。"
　　万盈升听不得，挡在婴齐面前与妇人争论："我们自说我们的，干你何事？你听了凑上来讨没趣，原与你有什么相干？"
　　"你穿的是女学的青衿。"妇人一句将万盈升说的不敢还嘴："也是官家女眷吧，怎在这里丢人现眼，父亲是哪位？"
　　婴齐早已不是嘴笨不会吵架的主，几年来有人一一教导，腹中也是有许多学问的。
　　只听这言，立马将万盈升拥在怀里，高声呵斥回去："胡搅蛮缠的老妇！你家哥儿是什么罕物，不过因我一句话惹得你不痛快罢了。若哥儿真能高中，自不会在意我的玩笑。此刻你急得跳脚，无非哥儿考学总是差点罢了。这位差点儿公子现如今在何方？你倒是叫他出来我们理论理论！要我一句话他便考不上，那我偏说，你家哥儿就是考不上！几辈子都考不上！"
　　老妇气得竖眉，当即不顾身份吵嚷起来。一面骂着不堪入目的话，一面抓着篮子里的东西全数打向婴齐。
　　婴齐横抱万盈升，尽数躲开，看着扔过来的物什，还捡着漂亮话哄万盈升："她丢的芥菜，祝你考试好运连连！"
　　"净水一壶，祝你文思泉涌，答题顺畅！"
　　"发糕一条，高升高中！"
　　"哟，大米阿，那便是文思敏捷，考运亨通！"
　　万盈升笑得没力气，婴齐见老妇不再扔，几步上前抢过她的文昌帝君金纸，忍不住笑意高声："这个也给我，我来替你烧。"
　　回过神来，两人没身影。周边人都忍不住笑了许久，老妇忍着耻辱问："各位相公娘子，有谁知道那两个丫头谁家的？"
　　众人都回不知，吵闹开时婴齐将万盈升的脸遮挡住，她那张脸城中没几人见过。今日宫里多得是穿青衿由穿便服的同龄女子陪伴的，老妇只得涨红着脸重买金纸。
　　罗千乘陪同江引明兄弟拜神，将一切看在眼里。等江引明兄弟出来，将这事当笑话讲给他们听。
　　江文星素来不闻窗外事，对除功课外的一切都冷漠至极。今日却多问几句："这么说赵家的女公子会武，年岁如何呢？"
　　"同星弟你一样，十六。"罗千乘难得见他有兴趣，试图引导他多说几句："你这么用功，明明必中，怎来拜文昌？"
　　"读书人都拜。"江文星说完不再言语，只抱着贡品吃起来。
　　罗千乘不气馁，又道："她与你年岁相同，又是好相貌，星弟何不与她做个朋友？"
　　"我对她的身份相貌毫无兴趣。"江文星收起供品，十分生气。
　　江引明悄拉过罗千乘，低声责怪："你何必多嘴，这回他又不高兴了。"
　　罗千乘还未反驳，江文星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问谁？"罗千乘哦了一声："赵家那个？还是万家那个？"
　　江引明啧了一声，罗千乘立马表明："赵蹊。"
　　"不是她。"江文星讷讷的，低着头又吃起贡品。
　　罗千乘摸一把额头，只当他犯病。江文星有次从老家回城，碰到洪水不便，绕远路走。路上碰到劫匪，被一个姑娘所救背回家，自此便一心一意找起人来。
　　他讲述几句，央求江引明寻找一个会武，与自己同岁的姑娘，但名字却不告知，只说日后提亲之时再说。
　　打罗千乘遇见江文星那日起，便觉得这孩子死心眼。人无趣，除了做得一手好学问，长个好相貌，再无出挑处。明明说了名字就能找到人，他偏不说，让江引明死磕唯二的条件。
　　三年来江引明将所有符合的姑娘名字都尽数寄回，只说不对。前两日忍无可忍问了相貌，江文星只说：自然是极好的。
　　罗千乘帮忙查着，也搜罗几个名字回来，皆不对。
　　婴齐二人此时也找了一个隐蔽处吃供品，万盈升还在笑着："你现在反应够快的，我都不及你。"
　　"承让承让。"婴齐闭眼枕在万盈升腿上，有些遗憾："她要不是女子，只怕我已给了她几耳光。"
　　"她让你气得说不出话，已是惩罚，是我们赢了。"万盈升带着笑意，吟诵一诗："鸭鸭鸭。池戏莲蓬一只鸭，翻荷钻水翘脚丫。白毛红掌叼鱼去，只剩水纹几片花。"
　　婴齐早在听到"鸭鸭鸭"便傻笑起来，待诗结束，才求饶："师父别念了，学生下次定会好好择词。"
　　"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婴齐听完更止不住笑："当时我做出这首，只觉自己文曲星下凡，明日就能中状元，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现在用你的学问可考状元？"
　　"那自是不能的。"婴齐如实答："也就够撑撑面子，叫我考状元，再往下几辈子吧。"
　　"学问学问，越学问得越多，越学越不会。"万盈升净完手，真诚致谢："今日我很高兴，你是我唯一的好友，虽没护上你，但我也总算有长进了。"
　　婴齐默默听她说着，当她太累所以想得多。
　　"你自从入学，没少受委屈。她们都嫌你欺负你，你初时还对人迎着笑脸，后来便板着脸对众人。我一直看着你，但也不知如何做。那日你母亲来学里，我看你快哭了很是心疼，只是最后也没做成什么。"
　　"那两日你不来上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还好你又来了，原以为会热脸贴冷屁股，谁知道我和你说了才两句话，你就笑着个脸同我玩儿起来了。再然后你又跑了，这几年我真是想你想得很。"
　　泪滴到婴齐脸颊，她终于睁开眼。起身将万盈升搂在怀里劝："多谢上苍，让我们成为好友。"
　　"婴齐，我肯定考不上，我该怎么办？"万盈升呜呜哭起来："我不想成亲，我害怕。母亲一直催我，叫我别做无用功。"
　　"别怕别怕，一切有我。"婴齐拍着她的背，低语："你只管反抗，一切有我。别说定亲，就算你已结婚生子，只要你想离开，我就带你走。"
　　"世人会笑话我，我无颜面对父母。"万盈升越哭越伤心，"我没有你的好母亲，明明都是家里的妹妹，她非叫我勤勉读书，功课差一点就挨骂。她说若我没考上下泉还不成亲，便一根绳子吊死。"
　　江引明听见女孩儿哭泣声，以为出了事飞奔过来。赶到时婴齐用身体挡住万盈升身影，回眸冷冷盯着他。
　　"冲撞女公子请见谅。"江引明行一礼，解释："被哭声吸引，并无恶意。是否需我相助？"
　　"并没有，多谢公子好意。"婴齐说完便扭头，不再看人。
　　江引明回到马车上，对上江文星担心的眼眸解释："只是两个女孩儿拌嘴吵架而已，没遇着歹人。"
　　江文星找了舒适位置，继续靠在江引明大腿闭眼睡觉。
　　被人一打扰，万盈升调整好情绪不再哭泣。
　　婴齐郑重重复："凡事自有我在，只要你一句话，我自会为你想出千百种方法。"
　　万盈升点头，抓住婴齐的衣袖要她立誓："你此刻发誓，若有违背今日之言，让我万盈升横死他乡，让父母收不到全尸。"
　　婴齐哑住，万盈升举起她手掌强迫："用我的命发誓我才肯信你！你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是。"婴齐闭眼，咬牙立誓言。
　　"自此，我便再无后顾之忧。"万盈升不再流泪，苦涩开口："什么难走的路，我再不怕它。只要想到回头有人接我，我便敢往前走。"
　　万盈升考完试，婴齐和家里说明情况，带着银票与几套轻便衣服，跨上马带着万盈升去了西海。
　　那是比以前周氏被贬之地更远的地方，万盈升听过很多次，但从没去过，央求婴齐带她去。
　　婴齐定好路线，带上英粲，万盈升侍婢十穗并两位会武的马夫，预备好后由赵剑铮送出去。
　　从京城出发，途经三秦、江州、巴蜀、雍凉，最后到西海。西海游玩够，又换路线，经吐蕃、南诏、夜郎、百越、潇湘、荆楚，最后过徽州进中原。此行花费一年多，待二人归家，婴齐已十七。
　　万家已为万盈升择一婿，只待年后挑了好日子，两人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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