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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精
城外,马儿在夜色中一口气沿着官道往前玩命似的跑了十几里,终于在山路边一户人家附近慢了下来。
“吁——”
云娘拽着缰绳停下马车。
“下雪了,今晚就在这里歇脚,明日再赶路吧。”云娘望着飘落的雪花,搓了搓手。
兰犀抬头一看,这是一间破败的农家小院,院中杂草丛生,看上去很久没人打理了。
将马安置好后,云娘和兰犀把院中杂草简单清理了一下,理出一条小径出来。
兰犀推开门,灰尘迎面扑来,她用手帕捂住口鼻,捡了把扫帚将屋子里的灰尘蛛网粗略打扫了一遍,打扫完终于勉强能下脚。
乔雁抱了一堆枯木杂草进来,在屋里生起了火。
屋外下起了鹅毛大雪,院子里一片沉静的白,屋子里,火堆劈里啪啦的燃烧着,时不时炸出一点火花。
几人围坐在火堆旁,忽然,兰犀听到咕噜一声,看向乔雁,乔雁有些尴尬,嘿嘿一笑。
“我中午……没吃午饭。”
“饿了吧?还好我早有准备。”云娘说着,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袱。
一层层打开后,里面是一些白面饼,和一个油纸包,里面传出浓郁的肉香,油滋滋的,夹杂着酱料的香气,十分诱人。是云娘做的酱牛肉。
乔雁和兰犀同时吞咽了一口唾液。
云娘将面饼和酱牛肉分给两人,几个人就着清水吃了起来。
“太好吃了!我最爱吃云娘做的酱牛肉了!”乔雁边狼吞虎咽边赞美云娘的手艺。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云娘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乔雁脸颊鼓鼓的,咀嚼着牛肉。
兰犀靠坐在干草垛上,想了想,“丹州太冷了,我们去南边吧。”
“南边……去盛京如何?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都城,不知是不是真的跟他们说的那样……”乔雁语气带了点兴奋。
云娘皱眉,“都察院就在盛京,那姓夏侯老东西的正在到处找你,你倒好,直接送上门了……”
乔雁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撑着脸看着火光,半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道:“邵平平,现在在做什么呢?”
兰犀别过头看向窗外的大雪,沉默片刻,道:“想必已经收了官府的银钱,凑够了去盛京的路费了吧。”
乔雁叹了口气。
一夜无话。
次日,几人乘坐马车,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一路上避开官道,走走停停,一个月过去了,雪时大时小,就是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山路上覆盖的积雪足有两尺之深。
几人出来时带的银子沿途吃吃喝喝喝,添置了一些过冬的衣物鞋袜,以及取暖用的手炉之后,已经所剩不多。
途经一座城镇,便决定在此稍作停留。
城镇门口竖着一道黑色石碑,石碑上龙飞凤舞的刻着三个大字:清河镇。
“清河镇。”乔雁念出石碑上的字,“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我想起来了,孟夫子说过,清河镇盛产蚕丝,是这一带有名的蚕丝之乡。”
“那应该是个相当富庶的城镇了。”兰犀道。
云娘驱使着马车缓缓驶入清河镇,兰犀掀开车帘,引入眼帘的是沿路的衣衫褴褛的流民,商铺大门紧闭,墙角里还蜷缩着一些人,不知是死是活。
目光所及,简直如同一片人间炼狱。
“这……怎会如此……”乔雁喃喃道。
街角,一个枯瘦的女人蜷缩靠坐在墙边,衣衫单薄,眼神麻木,她旁边坐着一个两三岁的孩童,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厚厚的,正抓着泥地里的雪,咿咿呀呀往嘴里塞。
“在车上等我一会。”
说罢云娘停下马车,步行到那孩童身边,从包袱里拿出两张白面饼塞到他怀里。
女人脸上浮现出一点光亮,刚要道谢,一只干枯的手突然从一边伸了出来,抢走了孩子手中的面饼。
那是个干瘦的老头,拄着拐杖,一脸凶相,女人伸手拼了命的拽住他不让他走。
“还给我……你还给我……那是我的”
她的一条腿似乎是断了,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耷拉在一边。
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老头挣脱不开,举起拐杖就要朝女子身上打去。
云娘看见老头还准备动手打人,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老东西,你还敢动手打人?”
她抬起腿朝那个老头踹了一脚,老头一下子歪倒在了雪地里,嘴里还在不干不净骂骂咧咧。
周围的人站在雪地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云娘捡起雪地里的面饼,塞到女人怀里,“给,拿着。”
女人抱着面饼,把还在嚎啕大哭的孩子抱起来,贴着他的脸颊轻轻摇晃。
很快,孩子就不哭了,身体还在一抖一抖的打着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她把孩子举到云娘跟前,眼中噙满泪水,“你……带他走吧。”
云娘错愕,“这……你是他娘,我怎么能带他走呢?”
女人抱着孩子深深的给云娘磕了一个头,万般无奈,化为两行清泪,相顾无言。
僵持半天,云娘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接过了孩子。
“这孩子,起名字了么?”
“大名还没起,他姓徐,小名叫二两。”
“徐二两。”云娘喃喃道,“我会好好待他,把他当成我的亲生孩子来对待的,你放心。”
女人不说话,又深深地给云娘磕了一个头。
云娘从包袱里拿出两粒碎银,塞给女人,“这个你拿着,找个大夫看看。”
女人沉默的摇了摇头,看着云娘,并不伸手接过。
眼看周围越来越多的流民围了上来,有的甚至伸手要抢她手中的包袱,云娘急了,把银子往她怀里塞,“你拿着呀!”
女人还是不伸手,朝她笑了一笑,像是已经认命一般,靠了回去,缓缓合上了双眼。
人越来越多,云娘无奈只能匆匆抱着徐二两回到马车上。
她把孩子交给兰犀和乔雁照看,独自赶车。两人目睹了刚刚那一幕,此时什么也没说。
乔雁给他喂了点水和饼,跟他玩了一会儿,那孩子还不会说话,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咿咿呀呀的叫着,不一会儿就靠在兰犀身上眼睛一眯,睡着了。
不多时,马车在清河镇唯一的一家客栈门口停下。
客栈很大,只是有些冷清,掌柜长得尖嘴猴腮,两撇小胡子,活像个耗子成了精,抱着个手炉,畏缩在角落里看账本,小二裹得像个粽子,来回搓手。
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在吃饭。
云娘四人在一张桌前坐下,点了三碗阳春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兰犀总觉得从进到客栈开始,有一道视线一直隐隐注视着她们。
吃完面,几人便在客栈住下。
兰犀跟乔雁住一间房,云娘带着徐二两住在了隔壁。
中途店小二敲门,送了些瓜果点心来,路途颠簸,几个人皆是风尘仆仆,满身疲倦,好好泡了个热水澡之后,各自上床睡了。
乔雁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呼吸声匀称的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兰犀想着白天那道视线,心中总有些莫名的惴惴不安,于是翻身下床,取了一把剪刀攥在手心里,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刚生出一点零星的睡意。
突然,黑暗之中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房门幽幽的敞开了
兰犀一瞬间睡意全无,僵在床上一动不动。
是谁?
她攥紧了手里那把剪刀,屏住呼吸。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兰犀幻想那个人正踮着脚,猫着腰,在黑暗中摸索,朝着床的方向走过来的场景。
她打了个冷战,手心开始冒汗。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床边停了下来,兰犀感觉到了一道视线,在她和乔雁之间来回逡巡。
她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月光下勉强能看清来人的面目。
只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见过的长得像个耗子精的客栈掌柜!
耗子精缓缓朝她伸出一只枯瘦的爪子。
离她的脸只有一息之隔……
兰犀猛地睁开眼,跟那耗子精来了个四目相对,然后抄起剪刀狠狠地朝耗子精身上扎去。
耗子精下意识抬手一挡,手掌就被扎了个透心凉,啊呦了一声,立即见了红。
兰犀握住剪刀,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那人。
耗子精咬牙切齿道:“他妈的,你装睡?!”
兰犀正欲再扎,耗子精一个闪身,往后躲了两步,冷笑一声,从怀里抽出一把银刀。
身边闹出这么大动静,乔雁竟然还没醒,这很不寻常。兰犀推了她一把,乔雁不为所动。
“你给她下药了?”
耗子精没有否认,兰犀眼睛喷出一团火,怒目而视:“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们?”
耗子精阴笑道:“有人重金买你们的命,碰上我,算你们倒霉。”
“是谁?”
“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那耗子精说完,还未等兰犀有所反应,猛地一挥袖子,一股白色粉末状的东西迎面撒来。
兰犀躲避不及,眼鼻喉中都进了不少那粉末,一时间眼前一阵发黑,四肢无力起来。
遭了……
眼前的景象重叠起来,无数个耗子精在眼前晃来晃去。
兰犀挣扎着爬下床,跌跌撞撞往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就摔到地上,耗子精拿走了兰犀手中的剪刀,声音如同鬼魅,居高临下道,“睡吧。”
兰犀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兰犀被身下的彻骨的寒意唤醒,她缓缓睁开眼,微弱的火光点亮了一片空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铁栏杆,低矮的石墙,以及走廊上时隐时现的人影。
这是个地牢,她想。
手被反捆在身后,侧躺在冰冷的地面,她勉强撑起身体,余光看到旁边蜷缩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看衣着正是乔雁。
正要唤她,忽然牢门外传来说话声,她又悄无声息的躺了回去。
“你这次做的很好,明日早上,盛京会来人,一切办妥之后,你自会得到你应得的。”
“那是自然,为大人做事,自当尽心竭力。”一个声调略高的声音响起,带着谄媚。
兰犀皱了皱眉,是那耗子精。
一个人影走到牢门前,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兰犀,说,“别让她们俩死了,夏侯大人要活的。”
“是,是。”耗子精点头哈腰,转头吩咐门口的守卫,“听到了吗?把她们给我看好了。”
只听守卫应了声是,那二人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兰犀活动了下手腕,惊喜的发现那麻绳是隔着衣袖绑在手上的,且尚有活动的空间,于是努力活动摩擦,一点点的将袖子蹭上去,腾出更大的空间。
费了半天劲,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总算把双手从麻绳中解脱出来了。
她轻手轻脚的爬到乔雁身边,给她也解开了麻绳。
乔雁悠悠转醒,揉了揉额角,刚要开口,兰犀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指了指牢门外,用嘴型比划道:有人。
紧接着凑上前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乔雁看着兰犀,点了点头。
牢门外,守卫靠在墙边,昏昏欲睡,突然牢房内一声惊叫传来,“兰犀你怎么了?兰犀?”
他被吓了一跳,忙打起精神走到牢房前,“怎么了?嚷嚷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昏暗的牢房里,一个少女仰面躺在地上,脸上露出痛苦和焦虑的表情,胸口上下起伏,她的呼吸急促而浅,仿佛在努力地吸进每一口空气。
一旁的少女脸色焦急,“我也不知道,她……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乔雁双手被“束缚”着,只能调动面部表情,声情并茂道,“兰犀……兰犀你不要死……振作一点啊……”
守卫打开牢门,来到兰犀身边,试了试她的鼻息,兰犀连忙憋气,守卫只感觉到这人进气多出气少,看样子即将撒手人寰了,心中也是一惊。
他连忙道:“你在这看着她,我去请郎中。”
谁知他刚一回头,就被乔雁迎面用吃奶的劲来了个头锤,直砸得他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
还未有所反应,又被麻绳迅速从后面缠上了脖子,乔雁压在他身上,捂住嘴不让他挣扎叫嚷,兰犀用尽浑身力气扯住麻绳,不一会儿他就晕死了过去。
兰犀人捡起钥匙,打开牢门,正准备离开之际,走廊尽头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
“两位姑娘,能否顺便放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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