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曾经认识你

　　舞伊县与平川之间有片枝叶茂盛密林，归属明湖县。
　　提到明湖县，泉州本地人，尤其是女儿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月亮屿上那座水娘娘庙。
　　因着传闻这位水娘娘，是专门保佑女子姻缘顺遂的。前几年，李婶子的儿媳周娘子回娘家探亲，还专门带着已经开始有媒人打探消息的韦连月，让韦连月去娘娘庙拜了一拜，求上一求。韦连月虽说不太信这些，但抵不过这婆媳俩成日在耳畔念叨，到底是跟着去了趟。
　　说来也是巧，那次去水娘娘庙，韦连月竟遇到了位十多年没见的故人。两人叙旧时没少感慨，命运这玩意真是奇妙。

　　车子里，韦连月听着外面若有若无地动静，觉得有些奇怪。
　　这条路平日里走的人不少，没听说过有土匪拦路抢劫。况且明湖孙县令据说是个好官，“孙青天”爱民如子，雷厉手段她在舞伊便有所耳闻。这种人，不可能放任一伙土匪为祸一方。
　　韦连月心说：只怕这伙人，还是于前日那个杀手有关。

　　这条路两边地上略高，两边林子里的树长得也是茂盛高大。
　　这伙人不算少，只看眼前的，约莫有二十来个，大多数人拿着的都是家里干农活用的家伙事，少数人才握着长短不一的砍肉刀。
　　除了这些，林子里的树后也藏着一些。他们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地过，留下买路财！”
　　给贺婷玉赶车侍卫头领沈五味满脸感慨：“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匪、听到这样的话了。”
　　他反手扣了三下木门，两长一短，代表了外面有敌人。
　　贺婷玉的声音从里面隐隐传来：“抓起来，先审一审，再送到本地县衙。”
　　沈五味：“得令。”
　　他将视线所及的拦路匪一一扫过，暗中对两边马上已经拔刀的护卫做个手势。
　　沈五味右手按着刀柄，表情似笑非笑，说道：“诸位，这是想抢劫啊，还是讨饭啊？”
　　他这话挑衅意味十足，毫无与对面好好沟通的意思。
　　果然，对面这群人再度叫嚷起来，吵得人头疼。

　　旁边坡子上，一个短打打扮的人好似忍无可忍，对旁边背着大刀的肥胖男人说：“大哥，这小子太猖狂了！”
　　另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那宝镜说，我们今天能衣食无忧，守了大半天，也只等到了这伙人。便是为了弟兄们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大哥，动手吧！”
　　被称作大哥的男人眼睛盯着围着马车的六七个护卫，思索片刻，解刀正要号召周围弟兄冲锋，忽然胸口一疼，一个穿烟青色长裙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起手握拳，重重打在他的胸口。
　　这女人看着瘦小，手上却好似有千钧之力。一拳下去，竟将这个两百多斤的胖子打的四肢向前、屁股带着身躯向后，直到飞到背靠到一棵粗大树木时方才停止。
　　周围的啰啰们看她如见一个只有人形却无人性的怪物，边凄厉地喊“大哥”，边挥舞着各自的武器要给大哥报仇。
　　丁竹活动手腕，露出一个笑，话如沈五味一样不留情面：“不急，现在就是你们。”
　　果不其然，这些人只是感觉心口一凉，除了那个书生，其余人眼前一白，齐刷刷倒在地上，好似陷入了安详的睡眠。
　　书生赶紧下跪求饶：“女侠！女侠！我求你，放了我们兄弟，我们……我们也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这样啊！我们不杀人啊！”
　　尚还清醒的这位大哥耳畔嗡鸣不断，吐出两口血，双眼始终死死闭着，即使胸口剧痛无比，也一动不敢动，就好像昏死过去了一般。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提到铁板了，干脆装死，说不定这人有怜悯之心，不补刀呢？
　　这一次，丁竹的确没有补刀的心情。
　　她手中出现一圈圈散发幽光细丝，分别飞去捆住那个装死的“大哥”，以及周围地上的喽啰。
　　确定绑完了人，丁竹居高临下看着这书生，语气幽幽：“你方才说的宝镜，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骑在马上的几个侍卫也解决了那些围着三辆马车的这些啰啰们。当然，大多是打晕打伤，没有直接下死手。
　　沈五味敲了三下身后的木门，朗声说：“主子，人已经解决了，等下让李奇送到明湖县衙去。我们可没杀一个，但是寸心姑娘就不知道了。”
　　他这后半句话总让人觉得是在阴阳怪气，跟挑拨离间似的。
　　贺婷玉打开些木门，轻声提醒：“你是又想被她揍了？小孩子在呢，别胡说。”
　　还在杏儿怀里的魏芳慢闭着眼，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贺婷玉话是这么说，却也真怕丁竹下手没个轻重，便说：“五味，去请寸心姑娘过来。”
　　“我不用他请。”
　　丁竹忽然拎着那个已经两眼泛白、没有意识的书生出现。她松手将人甩给沈五味，同时给贺婷玉说：“我带着连月去确认一下东西，你们先去平川。”
　　几个人心下了然，唯有最里面的魏芳慢小心翼翼发声询问：“为什么，非要带着我姐姐？”
　　几个人同时看她，小姑娘有些害怕，却也没躲闪，强撑着与这些人对视，并说：“我姐姐应该帮不了寸心姐姐你什么。”
　　“不是帮忙，”丁竹接过丫鬟云珠递来的帕子擦手，“这些人似乎有你姐姐以前的东西，我带她去拿回来。”
　　魏芳慢将信将疑：“真的？”
　　丁竹：“真的，我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你。”
　　她说完看沈五味：“把你的刀借我用下。”
　　沈五味僵了一下，看下自己才保养的爱刀，又看贺婷玉：“主子，从我们这些人到九卫，被她借走的刀就没几把能完好回来，甚至大部分连全尸都没有！”
　　贺婷玉表情无奈，她如何不知某人是辣手摧“兵”的大户？可她亲爱的表姐特意来信说了，兵器一事不得马虎，若丁竹相用，直接去用，若有损毁需要赔偿，由她赔偿。
　　话已至此，贺婷玉只能同意。
　　她做出打商量的样子，同沈五味道：“若是你这宝刀回不来，我就让表姐给你一把更好地，这样行不行？”
　　寒州云家世代驻守边关，养了一批兵器匠，个个是打造兵器的好手。
　　沈五味虽说心疼自己的爱刀，但若能再从云将军那里讨来一把宝刀，那这么忍痛割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丁竹接过沈五味好不容易交给她的刀，倒了句谢，又简单嘱咐了贺婷玉几句，这次走到后面那辆马车边，敲了敲窗户，对里面人说：“下来，跟我去做点事。”
　　韦连月推开车门跳到地上，问道：“出什么事了？”
　　丁竹走近，压低声音问：“你还记不记得镜花水月镜？”
　　韦连月的眼前闪过一面被甩的四分五裂的镜子，以及那面名为道具实为监狱的镜子里，关押的一些“东西”。她果断问：“你知道它们在哪？”
　　丁竹：“这伙人有面什么宝镜，就是仗着它给的信息才敢拦路打劫。我觉得他们手上那个不管是不是，都和镜花水月镜里的某个家伙脱不开关系。”
　　韦连月边褪下自己身上的一些首饰，边说：“那还真得赶紧去抓了。”

　　等目送贺婷玉一行人分两拨走了后，由丁竹带路，一头扎进左边林子里，不停往深处走。
　　“你对他用了搜神术？”韦连月突然问。
　　丁竹点头：“经过石岚改良版的，没有原版危害那么大。”
　　她顿了一下，又给韦连月解释：“石岚是玉京门的杂修，什么都会一点，算是穆芸的小师姐。她觉得一些搜魂寻忆的术法太过凶狠，对人的伤害不可逆，一直研究如何将损害降到最小。虽然她攻击类的术法并不精通，但在这一道上，实在是个天才。”
　　韦连月点点头，没再说话。
　　三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林中深处的一个破败小屋。
　　韦连月：“东西在这？”
　　丁竹：“那个根据那个杨先的记忆，东西是被放这里面了。”
　　杨先，便是那个书生的名字。
　　丁竹左手拉着韦连月的小臂，右手抬起，指间对准木门，拇指与无名指上下交叠，弹出一团灵气打在门上。这座小屋好像是有意识一般，感受到灵力波动后，在灵气团与木门接触的瞬间，好似生出了一张嘴，将那团灵气食之入腹。
　　韦连月不会什么仙法描述，并未看见什么。但在丁竹的视角，她将这只无形的“兽”看的清清楚楚：如烟一样，身躯虚浮，在它的内核中，顺时针循环者一些生物的魂体，被他用来维持生命。
　　这只兽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灵力了，吸食到丁竹的灵力后，它像是许多年没能再吃上一口肉的人，终于从一块，不，是两块肥肉上舔到了一丝肉沫。忽然的珍馐就好像一道开胃小菜，无限放大了它的饥饿。
　　在它眼中，这两个人实在太奇怪了。
　　一个魂体明明十分强大却被层层压制，另一个魂体似有似无，像是天生的三魂六魄不全一样。
　　兽歪了歪头，有些奇怪，魂体不全的这个人为什么不是傻子。

　　韦连月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低声问：“有什么东西吗？”
　　丁竹：“嗯，一只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兽。”
　　“兽？”
　　“可以当做依靠某种法宝意外成精的死物，不过它们几乎没有自己的意识，被那些颇有灵性的法宝用来藏匿自己。”
　　确认了这东西没有什么大危害，丁竹松开了握着韦连月小臂的手，拔出沈五味那把刻有“警己”二字的刀，将自身灵府中储藏的灵力覆盖在刀身。她的灵气与刀身几乎融为一体，甚至按着丁竹的喜好，长短有所变化。一把刀寒光四射，对准了这只兽的核心。
　　韦连月根本没看清丁竹何时出手的，她觉得自己只是眨了眨眼，丁竹就已经挥出了一刀，砍过了什么东西，刀身上有一团水一样的液体，此刻就像砍人后附在刀身上的血与碎肉一样，顺着刀划过的方向飞动。
　　丁竹甩了甩刀，没有急着收刀入鞘。她走到屋前，用刀尖点了一下，这座房子好像被风吹过的灰烬一样，一点点消失。一颗散发蓝色有光的东西，在这片灰色中格外显眼。丁竹伸手，那颗球一样的东西飞入她手中打了个转，又飞到韦连月身边。韦连月伸出手，这小东西落在她手心，还蹭了蹭，好像十分开心，然后变成了一面十分小巧的铜镜。
　　丁竹收手，点评道：“这小玩意倒是会认人。”
　　韦连月仔细翻看着这面铜镜，说道：“它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丁竹：“毕竟就这么一小点，里面估计也没关什么东西。”
　　“谁说没有的！”
　　忽然一道尖细的声音，差点吓了两人一跳。
　　丁竹和韦连月对视一眼，最后齐刷刷把目光放到这面铜镜上。
　　一个拇指大的小人虚影从镜中出现，先对着丁竹说：“镜花水月是关在我们的牢，这个世界的每一块镜片中，都关着一个我这样的囚……住户！”
　　丁竹挑挑眉：“囚犯就囚犯，还住户，真当我们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都干过缺德事了？”
　　小人看上去气急了：“你你你！要不是因为……唔！”
　　她的嘴突然被封住，没法继续说下去。
　　“似灵，”
　　小人捂着嘴，慢慢回头，见韦连月低着头，非常慈爱的望着她：“我应该没记错吧？”
　　似灵激动的眼泪汪汪，泪都出来了：“尊主！呜呜呜，你没记错，我好想你啊，还有其他家伙！”
　　韦连月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揉揉她的头，问道：“为什么你会是以虚影的形式出现？我记得你们曾经可以用本身进入人间啊。”
　　似灵揉揉眼睛，哽咽着解释说：“因为我太弱了，不像铜鱼、偷生他们那么厉害，有足够的修为可以在支撑镜花水月镜的同时，还可以肉身出来和尊主您见面。”
　　她继续说：“自从镜花水月镜碎后，和尊主您的联系也断了，我在这块碎镜子里，刚开始还可以选择用多少修为支撑它不消失，最后，变成了这块破镜子为了不消失一直吸食我的修为。我为了能继续活下去，蛊惑那些发现我的人，和他们达成协议。我帮他们完成某些心愿，他们交给我一部分灵体，帮助我修炼。”
　　似灵发现自己这话有歧义，赶紧摇着手，语速飞快地解释说：“我我我，我可没有杀人哦！尊主你知道的，我的修炼方式就是吞噬他人灵体，将其炼化后为己所用。我的炼灵兽里的那些魂体，全是那些凡人按照交易自己献祭给我的，我没有杀人，需要特别大代价的愿望我也没有接受过！”
　　韦连月其实并没有记起这个小家伙是怎么修炼、怎么进镜花水月的，她只是在接触这面属于镜花水月镜某一小部分的镜子中，想起了这里面的人叫似灵。
　　经她这么一提醒，韦连月反倒想起来了不少东西。
　　这一次，韦连月笑的与平时都不太一样，她的声音温柔的很奇怪，甚至有些阴恻恻：“我知道，似灵一直是个好孩子。可是，铜鱼和偷生他们跟你不太一样啊……”
　　“尊主？”
　　“我记得你们之间，可以通过镜花水月进行联系吧？乖，找到他们，把他们的位置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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