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野史贯彻到底

　　春水初涨，溪流叮咚。

　　漪兰斋的垂柳抽出嫩绿的新芽，在暖阳下投下斑驳的光影，柔软的枝条随风轻摆，煞是好看。

　　然而，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小院里，有一位少女正蹲在一个角落里，周身仿若笼罩着一层阴霾，正恨恨地用树枝掏着蚂蚁洞，一边掏一边反复念叨着什么，仔细一听，应该是“没有欣赏水平”、“怎么说话的”、“比赵陵的嘴还毒”、“真的很糟吗”、“我真的要死了”等等字眼。

　　萧懿安自那天听到萧起诚恳得不能再诚恳的发言后，已经陷入这个状态三天了。

　　“小……小姐？”萧起站在几步开外，一脸手足无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懿安恍若未闻，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故意把后背对着他，继续跟蚂蚁洞较劲。

　　“小姐，对不起，属下寻了件玩意儿给您遣怀。”

　　随后，一道金属般的清脆与锐利的声音响起：“小姐万安！小姐万安！”

　　这几声虽有言语的轮廓，却缺少人类情感的起伏与温度。

　　萧懿安一好奇，终于转过头来，只见萧起手里提着个鸟笼，里头栖着一只通体翠绿、头顶红冠的鹦鹉。

　　"小皮，说话。"萧起屈指叩了叩笼杆。

　　那鹦鹉歪着脑袋看她，忽然扑棱着翅膀叫道："小姐万安！小姐万安！"声音活像铁片刮擦，古怪极了。

　　"噗嗤——"萧懿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她凑近鸟笼，眼睛亮晶晶的：“它会不会说小姐漂亮，小姐美呆了？”

　　萧起一时语塞："这……倒不曾教过。"

　　“那它还会说其他的吗？”萧懿安用手指轻轻逗弄着鹦鹉。

　　"教过《千字文》，奈何小皮有些笨……"

　　话音未落，那鹦鹉忽地扑棱翅膀："小皮笨！小皮笨！"

　　她前几日不过数落几句萧起闷葫芦，没人陪她说话，没想到他竟然买来鹦鹉解闷。

　　暮春三月。

　　萧懿安的舞蹈仍然毫无进益，舞蹈不说一塌糊涂吧，只能说是惨不忍睹。

　　小皮被萧起带走驯养已有两日，只因那日小皮学萧懿安骂人的“呆木头”。

　　萧起道：“小皮总学些不该学的。”

　　小皮走后，漪兰斋愈发冷清。

　　萧懿安百无聊赖，于是日日贴着朱漆大门，听廊下侍女闲聊八卦。

　　今日，有几个侍女在墙边嘀嘀咕咕说小话，被她听得一清二楚：“欸，你看到没？府上来了个小姐，据说是老爷的远方堂侄女。”

　　“你说西厢房那个？”

　　“就是她。”

　　“嘁，那算什么小姐？罪臣之女！”

　　“嘘，小声一点——”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又不是老爷正经的侄女。你可没瞧见，一身寒酸样，我瞧她那双绣鞋，鞋尖都磨出毛边了，身边还跟着个一惊一乍的奶婆子……”

　　“不是奶妈，据说是叔母。”

　　“管她是谁，一股子乡下气息，连咱们都比不上呢……”

　　“是呀，那个叔母一味阿谀奉承，见着刺梅姑姑就攀亲戚，还说在京中为她跛脚儿子寻个贤惠媳妇，简直痴心妄想……”

　　萧懿安大声咳嗽两声，廊下议论声戛然而止。她探头望去，只见那几个绿衣侍女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逃开，鞋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这群碎嘴丫头！"她悻悻地转身，继续对着铜镜练习舞步。

　　可越练越是心烦，练了这么久还是毫无长进，又被禁足在这方寸之地，简直憋闷得要命。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腰部要用力，甩袖时可以更干脆些……"

　　萧懿安蓦然回首，只见门口站着个身着淡蓝粗布衣裙的少女。衣裳虽简朴，却浆洗得干净，衬得人清丽。少女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却比那些满头珠翠的更显脱俗。尤其一双杏眼，微微上扬，却不见丝毫张扬，反而透露出一种静谧与恬淡。

　　少女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轻轻揪着自己的衣角，眼中闪过一丝羞涩的光芒，怯生生地道：“堂姐，我是有仪。”

　　这人居然就是萧有仪。

　　等等，居然还真叫萧有仪？！

　　萧懿安不由多看了几眼。正史上对她这位堂妹着墨不多，《宁朝嘉乐帝》中仅以"帝同娶昭元萧皇后和其堂妹，堂妹不久卒"几字带过，《贤后萧懿安》也不过说"少时来投，与后同长"，连个完整姓名都未留下。

　　她之所以知道她的名字，全系那本《今日话宁朝》。

　　这本书把除了萧起的其余历史人物丑化了个遍，什么萧懿安花痴倒贴女、萧从林武夫大男子、赵云珂臭屁普信男等等，唯独对萧有仪，书中竟破天荒地先抑后扬，说什么"终识良人，慧眼独具"。

　　正史无为不知从哪个故纸堆里扒拉出的名字，倒阴差阳错蒙对了。

　　没想到历史上那个如烟云般转瞬即逝的堂妹，就是眼前这个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少女。

　　萧懿安笑笑，算作见礼：“方才听你说话，应该是会跳舞的。”

　　“略通一二。”

　　萧懿安递过去一本舞谱：“这是《惊鸿谱》，我练的就是这支舞，你可能看懂？”

　　萧有仪双手接过，指尖抚过工笔绘就的舞姿图谱。

　　不过盏茶功夫，她合卷而起，足尖点地，蜻蜓掠水，衣袖翻飞，发丝飞扬，竟是分毫不差地将十二段云门大卷尽数舞出。

　　萧懿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唇角不自觉扬起："你这哪是'略通一二'？分明是深藏不露。"

　　系统你睁大眼睛看看，这种舞姿才配在春日宴上进行展示！

　　“堂姐过誉了，”萧有仪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垂首道，“左不过瞎学了几日，与京中小姐们自是比不得的。”

　　萧懿安听得心在滴血，这么好的舞姿都比不上，那她如何一舞动京城？要是自己也能有这样的舞技，那春日宴不至于现在这么发愁了？

　　她绕着萧有仪转了一圈，突然握住对方的手："好妹妹，帮姐姐个忙可好？"

　　萧懿安将春日宴赛舞以及自己被禁足练舞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萧有仪听：“我被禁足在漪兰斋中，每日苦练舞蹈，却始终不得要领。那些舞娘只会板着脸，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我自己去悟。可我对舞蹈实在是一窍不通，常常练得满头大汗，却还是跳得乱七八糟。”

　　"所以，教我跳舞罢！"萧懿安斩钉截铁道，"就跳你方才那段《惊鸿谱》。"

　　萧有仪听完萧懿安的话，微微思索了一下：“若是堂姐不嫌，小仪得闲时，可来相看一二，许能见些进步。”

　　“那可太好了！先谢过了！”

　　说练就练。

　　萧有仪轻轻握住萧懿安的手腕："堂姐且放松些。舞如流水，重在顺势而为……"

　　说着，她引着萧懿安的手腕划出一道圆弧。奇妙的是，那原本僵硬的姿势经她稍加调整，竟真多了几分行云流水的韵味。

　　廊下舞袖翩跹，二人习舞多时，日头已偏西。

　　几个穿绿裙的婢女捧着朱红食盒进进出出，桌上摆满珍馐。

　　萧懿安一把拉住领头婢女的袖子："小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儿这么多吃的？夫人前几日不是说让我少吃点吗？"

　　“夫人今日心情颇佳。”

　　“为何？”

　　小月抿嘴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夫人今早去城外军营犒劳将士，看望老爷。临出门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十二担'百战糕'，"她凑近些，压低声音，"那些人见了夫人，一个个扯着嗓子，声音极大，嘴里喊着——'嫂夫人常来'。"

　　萧懿安一挑眉，前两天还听赵陵骂萧从林是"莽夫"，今儿个就去军营探望了？

　　待婢女们走远，萧懿安引着萧有仪往屋里走："走，咱们吃点东西去。"

　　二人转入内室，萧有仪跟在萧懿安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绣帘半卷，锦被堆叠，她低头瞧了瞧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指尖不自觉地捻了捻袖口的补丁。

　　案几上一碟点心映入眼帘，萧有仪不由驻足。

　　那点心做得精巧，形似盛放的牡丹，花瓣层叠分明，花蕊处还缀着细如发丝的金箔，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竟似真花一般鲜活。

　　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悬在点心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她忽然想起家中灶台上的粗面馒头，想起叔母总说“甜点心最是败胃”。

　　那厢萧懿安已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起来，绣着并蒂莲的衣袖沾了碎屑也不在意，随手用帕子抹了抹嘴角。

　　萧有仪望着她华贵的衣衫与自己补丁摞补丁的靛蓝布衫，只觉得这方寸之间的案几，倒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萧懿安见她迟迟不动，忽然停下动作，将瓷碟往她跟前推了推："练了这半日，想必饿了。方才多亏你指点，来尝尝这个。"

　　"不……不必了，我还不……"萧有仪慌忙摆手。

　　“饿”字还没说出口，一枚精致的牡丹酥已递到眼前，点心后是萧懿安弯弯的笑眼：“一定要尝尝看哦。”

　　萧有仪只觉掌心微湿，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点心，却不知该如何下口。她从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点心，该从何处下口才好？

　　正踌躇间，却见萧懿安随手拈起一块，整个塞进口中。

　　萧有仪有样学样，双手捧起糕点，一口咬掉半枚——好、好甜！

　　萧懿安见她果然被甜得皱眉，笑问：“是不是甜得发腻？”

　　萧有仪脸微微发烫，低头道：“是很甜，但挺好……挺好吃的……”她撒谎了，其实除了甜，根本品尝不出其他滋味。

　　“这是金丝百花酪，这几日我爹日日差人送过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这个糕点吃了美容养颜，”萧懿安倒了一杯茶，推到萧有仪面前，“我第一次吃齁死了，后来发现配上浓茶，稍微好些，但还是甜，阿暮却说不甜，我怀疑她味觉失灵了，所以方才一定要你尝尝看，果然很甜对吧。”

　　"其实这糕点也就看着金贵，我更喜欢红枣糕。就是西市王婆子摊上卖的那种，枣泥馅儿掺着核桃碎，蒸得蓬松软和……"说得兴起，连比带划，活像在说甚么山珍海味。

　　萧有仪听着听着，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松了下来。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萧懿安三言两语，便消解了她方才的不自在和无措。

　　她学着萧懿安的样子，抿一口茶，咬一小口糕点。茶汤的苦涩果然冲淡了甜腻，舌尖竟品出淡淡花香。

　　"姐姐好巧思，"她真心实意道，"这样搭配当真妙极。"

　　萧懿安唇角翘了翘，心道这哪是她的巧思。

　　历史上的萧皇后极爱吃金丝百花酪，每逢宫宴必要摆上金丝百花酪，还得配江南进贡的雨前龙井。

　　她方才不过照猫画虎，盗窃了萧皇后的知识产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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