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恩改嫁少傅后

作者:指尖冰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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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赴宴


      谈话告一段落,午膳在即,容照无视了有望看戏想留下来的某人,让小厮送客。
      待某人骂咧咧离开,已径自去了书房,叫来管家问话。

      ……
      “就是这些。”
      徐伯拘身立在书案边,絮絮交代完上午发生发生之事。

      随后空气陷入静默,徐伯不由心生忐忑。
      虽说府里账面上的事多交由自己打理,自己也算有些自主的话语权,可这等任人仗势的自作主张之举,却还是头一回。

      垂首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人示态,徐伯语气更见拘谨:“大人,可是老仆处理得不妥?”

      容照执盏缓饮,视线停留在茶面,丝缕缥缈如薄纱的白雾悠悠升浮,朦胧他分明的面庞轮廓,片刻后,道:“无妨。"

      这皖南进的明前红茶,味道是醇厚馥郁,他却是从中品出那么一丝涩意,入喉还有回甘。

      徐伯心松一口气,思量片刻后,示问:“晚膳……可要唤人一道?”

      今儿是大寒需迎年的日子,按上京礼俗,寻常大户人家应是要齐聚一堂,食腊八、消寒糕。
      这容府不比寻常人家成员复杂,大人向来也不讲究,不过府里逢这种时日,徐伯仍会照例简单操办,图个吉利氛围走走流程。
      现眼下又多了份特殊。

      闻言,容照动作一滞,然隔着书房墙面,似能听得膳堂那边方向传来的的欣欢悦声。
      最后只拾了桌上案宗,只道:

      “罢了,无需。”

      *

      知自己这一手烂字,明裳才没敢听容照的话老实去书房,用完膳找徐伯要来了笔墨纸,径自溜回了屋里自我发挥,阿簪阿鬓在一旁研墨陪同。

      她是见过容照那一手字的,遒秀富蕴,洋洋洒洒,市面上流通的她一眼见过便知是假。
      只显其形,却不得其蕴。
      总之,与自己那形同狗爬的潦草字迹一比,可谓有着云泥之差。

      虽实不愿在他眼皮子底下写,但这信里内容还是得给他大人过目的。
      是以还是认真、尽力板正地书写。

      字句简短,写第一遍觉得丑,又撕了重来,如此十几遍下来,总算有张自认看得过去的两封。

      一封送去隔着两条街的明府,还有一封,路途要远上些,是要送到苏州的外祖母那儿。
      这两封信的内容也自是有所不同。

      想起远在苏州阊门的外祖母余老太,明裳心底生出抹难解的惆怅。

      想当年,她流离在外,常以偷摸哄骗谋生,却突然间得知,自己是被那曾收留过她母女二人的慈济院院长调换了身份。
      天大的委屈铺天盖地翻涌袭来。
      于是她回府后,拼了命想要抢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明彦却还要把那外姓女收留在府里,明裳哪里愿意,可是她做不了明彦自掏腰包的主。除此外,亲大哥无动于衷,府里其他人更是看戏。
      仿佛她才是那个不占理的人。

      只有外祖母得知后,从苏州亲自跋途赶来上京大斥狠责了明彦,才除了宋宜明家嫡小姐的身份,只以表小姐的名义居于府内。
      纵使结果不尽如意,可明裳还是很感谢她这个外祖母。

      而最后,是明裳自己,终于在十五及笄那年忍无可忍,趁笄礼将这件事彻底闹大,将遮羞布撕扯开来摆在所有人面前,才逼得明彦不得不送人出府。

      也不知这信送到后,外祖母得知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这等大的事瞒着到底不好,毕竟若是不巧有谁从上京到了苏州谣传过去,该如何好,不如尽早书信告知。
      可也不想人一把年纪还又过来,为此明裳特在信里多加报安叮嘱。

      明裳交代好阿鬓,把信交由徐伯,再转呈给容照。

      而在这等待的间会儿,她自觉没听话,也不知人看到是怎么个嫌弃法,明裳在屋内踌躇徘徊,心底就越是生虚。

      好在也没过去多久,阿鬓进来带回消息,“小姐办妥了,两封都已各差人送去了。”
      明裳拍拍胸口,陡生出一种大难告去一段落的宽慰。
      ……

      宫宴在次日,明裳同丫鬟在容府进了顿丰盛合口的晚膳后,在府里散步消食。

      兴许是之后的事有了暂且的着落,这容府夜里逛来,明裳竟出奇地觉出一丝摒弃一切未知烦扰的心神宁静。

      原以为这府里过这种节气同容照这人一样,寡淡板眼,却不想一路留意下来,从小厮到布置,不仅有几分气氛,还无那信安侯府的紧绷感。

      想到容照,明裳几乎是下意识朝书房方向望去,透过封闭的门窗,晕黄的灯亮从里透出。

      不由的,心内生出一股复杂异样,不知是掺着感谢更多,还是怅惘更多。

      被最不愿意让看到的人救下,还带回了府,连她后事也一并安排好。
      历历往事数件从脑海中恍过,记忆里对这个人的复杂情绪仿佛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到似模糊、混乱得她有些一时惘然无措。

      于是不由想……这人真有那么令自己觉厌么?
      自己又有何等理对人生厌……

      明裳立于树下,时而有风吹拂过,坠在树上的积雪如梨花坠下,落在她鼻上,她合了合眼,同阿鬓阿簪道:“你们先回去,我在外面待会儿。”

      阿鬓欲说什么,阿簪见明裳情绪有异,摇了摇头识趣地拉着人退下。
      ……

      无虞的一夜过去,到了该收拾出发的时刻。
      由徐伯带路,阿鬓阿簪带着几样包袱出了侧门,上了去长公主府上的马车。
      其实从侯府丢出来的东西不少,只是当时情况路上不便携带,便挑了急需的衣什贵重之物的几样行路,现无多少东西。

      而徐伯,却是带着明裳往正门方向走。
      影壁处一驾马车已停了在。

      明裳到了马车跟前,见是卫舒驱车,蓦地心生警惕,脚步顿下。
      像是猜得到她犹豫的什么,徐伯立在一旁适时呵笑着提醒:“到了,小姐请上去,大人在里边等着。”

      明裳:“……”

      寒风冷飕飕的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吹袭过来,明裳原地直打了冷颤。

      原以为躲过来书房那一糟就算是过去了,没想还有这一遭。俗话说的什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虽说不愿,可再犹豫忸怩不显出她的畏缩?
      望了圈也没见到别的马车,在里面人平平道了“还不进来”后,明裳一急,硬着头皮掀帘进了去。

      ……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路。

      大寒来到,天气难得的短暂反温,夜里外头没前几天那般冷得彻骨,出来的人也多了。
      夜下万家灯火都亮起,街边不少贩卖灯笼的摊子上流光溢彩,人烟声声,还有孩童们嬉笑玩闹。

      上了马车后,已靠着看夜景糊弄了差不多时候,再久就显得刻意。明裳数着时间放下了仅拉了小小一角的车帘,端正坐姿。

      余光偷瞄人,仍是一副岿然执卷阅书的姿态,不由暗暗感慨,怎么自个儿就没这上进心和定力呢?难怪人家能是三元及第的文才

      实在闷得慌,明裳清了清嗓子,适时提出打从从上车起就憋了一路的疑问。

      “那、那个……”
      “不是说……和裴夫人一道么?”

      明裳语气渐虚。

      “自是不同路。”
      容照顿下,抬眼瞧她:“等到了再一同前去。”

      明裳没话说了,僵着脖颈杵坐。

      容照却是没有移开视线,不露声色多瞧了瞧她这惶惶模样。
      倒是颇带兴致。

      不知道还以为谁要当下扒了她似的。

      哪还有之前在京中的几次照面时,那明里暗里端着的一副跋扈架子,不是头抬高高懒得多瞅,就是避自己如蛇蝎凶煞。

      倒似莫名同记忆里那一身破衫烂褛、脏兮兮扒缩在墙角、目露戒备的小可怜模样有了那么一刹的重合。
      以及之后偷摸凑近的身形。
      瞧着弱怕样,骨子里却是个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于是复又想起徐伯所言之事,容照收回视线时,不由划过小姑娘半抓在垫沿的两手腕,轻嗤:“能奈。”

      明裳自是察觉到他目光所经。
      脑海里思绪堵涨,一时不知是暗指她不去书房一事,还是暗点她仗势夺人之好一事。管家徐伯自应是和他说了。
      不,合该是两者都有。

      不轻不重的一句,可听在明裳耳里,满含嘲弄意味,是越发如坐针毡。

      路遇拥堵,滚滚的车轮声暂停,外面路边人声喧闹,格外扎耳。

      “怎至于如此?”

      “要我说啊,没准就是跟人有了苟——”
      “呸!说什么你,我那当差的表亲说是人庞老太嫌人克夫!”
      “你又懂什么?大户人家哪会把这种事摆门面上,不是说那晚人不在府?八成就是在外面跟人鬼混完才回来,你们是没见过,那明家二姑娘长得那叫一个又娇又媚……”
      ……

      “啧啧,真惨。”
      “呵,惨什么,真出事现在还能没个人影?怕是早就被情郎带回去疼着呢!”
      ……

      憎怒和着委屈一起上涌,明裳越想越受不住,不知不觉间眼眶已是翻红,视线渐糊,眼见就要坠下泪来。

      可偏人还要收了卷瞧来,实在是崩不住,明裳溃然泪下,哆哆嗦嗦取下两镯子放到桌上,话音里带着哭腔颤声,“是我不对……不要了,我不要了……"说时肩也跟着一抽一抽的,“还有身上的,我会、会还你的……”

      “……‘”

      容照静默无澜注视了人一会儿,几不可察轻叹了声气:“这便挨不住了?”而人显然是哭更得重了,偏在车里还得咬牙憋住以手抹泪。

      余光里容照放下手中卷,宽大的袖摆随手探了过来,虚虚握住她的手带下,换自己袖袍揩试。

      随即明显感觉到,宽长的指腹带着糙痕纹路,在她朝里的手腕筋络处摩挲,极轻的,一下一下。

      明裳直打了个哆嗦,本能瑟缩抽回,人却轻笑了声适时收了回去,拾起桌上那枚青玉的镯子,拢着套回她右手腕,放下收回手。

      “瞎想什么,何要你还。”说时,容照将剩下那枚塞入她袖袋。
      “戴这只就好,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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