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女

　　呵，此时的宝临县百姓还不知道，他们的一县之主背地里在干些什么苟且之事。

　　庙里人人祭拜的神明，有一天会成为持权者的阶下囚，口中食。

　　看着闻县令如今一副恭敬平和的样子，阿紫心想，他此时会在想些什么？面对一众百姓心中是否存有半分愧疚？对他跪拜的神明是否还存有敬畏之心？

　　他跪的，到底是全县百姓心中的信仰，还是自己的贪欲？

　　阿紫愤然，要是将他这身虚情假意全部揭开，他又会如何堵住这悠悠众人之口。

　　整座庙里，位居高位的狐狸塑像俯视着这一切，它不语，却有无声的嘲弄震颤着阿紫心头的那根弦，它仿佛在说，你看，这世间总总，是黑是白谁能真的看清楚，人人带着面具，揭开一个还有一个，当真揭到底时你又能如何？

　　可她只是狐狸，只想遵循本心救下族人罢了，她从未想过要趟什么浑水，复杂的人世间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铛——铛——铛！钟声响起，众人齐身跪拜，小苏苏见阿紫不动，拉着她的手示意跪下。

　　身旁一人仰着头，东张西望，而后垂下身子对另一人小声道：“你看，那老道士是否眼熟得很。”

　　阿紫侧耳倾听。

　　只见另一人也抬头瞧了瞧，一脸惊讶：“这不就是上个月在街头卖假药人人喊打的叫花子么，啧啧啧，如今是攀上闻老爷这个高枝啦。”

　　“难到这县老爷也有什么隐疾不成？”

　　二人相视，不由得窃窃笑出声。

　　一个月前，街头来了两个饥瘦邋遢的外乡人，一老一小互相搀扶着蜷缩在街角，他们用拾来的破布遮挡着自己，似乎不想让人发现。

　　还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发现了他们，见着可怜便给些吃食，顺势搭讪了解这二人的来历。

　　老人弯腰答谢施舍，只道是逃难来的，在城外遇见一伙山匪，被抢走了全部身家，如今走投无路才变成这副样子。

　　卖货郎听着这样的遭遇十分同情，把身上带的干粮全部给了他们。

　　临走前，老人送上一枚丹药，自称懂些修炼密术，这丹药是自己与山匪搏斗时舍命保下的，十分珍贵，吃下可使经脉通畅，百病全消。

　　卖货郎不好推辞，半信半疑地收了下来。

　　晚上回家后与自家娘子当玩笑说了说此事，随手将丹药扔在一旁便去睡了。

　　半夜，卖货郎的娘子起夜，听见家中烛台被推倒的声音，以为有贼来偷东西，正要拿起棍棒以备防身时，却发现是家中饲养的瘸腿老猫在四处乱窜，眼睛四顾喵喵叫唤着，爪子上下抓挠门板要出去。

　　看这生龙活虎的样子，不仅腿好利索，还发.情了。

　　可不是没到时节么。她往桌上瞧去，今天得到的那枚丹药少了一半。

　　她慌忙将丹药收好，藏在袖中，心中若有所思。

　　二人结为夫妻已多年，仍无子嗣，多番求药毫无结果，街坊邻居为此私下议论纷纷，致使二人心生嫌隙。

　　她心中苦闷，这丹药或许是个转机。第二天便偷偷将丹药化成汤和着饭食让卖货郎吃下。

　　不久之后果然怀上了孩子。

　　街坊借着些由头问出了原因，消息也很快传开来：街角那个老叫花子是个神医，专治不孕不育。

　　二人通过卖丹药，一跃成为宝临县知名人物。

　　或许是越传越神，买的人越来越多，价钱也越来越贵，有个富商夫人跟风买回去，觉得这效果差强人意，甚是不满，于是找上几个街头泼皮将他的招牌砸了个稀巴烂。

　　那些普通百姓买了药，即使没效果也不会想惹这麻烦，只当是自己吃了亏，见有人出头，便偷偷混在其中，追着这二人拳打脚踢。

　　事后，买了药的人嚷嚷着退钱，却发现这二人早已不见踪影，直到祭祀大典时才发现他们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高攀不起的样子。

　　老道站在大殿门口，低眼看着这些百姓匍匐在自己脚下。

　　还未起身，一阵惊呼声从庙外响起，人群中有人大喊：“山匪来啦，大家快跑啊！”

　　听到这个消息，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不知所以，看到有人跑也跟着四下逃窜。

　　哒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来，来人不止一个。

　　庙外的官兵与山匪厮杀，不一会空中便飘来一阵血腥味。

　　阵阵口哨声和呼喊声昭示着山匪的胜利。

　　还没来得及跑的百姓纷纷被山匪堵在庙中，这庙成了毫无出口的池塘，百姓则是一群被渔网逼到一角的鱼群，他们战战兢兢，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阿紫和小苏苏趁乱躲在地窖中，这里光线昏暗，有砖石沿墙搭成的阶梯直通地面，底下空间还算大，只是杂物堆放毫无章法，有的比人还高。

　　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走进庙中，他满脸胡茬，手拿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大刀，身后跟着几人，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领头这人粗粝叫到：“都别动！今天老子心情不好，不听话的通通杀掉！”

　　“今天这祭祀大典如此热闹，怎么不请我刘大参观参观？”所有人低着头不敢吱声，局促不安挤作一团，“闻县令呢，我有话问他，叫他出来！”

　　刘大大步走进殿内，抬头注目这狐狸塑像片刻，又往四周扫了扫，在塑像旁揪出了蜷缩起来的闻思。

　　“你爹在哪！”

　　闻思不敢与之对视，龟缩着脑袋，刘大一手扯住他的头发，让他抬头直视自己：“小兔崽子，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爹闻敬远藏哪了？”

　　刘大睁眼怒视，他手上的大刀晃荡几下，刀柄挂着的铁环当当作响，闻思双腿绵软，双唇翕动说道：“在......在那里。”他用手颤抖指指侧门方向。

　　刘大顺眼望去，哼了一声将他扔在地上，闻思如蒙大赦，捡了一条命后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阿紫和小苏苏侧耳听到刘大跨进侧门的声音，不由得屏住呼吸。

　　之前便听老夫人说过，闻县令带人去清水坡剿匪，如此看来毫无效果，反而惹怒了他们，看着阵仗是来寻仇的。

　　地面上，刘大带着几人在四处搜寻闻县令，乒乒乓乓发出东西翻倒在地的声音。

　　小苏苏捏紧拳头要冲出去，被阿紫拦下。

　　“阿紫，你不要拦我，我要出去杀了这群匪徒！”

　　山匪可恶，但凭一个小丫头，只能算是意气用事，白白送死罢了。

　　即使小苏苏的爹爹是被山匪所杀，要想报仇也还需要从长计议。

　　“仅凭你一人能杀得了谁？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你也看见了，那山匪凶恶至极，外头那么多官兵都抵挡不住，何况你一个小姑娘呢？”

　　“可我何时能报得了仇？爹爹九泉之下如何安息？”她声音哽咽，扑在阿紫怀里，紧握的拳头仍是没有松开。

　　阿紫能感受到此时她身体微微颤动着。

　　仇恨真的可以让人不顾一切，不计生死。或许还带着几分不甘，这份不甘慢慢在心中拧成一股绳，成了一生的执念。

　　而阿紫的执念就是救出她的族人，如果没有被捕，也许现在她会与爹爹娘亲在南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碰！一声响，地窖被打开，阿紫提着的心瞬间到了嗓子眼。

　　一个黑影走进地窖，脚步悄无声息，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

　　好像那人抓到什么，只听见一句熟稔的声音传来：“大……大……大当家的饶命啊！”

　　刘大提溜着闻县令的脖子，从一堆杂物里把他拖了出来。

　　不知他何时躲进来的。阿紫侧目，两手护着想要挣脱的小苏苏，示意她不要出声。

　　为了不让这小丫头鲁莽行事，阿紫将她五识暂时封住，小苏苏挣扎几下忽感困意袭来，趴在她怀中渐渐睡去。

　　闻县令匍匐在地连连求饶：“大当家的，看在你我二人相识的份上，请高抬贵手留我一条生路罢。”

　　闻县令在刘大面前尽显懦弱，刘大蹲下身来，掐着他的脖子咬牙说道：“放了你？闻老爷，我们之前早就商量好有福同享的，可你怎么言而无信，私下背叛我呢？”

　　刘大的爹就是山匪头子，后来他继承了衣钵，可以说从小就在山里游走，因此，一旦被官兵追堵，他便躲藏在易守难攻的山林之中。这也是为什么一直没有被缴灭的重要原因。

　　在闻县令上任的第二年，他就与刘大结成了同盟。

　　为彻底剿匪，朝廷每年会拨付一批款项下来，两人约定平摊这笔钱，但刘大必须答应每年带些人来宝临县周围假装闹上一闹，好让他走个过场，过几天再撤兵，便可声称山匪已经被打跑了。

　　闻县令在脑中左右回想，实在想不出自己如何背叛了他。

　　刘大没有在他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皱起双眉：“我给你提个醒，最近你可得了什么宝贝瞒着我？”

　　闻县令簌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吞吞吐吐眼睛瞪的溜圆：“我不知道大当家的在说些什么？该给的我已经都给了，朝廷每年播的款项就那么多……”

　　“我不是说这件事，”刘大打断他的话，“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在南山捉到的狐狸在哪？！”

　　“你……你怎么知道……我捉了狐狸？”

　　刘大哼笑一声：“别管老子是怎么知道的，那可不是一般的狐狸，你休想独吞这宝贝。”

　　此时的刘大正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不敢说不，连连点头。

　　“我刘大是个爽快人，你可别给我耍花招，小心我要你的命。”

　　“闻某当然不会，当然不会。”

　　“为了以防万一，我手中得有个证人，”刘大向地上一人使了个眼色，把闻思绑了带到面前，“闻老爷，就让令郎做个见证。你什么时候把狐狸带给我，我什么时候把他还给你，如何？”

　　“这……这……”

　　“嗯？闻老爷担心我招待不周么？”刘大用刀拍了拍闻思的脸颊，闻思闭着眼整个头直哆嗦。

　　“唉，好，我答应你。”　闻敬远低头叹息一声，无奈答应了，“不过可否给些时日，我好准备准备。”

　　“当然，给你两天时间，我刘大等着。”说罢，大摇大摆带着闻思离开了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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