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之时

　　白先礼漫不经心地动着手里的刀叉，时不时端起酒杯喝上一口，有意无意地瞄向坐在对面的人。
　　林朝言浑然未觉那落在身上的不明含义的目光，兀自嚼着嘴里的食物。
　　这家饭店离公司最近，林朝言招待客人时常在这里订包厢，饭店老板也因为是林家二少给了十分的面子。于是，此时的二人正坐在足以容纳十人的大包厢里，一张桌子突兀地杵在包厢中央，烛台多少有些尴尬地立在桌角，两人的碟子碗盆外加各式刀叉连同酒杯酒架还没填到桌子一半，雪白的桌布委屈地裸露一角。刀叉起落的声音在这足以泛起回音却没有人声的屋子里回荡，听起来，叫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白先礼放弃似的把刀叉放到一旁，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着撑住下巴，有些瓮声瓮气地问道：“有那么好吃么，嗯？你不会把舌头都吃下去了吧？”
　　林朝言正好把一块鹅肝往嘴里送，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脸上慢慢展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把酷似舌头的某鹅肝放回盘子里，连同刀叉一起——他本就没食欲，这男人的一句话，让他连吃下去的那些都觉得不对劲了。
　　“是你说要出来吃顿饭的，怎么是这种地方，这副表情？”白先礼帮他往杯子里倒了些酒，笑着：“找个地方吃饭很难么？还是本人长得很不对你胃口，干脆敷衍了事？”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丑啊。”
　　林朝言觉得自己的脸顿时没那么紧绷了：“不是的。嗯。。。”他确实想不出该在哪里吃饭的好。和对方一起吃饭这个想法如此突然，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哪还有那么多心思想在哪儿吃。。。
　　“不好意思。”不是有心怠慢你的。。。这句被他嚼了嚼，吞了进去，林朝言在心里骂自己，却有些无能为力，除了道歉，竟想不出别的话来应他。
　　白先礼有些意外。记忆中的林朝言虽然话少，还不至于拙于表达到这种程度，更何况他还是个生意人。想要说句“你谈生意也是如此么”来调侃他，眼里看着对方明显困窘隐隐抱歉的表情，竟是说不出口。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咳。”白先礼决定找点话题，想了一想，开口道：“你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我？”林朝言像是被小小地吓了一跳，考虑了一下：“。。。羽毛球。”
　　“羽毛球？”白先礼有些愣神地想象林朝言穿着运动T恤和短裤，挥舞球拍的场景。
　　“对。”林朝言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说“网球”或者“游泳”之类的，至少感觉起来会是个好话题，但不知为何，他不想欺骗白先礼。羽毛球，从他初中时候起，到现在，一直都是他最喜欢的运动。他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专门的柜子，放着各种昂贵的羽毛球拍——他有收藏癖，别说用了，连碰都舍不得多碰一下。
　　“巧了，我也喜欢羽毛球，”白先礼从想象中挣脱出来，下意识地应道：“找个时间一起去打怎么样？”
　　林朝言微微睁大眼睛：“好啊。”
　　他也说了“一起”。。。
　　林朝言觉得胸腔里有个东西浮到了胸口处，轻轻的痒。
　　白先礼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喏，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号码，地址，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奉陪。”
　　林朝言接到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片有些烫手，他小心地瞄了一眼，把它收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拍了拍。又从自己的名片夹里摸了一张，也回递了过去：“我的。”
　　两人都没有意识到：那一瞬间，二人齐齐舒了一口气，像是安心了下来。

　　“我吃得很饱，多谢款待。”白先礼冲林朝言挤了挤眼睛，多少有些小孩子气的动作让林朝言忍不住笑了：“真的。”他加了一句，林朝言点了点头，笑容更明显：“那就好。”
　　“那我就先走了。“白先礼伸出手来，和林朝言的握了一握：“怎么这么凉？你不会是觉得冷吧？冷就把外套穿上。”说着，出租车停在他面前，他松开手，坐了进去，摇下车窗：“再联系。”
　　林朝言愣愣地点头，望着出租车绝尘而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多少茧子的，手指修长的，肤色偏白的手。
　　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然后，轻轻地用左手，握住了右手。
　　回到公司，林朝言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前站着一个人，林朝言远远地见着了，心狠狠地一跳，脚步也慢了下来。
　　“妈。”好容易强迫自己稳稳地走到来人面前，林朝言开口唤道。
　　林母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优雅地笑了：“小言，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林朝言推开办公室门，走了进去，林母跟了进去，带上门，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母子俩面对面坐着，几秒钟后，有人在门上敲了敲，秘书小姐端着咖啡走进。还没等她走到沙发边上，林母突然出声：“站住。”
　　“你们总经理还没让你进来呢，你就这么直接进来了？没规矩！”脸上笑容消失，林母从唇里狠狠挤出字眼来，上下打量女孩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滚出去。从今天开始。。。”
　　“Maria，你先出去吧。”林朝言打断了林母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生硬。
　　“是。”女孩子极力保持着仪态，快步走了出去。
　　林母把脸转向林朝言：“你什么意思？那种没规矩的女人还留着干什么？！”
　　“妈，算了吧。”林朝言没有看她，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茶几上，“她是我的秘书。而且，”他抬头直视自己的母亲：“你也已经没有这个权力了。”
　　林母像是被噎了一下，脸上表情扭曲了，随即又慢慢恢复了正常：“哼，对，我没有这个权力了。。。你有了？你当上总经理了翅膀硬了是吧？！你还知道要叫我妈！”
　　啪。
　　一个耳光准确地落在林朝言的脸上。
　　他没有躲，连眉毛也没有动一动。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在他打断她的时候。
　　林母喘着气，凑到林朝言身边细细地看了看白皙的脸上浮起的红印，像是满意了，重新坐回沙发上：“叫人端咖啡进来。”
　　林朝言走到门边，打开门吩咐了几句，一分钟后，咖啡端到了两人面前。
　　“咖啡泡得马马虎虎嘛。”林母喝了一口，伸手去拉林朝言，把他拉到身边：“小言，你别怪妈妈打你，妈妈是为你好。那种秘书什么的外面一抓一大把，你是总经理，威严重要，嗯？别让那些人没规没距不把你放在眼里，没规矩的就让他们滚。”
　　林朝言没有回答。
　　威严？在你一巴掌打上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威严了。
　　“啊，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林母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像是自己刚刚来到，整理了一番：“昨天。。。对，是昨天。昨天，为什么相亲相到一半人就跑了？！”
　　林朝言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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