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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年初八,夜色浓得像锅底,沉甸甸地扣在整个村子上。四下里安静得没一点动静,公鸡还没打鸣呢,骆幸就被一阵急吼吼的喊声,从睡梦中猛地拽了出来。
“狗子,狗子,赶紧给我起来!” 骆老汉的声音在黑咕隆咚的屋里格外扎耳,带着不容分说的强硬劲儿。
骆幸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嘟囔着:“老爹,天还没亮呢,这大过年的,折腾啥呀?”
“别磨磨蹭蹭的,赶紧把地窖里的甘蔗搬出来!” 骆老汉没一点耐心,大步跨到床边,一把扯掉骆幸的被子,刺骨的冷风 “嗖” 地灌进来,冻得骆幸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就清醒了。
“老爹,大过年的咋这会儿去榨甘蔗啊?” 骆幸一边麻溜地穿衣服,一边满脸疑惑地跟着骆老汉往外走。
“这榨汁能随随便便的?是每个队去公社抽签决定,咱们队长抽中年初八了。” 骆老汉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解释。
“啊?还要抽签?” 骆幸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你几年没回村,不知道也正常。这石碾是三年前市里拨款下来做红糖用的,小河村侯队长有点人脉,就把石碾安在他们村了。咱们小牛公社一共 13 个大队都种着甘蔗,榨汁要抽签,年初一到元宵,还有倒霉蛋抽中初一、元宵呢。” 骆老汉瞧着儿子一脸懵懂,没好气地耐心说明。
“哦,我懂了,就是生产队统一安排榨汁、分配。那我去帮忙,我粮食户籍还没办好,工分咋算呢?” 骆幸挠挠头,有点担心。
骆老汉白了他一眼,心想村里还能亏了你工分?也不搭话,闷头把甘蔗搬上车。
骆大娘看着父子二人这模样,一下子乐了起来。自己儿子人倒是挺精明的,就爱在老爹面前装糊涂,接话道:“工分到时候记我名下,我换点糖给你行不?”
骆幸装腔作势,学着太监尖着嗓子回:“奴才都听老太太安排!” 逗得骆大娘笑得合不拢嘴。
骆幸还以为这么早没几户人家起来,没想到到了村口,居然都聚了不少人。原来是村里就安排八户人家种甘蔗,负责甘蔗的种植与收割,到时候再按工分分配。
“骆叔。” 骆幸对骆大队长打了声招呼,骆大队长是河西村的大队长,和骆幸还有点亲戚关系,骆大队长对骆幸点了点头。
不少人看到骆幸,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个不停,终于有个人憋不住了,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愣子。
“幸运,你那个毛妹呢?”
骆幸推着车的脚步一下子停了,扭头斜着眼睛瞅了瞅,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啥?我咋不知道我有个毛妹?你莫不是昨晚做梦梦到的?”
“啧,别装了,之前不是说骆二叔不同意,你非要娶人家嘛?”
“我咋不知道这回事,你住我家墙角吗?啥事儿都你知道。”
“呸!指定是被毛妹踹了。”
“呦,我看你这么嫉妒,怕不是我离家五年,你都是一个人冷锅冷灶的,眼红我呢?” 骆幸毫不客气地回怼。
二愣子一看套不出话,骂骂咧咧又走回到自己老娘身边,嘴里还不停地嘟囔:“哼,不说就不说。”
骆幸瞅瞅四周,看大家都各自散开了,才敢低下头悄悄问他爹:“这是谁传出来我为了对象离家出走的呀?”
“哼,就你那个大伯娘,住我们家墙角听到的呗。” 骆老汉三两句话解释一下,对于这个流言蜚语,当时对骆家反倒是好事,所以一直没怎么辟谣。
小河村的榨糖棚里热气腾腾,三头蒙着眼的黄牛拖着两丈长的碾杠,慢悠悠地转着。骆幸瞧见侯青云光着膀子,正弯腰专注地榨糖。他当场就愣在那儿了,心里忍不住感叹:这可真翘。
看到自家儿子这副模样,恨铁不成钢的骆老汉抄起一捆甘蔗,砸在儿子脚边:“别傻站着!”
“老爹,急什么急,我在欣赏艺术呢。”
“呦,艺术,和毛妹学的吗?” 隔壁的二愣子又跳出来打趣。
只见侯青云直起身子,脸上挂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赶紧儿榨糖吧,明儿牛要休息了。” 那笑容里,却隐隐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意思。
骆幸觉得自己被侯青云迷花了眼,忍不住多看几眼,天,这就是传说中蜜糖般的奈子,咬一口肯定甜滋滋。
骆幸觉得自己被侯青云迷住了,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里想着:天,这身材,看着就带劲。
骆幸刚把甘蔗塞进去,后脑勺就挨了亲爹一烟锅:“斜着卡齿槽!”
碾盘 “咯吱” 一声转开,青蔗眨眼间就被压成了透亮的薄片。二愣子推着车过来,挤眉弄眼地说:“听说毛妹的皮肤比豆腐还嫩?”
话还没落音,碾轴突然 “咔” 的一声卡死了!受惊的黄牛扬起蹄子,要发疯似的。骆老汉抄起竹竿就往牛屁股上戳。侯青云胳膊上的腱子肉紧绷着,搅棍 “嘿” 地一撬,“轰!” 甘蔗渣溅了二愣子一脸。
汗珠顺着侯青云那沟壑分明的腰线滑进裤头,看得骆幸喉咙直发紧。
骆大队长抹了把冷汗:“得亏青云力气大。” 骆幸摸着发烫的碾盘,突然发现石缝里渗着暗红的汁液,这笨重的家伙竟把九成的汁水都浪费了。他刚要开口,愣子娘已经端着陶碗过来:“尝尝头道汁。”
甜浆滑过喉头的时候,骆幸突然想起在中苏机械交流会上见过的榨糖机。钢滚筒能把甘蔗嚼得只剩碎渣,那效率顶得上十架石碾。再看看他们村,昨晚就开始忙活,心里那滋味,真不是个味儿。
十八口铁锅沿着墙一溜排开,骆幸抡着铜勺搅糖浆,热浪熏得他直眯眼睛。眼看着糖沫要溢出锅了,骆老汉一瓢冷水泼出去,划出一道彩虹:“镇糖咒!”
“起沫了!” 骆幸一下子慌了起来,连忙撤柴,却见骆老汉抄起葫芦瓢,舀起冷水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水珠落到锅里的瞬间,翻涌的糖沫神奇地平息下去了。
“这是老辈传下来的镇糖咒。” 侯青云又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其实就是冷水让糖浆一下子冷却,气泡就破了。” 骆幸这才明白,这不就是大学物理课上学的表面张力嘛。
二愣子扛着麻袋过来,神神秘秘地掏出一把花生:“掺着炒更香。” 还没撒进去,就被骆队长抽了一下后脑勺:“混了杂质,糖色就发乌,供销社要扣钱的!”
“下糖雪了!” 突然听到外面有小孩大声喊,原来是棚顶热气往上冒,碰到夜风,凝成了糖霜,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暮色像一块巨大的灰布,慢慢把天地给盖住了。终于,那带着诱人光泽的糖块出锅了。
“可算成啦!” 二愣子兴奋得扯着嗓子喊,脸上的黑灰都遮不住那股子高兴劲儿。大伙麻溜地把糖块装进板车,骆幸和几个年轻小伙还特意在糖块上盖了层厚厚的稻草,就怕路上给碰坏了。
“赶紧装车,趁着天还没全黑,咱把糖运回去。” 骆大队长指挥着大家,声音又大又有力。众人麻溜地行动起来,把糖块小心翼翼地装进板车,用麻袋盖好,生怕有一点磕碰。
骆幸和侯青云一组,两人一起抬起一筐糖块,稳稳地放在板车上。骆幸一边搬糖一边感激地说:“侯队,今天可多亏有你,这碾子要是卡住了,我估计我家得吃一顿‘鸡毛掸子炒肉’。”
侯青云笑眯眯地看着骆幸,那笑容里好像藏着啥,说道:“那你考虑来我们这儿做特聘技术员呗?待遇肯定不会差。”
“嗨,说这事,这不是等我姐夫回来再说嘛。” 骆幸打着哈哈。
只见侯青云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好饭不怕晚。”
骆幸赶忙把话题岔开:“侯队,你咋过来帮忙?我们村的工分还能算给你?”
“我替我姥爷过来的。” 侯青云摇了摇头解释道,细问才知道原来是他姥爷是小河村负责养牛的,这回用到牛,本应该是他姥爷过来帮忙,但是他过年刚好不出车,就替姥爷顶班了。
“工分,工分,我看他脑子里全是这个。” 知道儿子性取向的骆老汉,看到骆幸和男人在一起就觉得别扭。
一切都准备好了,长长的车队开始往村子里走。板车的车轮在土路上滚动,发出 “吱呀吱呀” 的声音,和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就像奏响了一首特别的曲子。
“大队长,明年咱可得多种点,到时候去供销社,指定能卖个好价钱!” 有人在队伍里喊。
大队长摇了摇头拒绝道:“碾子这么多个村子用,牛都要累坏了,哪能榨那么多。”
回到村子,早就等在村口的村民们一下子围了上来。孩子们欢呼着,在车队里穿来穿去,大人们则帮忙卸车,一时间,村口热闹得不行。
“哎呀,今年这糖熬得可真好!” 一位大爷看着糖块,不停地称赞。
“是啊,多亏了大家一起使劲儿。” 骆大队长满脸自豪地说。
“快让让,别挡道!” 骆队长一边笑着,一边把孩子们往旁边赶,然后偷偷摸出几块碎糖块,塞给孩子们。
回到家,骆幸 “扑通” 一下就瘫倒在自家土炕上。今天这一天榨甘蔗,累得他腰都快断了,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稍微动一下都疼得受不了。可他顾不上这些,脑子里全是榨糖时的画面。那石碾子把甘蔗压得汁水乱流,好多都渗到石缝里浪费了,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咬着牙,忍着酸痛坐起来。屋里的灯泡昏昏暗暗的,晃来晃去。骆幸拿起纸笔,准备给师兄写封信。这师兄在首都的机械厂当领导,可厉害了。
“师兄,自从上次中苏交流会见过后,咱俩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咋样?老师应该跟你说我调回公社的事儿了吧。我回来就跟着大伙一起榨甘蔗做糖。咱这公社太落后了,还在用老法子榨糖,浪费太多甘蔗汁。我想请你帮个忙,看看能不能找台柴油压榨机。不管新的旧的,破的好的,我都能修能装。等你有空,来我们小牛公社,我请你吃自家做的甘蔗糖,肯定不比古巴糖差。”
骆幸写的时候,一笔一划的,老师之前提醒过他,现在形势不太好,说话做事都得小心。写完他又看了好几遍,确定没啥问题,才把信纸折好装进信封。他想着等红糖分下来,挑最好的一份,和信一起给师兄寄过去。这既是给师兄的一份心意,也是他对公社以后能用上好机器的一点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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