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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中的王府
日暮的微光,像是被一层薄纱滤过,昏黄而黯淡,懒洋洋地洒在王府的飞檐斗拱之上。这座王府透着一股子古朴典雅又不失庄重的韵味。青瓦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每一片都像是承载着岁月的故事;朱漆的大门半掩着,铜环上的绿锈仿若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沧桑。门内,庭院深深,曲径通幽,几株苍松翠柏错落其间,枝桠横斜,在地上投下一片片诡谲的暗影。可这般清幽景致,此刻却让林星心底寒意顿生,只因这王府全然不像是个举办婚礼的喜庆之地,四下里寂静无声,不见丝毫张灯结彩的热闹,更无一位前来道贺的宾客,仿若一座被尘世遗忘的孤岛。林星望着那在风中摇曳的松柏,只觉得自己就如同这风中残枝,不知何时就会被这王府的暗流卷得无影无踪,满心都是对未知前路的惶恐与不安。
轿子刚在院中落定,王府管家陈公公便迎了上来。他身形清瘦,一袭藏青色的太监袍服,浆洗得干净利落,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仿若一阵风就能将他抬倒,可那眼神却透着精明与干练,一看便是在这王府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人。陈公公身后,跟着身姿挺拔的楚沐风,作为王府侍卫队长,他身着一袭劲装,利落的短发束在脑后,剑眉星目间透着几分英气,只是此刻眉心紧蹙,隐忧之色溢于言表。楚沐风瞧着这冷冷清清的王府,想到王爷如今的艰难处境,又担忧着不知深浅的将军府嫡女嫁进来会引发什么变故,心里犹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毕竟,在他们眼中,这位李梦溪不过是皇帝指婚而来,背后是将军府盘根错节的势力,动机不明,不得不防。
垂花门后,檀香帘栊微微晃动。轮椅上的镇北王赵瑾支着雕花扶手,隔着半幅湘妃竹帘,将院中情形尽收眼底。他素白中衣外罩石青暗纹大氅,腰间白玉带钩折射着残阳,映得苍白的下颌愈发冷硬。当轿帘掀起的刹那,他忽然攥紧了扶手 —— 那抹月白身影竟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
陈公公微微躬身,朝着王公公行了一礼,声音不卑不亢:“王公公,劳您大驾。王爷今日腿疾发作,实在难以起身,特命咱家与楚侍卫代为接旨。” 说罢,抬手示意林星下轿。林星莲步轻移,踏出轿子,抬眼间,瞥见那雕花窗棂后似有黑斑一闪而过,还未及细看,便听陈公公又道:“姑娘,还请您与王公公的仆从将嫁妆暂且安置在此,先行入内。” 语气虽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星心头一紧,知晓这王府的水远比想象中更深,只得依言照做。此时,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起林星的衣角,她抱紧双臂,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这扑面而来的寒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冷,更是心里对这陌生环境的畏惧。
王公公站在庭院中央,手中明黄圣旨如一道冷锋割裂暮色。他刻意拖长尾音,将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化作冰棱刺向在场众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林星垂眸望着青砖缝隙里渗出的苔藓,听着那尖细嗓音穿透暮霭。当 "镇北王赵瑾" 四字响起时,她眼角余光瞥见楚沐风的指节骤然攥紧,腰间佩剑的流苏在风中不安地颤动。陈公公佝偻的脊背似乎又压低了几分,藏青袍服下的肩胛微微发颤。
"少负英名,长怀大略......" 王公公刻意放缓语速,让 "替朕巡边三载" 几个字在冷空气中回荡。"李卿蕙质兰心,堪为中馈之贤......" 当念到自己的名字时,林星忽然抬眼直视王公公。那太监正用指尖摩挲着圣旨边缘,目光在 "雁门行宫" 四字上微微一顿。她敏锐捕捉到楚沐风与陈公公交换的眼神 —— 那是鹰隼嗅到腐肉时的警觉。
赵瑾转动轮椅的手顿在原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年前雁门行宫那场兵变,是他与皇帝君臣离心的开端。此刻听着圣旨里冠冕堂皇的褒奖,他忽然低笑出声,惊得檐下栖鸟扑棱棱飞起。
赵瑾的思绪,不可抑制地飘回到那个血雨腥风的黄昏。彼时,塞外烽火连天,赵瑾亲率麾下精锐在前线浴血厮杀,接连收复多座失地。就在战局初定之时,一道十万火急的圣旨犹如晴天霹雳,飞抵军营。展开明黄卷轴,“皇帝病危,速归”六个朱砂大字刺得他双目生疼。刹那间,赵瑾心急如焚,不及多想,点齐三千轻骑,马不停蹄地朝着雁门行宫奔去。
归程的马蹄声,恰似急促的战鼓,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可就在距离雁门行宫不足二十里的蜿蜒山路上,赵瑾座下战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嘶鸣,前蹄猛地踏空。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他连人带马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陷阱底部寒光闪烁,尖锐的利刃如狰狞的獠牙,瞬间穿透他的双腿。剧痛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淹没,鲜血汩汩涌出,很快便浸透了身下的土地。
身负重伤的赵瑾,强忍着钻心的剧痛,简单包扎后,执意继续赶路。当他拖着残躯,浑身血污地闯进雁门行宫时,行宫内正乱作一团。凄厉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原来,就在赵瑾赶来的途中,皇帝遭遇刺客袭击,御林军经过一番激烈拼杀,杀死了众多刺客,最终只留下一个活口。
那刺客被押到皇帝面前时,竟一口咬定是太子赵瑾安排了这场刺杀。赵瑾又惊又怒,想要辩解,却因失血过多,几近晕厥。皇帝看着身负重伤赶来的赵瑾,心中也觉得此事疑点重重。然而,朝堂之上,一众大臣群情激愤,要求严惩凶手,给天下一个交代。为了稳固皇权,平息众怒,尽管心存疑虑,皇帝还是不得不忍痛下旨,撤了赵瑾的太子之位。
此后,赵瑾双腿神经受损严重,再也无法站立,只能被困于轮椅之上。每每忆起那段惨痛的过往,他心中的恨意便如熊熊烈火般燃烧,似要将整个世界吞噬。这份仇恨,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也在他的心底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
夜风卷起满地枯叶,林星瞥见陈公公躬身接旨时,藏青衣襟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半块羊脂玉佩从中滑落,泛着温润的光。
"公公这是要送咱们去雁门?" 楚沐风忽然出声,指尖抚过佩剑。陈公公的脚步顿在原地,楚沐风的佩剑发出细微龙吟。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转身:"大人多虑了,王爷的腿疾......"
读完圣旨,王公公眼珠子一转,脸上堆起一抹假笑:“听闻王爷近日伤病未愈,咱家身为皇上身边的人,总得关心关心,还请带路,让咱家去探望探望王爷。” 陈公公与楚沐风对视一眼,楚沐风上前一步,拱手道:“王公公,王爷此刻正歇着,大夫吩咐切不可打扰,公公若是贸然前去,万一王爷病情加重,您这好心怕也要办了坏事。” 王公公一听,脸色微变,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暗自咬牙。
随后,陈公公引着林星往别院走去。一路上,林星留意着周遭环境,这别院相较于王府正院,少了几分奢华,却多了几分清冷孤寂。房间里的陈设虽也算精致,可那透着湿气的墙壁、微微泛潮的被褥,都让林星明白,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赵瑾的轮椅无声滑过回廊,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那张圣旨。
朕惟兄弟之道,情逾山海;家国之谊,本固枝荣。
皇兄镇北王赵瑾,朕之手足,少负英名,长怀大略。昔年替朕巡边三载,风餐露宿而无怨;今岁驻节雁门十秋,保境安民而有功。然朕闻皇兄年近而立,犹鳏居未娶,常念 “修身齐家” 之道,心甚忧之。
镇远大将军府嫡女李梦溪,幼承庭训,贤良淑德,通经史而善骑射,明大义而重纲常。其父李将军与朕有托孤之谊,其母乃朕之乳母,朕视之如妹。今见其与皇兄性情相契,实为天作之合。
朕思皇兄半生戎马,当享天伦之乐;李卿蕙质兰心,堪为中馈之贤。特择吉日霜降后三日,于雁门行宫备六礼之仪,命宗正寺卿持节为使,朕亲书 “琴瑟和鸣” 金匾以赠。
赐皇兄玄玉扳指一枚(乃先帝御赐之物),李卿东珠凤钗一支(朕生母孝慈皇后妆奁旧物),另赏良田千顷、绸缎百匹、官窑瓷器三十六件,以彰朕对皇兄伉俪之厚望。
愿皇兄与李卿共剪西窗烛,同耕东篱菊,早生麟儿承欢膝下,朕亦得享含饴弄侄之福。钦此。
林星斜倚在雕花拔步床的软枕上,腕间金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指尖抚过宝相花缠枝的金丝纹路,她发现镯子内侧还刻着极小的梵文经咒,此刻正贴着她的脉搏微微发烫。
原主李梦溪的母亲在她年幼时便撒手人寰,这只掐丝珐琅镯原是供在寺里的。寺中住持说母亲圆寂前叮嘱 "待女儿及笄之年,取镯子护她周全"。
青碧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淡黄色的花蕊折射出星芒般的冷光。夜风穿堂而过,镯身轻撞床柱发出清越声响,恍若寺庙晨钟穿越时空而来。她低头望着镯子在腕间投下的阴影,分不清是原主的执念还是自己的眼泪,正顺着珐琅纹路缓缓渗进月光里。
赵瑾从袖中摸出半块玉佩,与陈公公掉落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他凝视着月光下金桂树,忽有棋子落地的脆响从棋盘上传来 —— 那是他方才失手碰落的。
林星轻抚着那潮湿的墙壁,指尖传来的凉意仿佛渗进了心里,她暗暗思忖,这王府之人如此行事,今后的日子怕是荆棘满途,可自己又怎能轻易认输?
更漏声里,赵瑾的轮椅碾过满地碎光。他忽然对着虚空开口:“去查查,李将军府的嫡女,为何会有当年雁门兵变的信物。” 廊下阴影里,暗卫无声退去。而他望着别院方向,目光晦涩如深潭:“还有,那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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