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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
夜黑风高,吹动马车上的竹帘,隐隐看得到帘内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一个身着白衣,一尘不染,另一个却是一身灿烂的红色,仿佛刚刚才成婚,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裳。
马夫似乎是有意为之,一直在黑暗无人的小巷里绕着圈子,等待着车上的两人把事情聊完。
红袍男子勾起嘴唇,朝着对方作了一个简单的揖:“参见太子殿下。”
语气恭敬,却还是透露着几丝轻蔑。
白衣男子突然如鲠在喉般,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才缓缓开口:“赵渭,我早已不是太子了,当朝太子另有其人。”
“是呀,你方才见过他了。”赵渭似笑非笑,说出来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白衣男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似乎在尽力压制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赵渭轻轻叹了一口气:“江山易改,你我都明白,真是造化弄人。说起来,他比你大十来岁,你小时候说不定还见过他呢。”
略微调侃的语气,却让白衣男子狠狠皱起了眉头,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差感,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那个宫殿,我还是第一次进去。”他冷不丁道。
赵渭有些惊讶,却又马上想起来了:“是了,云昭建国十八年,燕皇逃出宫的时候,你好像还没出生。”
幽幽叹息回荡在车厢内,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压抑。
“好了,”赵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言归正传,你们方才见过面,应该也略有聊过,那么......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白衣男子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是认出我之前......还是之后?”
赵渭有些诧异,但还是沉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白衣男子有些窘迫,只好作罢,毕竟他如今也只是一介平民,不,连平民都不是,而是前朝的余孽,赵渭对自己的尊敬不过是照顾自己的自尊,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到头来还要靠赵渭帮衬。
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那位太子殿下很不错,若是这样发展下去,他未来一定是很好的君主。”
赵渭轻笑,摇了摇头,一个字一个字道:“错,你要相信,未来的君主,只能是你。”
白衣男子脸色微变,俊美的脸上有些惶恐,有些茫然。
“你不必自怨自艾,他只不过当你是个毫无背景的贤才罢了,你的身份,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赵渭微笑道,“如今我们要做的只是隐忍,为将来的一鸣惊人作铺垫罢了。”
白衣男子终于抬起头来,疲惫地点点头。
“多谢赵兄体谅,天不晚了,赵兄再不回去,公主会起疑的。”
这番话似乎让赵渭想起了什么,厌恶地皱了皱眉,没好气道:“说到这个我就头疼,原本我是有相好的,偏偏被这蛮横无理的公主看上,指明非我不娶,却又闹一出悔婚的戏码,如今还不是乖乖嫁给我了!”
赵渭所言不差,偏偏隐去了事情的起因,明里暗里都是责怪祝景乾自私骄纵。
他揉了揉膝盖:“她府里的侍卫好生蛮横!白日里打伤了我的腿,到现在还疼着!”
白衣男子似乎对他的家事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接话:“这有什么不好,毕竟人家也是堂堂长公主,只要控制好她,对我们也是有帮助的吧。”
赵渭同意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毕竟她虽然备受宠爱,实则一点实权都没有,只是愚蠢的花瓶,等永徽帝一死,我看天底下还有谁护着她!”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似乎不想再多提及这个话题。
可赵渭浑然不觉,又接着问:“话说我刚刚看到你下台时候,你停留在她身边,你们说了什么?”
白衣男子思忖片刻道:“公主殿下左不过是夸赞我的演技好,一时新奇罢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那个金累丝点翠凤尾发簪,金镶玉的质感细腻冰冷,但是竟不及他的指尖冰凉,也不知道谁在向谁传递温暖。
赵渭浑然不觉他的细微变化,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久留,秦兄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白衣男子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愣了一下,却也没过多计较,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渭掀开竹帘,用折扇轻叩车檐,车夫听到示意之后,便轻巧地拐出了小巷,有目的地加速起来。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两人相对而坐,却心照不宣地缄口,各有各的想法和心事。
不多时,车子停下了,赵渭掀开帘子,发现停在一个奢华气派的府邸门前,墙边还站着一众守卫,不由得感到疑惑。
再往上看,牌匾上赫然写着“云昭公主府”五个大字,才明白过来,转而怒斥车夫:“之前不是说先今夜先送秦公子回府吗,客人未到家,哪有我先回家的道理?”
这句话不仅是斥责车夫的失责,也是故意说给那些守卫听,好向祝景乾解释自己为何迟迟回来......如果她真的多管闲事的话。
白衣男子摆摆手:“不必劳烦赵兄了,不如这样,夜也深了,赵兄先回府上休息,让这车夫再送我回府,再让他自行回来便是了。”
确实夜深了,再不回去祝景乾恐怕会起疑,于是赵渭扯起一个谦和的微笑,朝着他道:“既然秦兄发话了,那我也不便推辞,车夫尽管使唤,今日就此别过。”
白衣男子微微作揖,放下竹帘,等着车夫悠悠驶出,没入无边的夜。
赵渭刚踏进府门一步,在门边等候许久的沉玉便拦住了他,沉声道:“赵大人晚归,公主殿下已经睡下了,请赵大人暂居书房歇息吧。”
赵渭一愣,心中顿时明了,虽然不爽,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桩婚事注定是有名无实的。
“也罢,明日回了公主殿下,今后我住在书房便是,也方便上朝和处理政事,就不多叨扰公主了。”
“嗯,东院里赵大人带来的随从也一俱睡下了,明日公主殿下再处理,大人可先使唤府上配备的仆役。”沉玉面容冷漠,说完这些事便命人带他去书房,然后自行离去了。
赵渭看着黑漆漆的府邸,目光森然,心中不禁暗想这祝景乾似乎不是等闲之辈,从前竟是自己小巧她了,以后有得争斗了……
.
车内现在唯余他一人,马车也有些颠簸,他的发丝在肩上微微颤动,像深春飘动的柳絮一般轻盈。
他的旁边放着四四方方的布包,里面包着他方才穿的那件戏服,其余的头面首饰早已还给了戏班的班主。
按理说,他是要跟着戏班一同回去的,挤在同一辆不甚大的破旧马车里,只有班主才能单独坐一辆比较结实的马车......但是赵渭对外称对他颇为赏识,想单独一叙,自己才有机会坐在这顶豪华的马车里,跟着他一同回去。
想到这里,他又下意识用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金累丝点翠凤尾发簪。
那位公主随手赏的这个首饰实在太华丽,他还没想到很好的处理方法,上交给班主是不可能的,但宫廷之物又不宜直接拿去典当......而且如果真的转手卖掉的话,年轻的公主殿下也会很生气吧。
车夫似乎开始有些力不从心,马蹄的速度开始慢慢降下来。
他无奈地笑笑,叩了叩窗门,车夫得令,慢慢靠边停下,停在一处石墙边。
月光幽幽,洒在粗糙堆砌的石墙上,竟生出几分如雪的光泽。
“在下实在惶恐,不敢劳烦公主殿下亲自策马。”
祝景乾骑在马背上,一袭粗麻布衣盖住面容,腰杆挺得笔直,头也不回。
她勒住马头,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衣角划出一道风声,掩盖了她落地的脚步声。
“扶玉公子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她站在车厢外,隔着竹帘问他。
月光照在竹帘上,勾勒出两个人的影子。
“咦?”秦扶玉语气中有些不解,“不是殿下故意让我认出来的么?”
祝景乾苦笑,上一世骑马的本事她依然记得,但是如今的身子还是柔弱的少女,支撑不起这么久的颠簸,只能有心无力地降低速度。
不过她一开始也没有想瞒着秦扶玉的意思,毕竟秦扶玉一开始就没有跟她指明自己的住所,她却只顾着策马疾驰,若是这样都看不出问题,那未免也太蠢了。
见祝景乾不说话,秦扶玉轻轻掀开竹帘,阴影下依稀可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一袭单调宽大的白衣。
祝景乾本以为他要邀请自己上车,没想到下一刻秦扶玉便小心翼翼地扶着横木走下来,袍子过于宽大,甚至有些累赘。
他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弯着身子解释:“鄙人没有坐过这么好的马车,还没有习惯这么高的木阶......”
与方才宴席中刻意端着的不同,这应是他不加掩饰的嗓音,清澈中有些沙哑,像初春刚刚融化的溪水,还夹杂着些许未融化的冰渣。
祝景乾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也没来得及开口,只见他又“扑通”一声跪下,端端正正地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祝景乾有些哭笑不得,扶着他的手臂道:“起来吧。”
她把手按在秦扶玉的小臂上,看似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态度,实则暗中试探着对方。
小臂的肌肉十分紧实,定然是习过武,和方才在殿中唱戏的柔若无骨截然不同,可见秦秦扶玉对肌肉的运用可谓收放自如,她心底暗暗有些惊讶。
待秦扶玉真正站起来,祝景乾抬头看着他,又有些意外。
秦扶玉已经卸去了脸上的浓妆,额发有些凌乱,脸上苍白而无血色,和方才台上秀丽俊俏的形象不同,他原本的眉目竟如此桀骜,骨相刀削般分明,隐隐散发着一种未经磨砺的少年锐气。
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骄傲,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自卑感,从方才祝景乾拉着他的袖子问话,再到此刻他不敢直视祝景乾,就足以看出他对权贵之流的畏惧。
秦扶玉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祝景乾先开了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拘着手,轻轻摇头。
和赵渭表现出的谦卑不同,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祝景乾总觉得赵渭的谦卑是装出来的,至于眼前这个人,却像是天生的胆怯
但是毕竟方才两人同乘一辆马车,聊了什么也无从知晓。
“你为什么和赵渭一同回来?”祝景乾问。
“因为赵大人对戏曲颇感兴趣,鄙人有幸得到赵大人赏识,便邀鄙人一同谈论对这出戏的见解,还说要多多照顾我们的戏班子,实在是感激不尽。”
这番话看似说得天衣无缝,但一定不是真话。
秦扶玉以为祝景乾对赵渭不甚熟悉,所以编出这样的话,殊不知她已经历过一世浩劫,对赵渭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祝景乾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叫人不寒而栗,秦扶玉不知道是否察觉到了她眼里的寒意,只是低着头,似乎等着她的下一个问题。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祝景乾的大脑在飞快运转,她不知道赵渭参加宴席之后竟会私会这个名为秦扶玉的戏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方才又谈了些什么。
赵渭为人谨慎,车厢都是采用隔音的木材,故意把缰绳拉得很长,又特地换了声响大的马蹄,分明是警惕着不让车夫听到两人的对话。
“我总觉得你很眼熟。”想了半天,祝景乾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
对方有些吃惊,但也很快回答:“是鄙人的荣幸。”
“你好像很怕我?”祝景乾轻笑。
“当然不敢。”
“好吧,”祝景乾看着他畏手畏脚的样子,有些好笑,“你真的只是戏子么?”
秦扶玉愣了一下,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眼中尽是迷茫与不解。
祝景乾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寒风吹过,正在墙边休息的马儿一惊,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发出“嘚嘚”的声音。
远处似有巡城的士兵注意到,连忙大喊:“是谁夜间行车?!”说着便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秦扶玉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急急开口:“这里已经是平民居住的地带,律法是不准夜间在此地行马车的!”
祝景乾不了解律法,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己身为长公主更应以身作则守法,所以她便愣住了:“后果很严重么?要被打板子还是关牢里?”
“都不是,”秦扶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要、要罚钱......”
“罚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祝景乾松了一口气,不想把事情闹大,决定装成小平民,多给些钱财便糊弄过去。
“但是这里的小官吏都比较唯利是图,会让我们交比条例上规定的更多的钱财,我没有钱......”
话还没说完,一队身穿侍卫服的士兵就小跑到了他们面前,为首一人穿着墨色披风,凶神恶煞地问:“你说谁唯利是图?”
祝景乾慢慢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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